“幸亏是大雪初积,雪还不厚,要不今儿个恐怕还真出不来了。”胤誐从轿子里刚下来,便冷的直皱眉头,“你说说你挑哪天不好,非要今儿个让我陪你过来,真是要冻死人了。”说着又将身上的狐裘紧了紧,抱怨的盯着身旁的胤禟。
胤禟瞥了他一样,没好气道:“少给爷废话,裹成这副样子还敢闹唤冷。得了,进去吧。”说完之后又抬头看了面前的府门,咬了咬牙便领着胤誐走上前去。
吕联荣见是胤禟和胤誐,连忙将他二人引至后院,只见胤禩背对着他们,只穿了件石青灰的夹袄,拿着个锄头不知在忙活些什么。二人见状皆是一愣,吕联荣赶忙上前递着帕子道:“八爷,九爷跟十爷过来了。”
胤禩随手接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汗,看着二人脸上惊异的神色不由笑道:“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你们怎么倒想起来过来了?”
胤禩说话时语气落落大方,仿佛与胤禟之前的嫌隙已经尽数忘了一般,倒弄得胤禟有几分不好意思,干干的笑了两声开口道:“这阵子一直没见着八哥,我便同老十过来看看。天气这样冷,怎么不穿大毛衣裳?万一要是再冻病了,不就糟了。”他这番话说得倒是真心实意,胤禩因着良妃的过世饱受打击,胤禟初时也不敢冒冒然的找上门来,只怕胤禩没个好脸色。现在日子渐久,他便越发后悔当日同胤禩闹翻,思前想后还是按捺不住,正巧今日胤禩休沐,他便拽着老十急火火的赶到了胤禩的府上。
胤禩闻言笑了笑,将锄头搁在一旁,同二人道:“天气虽凉,可你看我这身上的汗,哪儿还穿的住那样厚实的衣裳呢。进屋里头坐吧,别在这外头杵着。”说着吩咐吕联荣去沏了烫烫的杏仁茶来,同二人一起进了内堂。
胤誐忍不住问道:“八哥刚才在种什么?非要赶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摆弄不可。”
“也没有什么,这不就快到冬至了么,民间有画九的风俗。我想着与其往那纸上画梅花也怪没意思的,倒不如在院子里种上一棵。就挪了一株来,待到正月的时候,大概也就能开花了。”胤禩将额上的汗又擦了擦,笑着饮了口杏仁茶。
这梅花原是种在良妃的寝宫后头的,胤禩昨日心里想着良妃的音容笑貌,不自觉的便走去了良妃的住处。良妃薨后原本服侍她的奴才也都七七八八的散去了别的宫内,偌大的宫殿内只余寥寥数人守着,院子里草木萧疏,显得清冷孤寂。
胤禩又慢慢走入内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想着良妃昔日最爱靠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捧着一堆锦帕细细的做着针线,屋内总是一股新茶的香气。而现在胤禩将手轻轻的在罗汉床上拂过,立刻沾上了薄薄的一层灰尘,整个内堂显得荒废颓唐,败落不堪。
看着眼前的情景胤禩便觉得心里难受,不经意往窗外一瞥却恰好看见了一株梅树,光秃秃的独个儿立在那儿,被风压的甚是可怜的模样。胤禩不知怎的,许是因为心中对良妃的念想,看着这株梅树突然起了温柔心肠,便命人将它挪了出来。今日又是他休沐,便想着亲手将这梅树种下。
胤禟来之前本是想好了一番说辞,可现在三人坐在一处,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坐在圈椅里显得局促又有些尴尬,一时间连狐裘也忘了脱去。
“九弟怎么不将斗篷脱了,可是觉得冷么?”胤禩瞧了眼屋内烧得旺旺的炭火,觉得有些奇怪。又径自走至一旁的品字栏架格上取了个袖笼过来,递到胤禟的手中温声道:“你若是一直穿着斗篷,一会儿出门被风一打势必要受凉的,这袖笼握在手里一会儿便暖了。”
胤禟见他对自己依旧是关心切切,毫无半点生分责怪的意思,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惭愧,轻轻的咳了一声道:“八哥,那日都是弟弟不好,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来气你。你大人有大量,可别同我一般见识。”
胤禩闻言还未开口,又听到胤誐在一旁帮腔道:“可不是么八哥,那天你走了之后九哥就后悔了。可是你转眼就去了宜城,回来之后良妃娘娘又……九哥想着你今日休沐,一大早便拽着我来给你赔罪了,生怕你恼他,好让我帮他求个请呢。”
胤禩瞧着胤禟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由笑着温声道:“你自小到大闯了多少祸出来,八哥哪次不是帮着你的?那天八哥也有过错,说话说的太不留情面。八哥总是为你好的,这事儿你明白不可行就成了,别谈什么怪不怪罪的了。”
胤禟被他这一番话说的更是羞愧不已,低声道:“那会儿是我糊涂了,八哥不怪我就好,以后这话我断不会再提了。”
胤禩颇为感慨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道:“额娘这一走,我身旁亲近的人又少了一个。你们两个自小便爱同我在一处,你们两人在我心里的分量绝非旁人能比,故而对你们也管得多了些。咱们兄弟这么多年的情分了,你们对八哥如何,八哥不是傻子,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胤禟胤誐听了这话,心里更是大为感动,连日来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胤禟同胤禩又扯了几句闲话,言谈之间频频提到胤褆,胤禩不由疑惑,正色问道:“你这阵子同大哥走的倒是近?”
胤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倒是也没有,只不过八哥也知道,我就好做些生意。前些日子跟你提的那桩事,也是因为手头上一时紧了,挪不出现银来。后来有日大哥找我喝酒,席间就同我说道了说道,让人往我那儿兑了些银子,赚了银子再抽出他的份利来便是。”
胤禩听后脸色沉凝,向胤禟问道:“你做生意这事儿,大哥怎么知道的?”
“这我倒记不真切了,许是酒桌上提起来的吧。”胤禟提起银子便眉飞眼笑,摇头晃脑的搪塞了过去。
胤禩心里只觉得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又不便细说,只得仔细叮嘱胤禟道:“你这些生意上的事情我不管你,但是你听八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可是一根手指也不许掺和,明白了没有?”
胤褆这个人,对皇位的觊觎之心简直是人尽皆知了,若是他能再懂些收敛,明白进退,也许最后也不会落得一个圈禁至死的凄凉下场。
额娘走了,他身旁的人除去胤禛和惠宁,便是胤禟同胤誐了。
无论怎样,他也不能让胤禟搅入这是非纷扰中去。
转眼一晃便到了冬至,白日里是照例的祀天祭祖,到了晚上康熙大宴群臣。胤礽依旧坐在康熙右下首的位子上,康熙却不再似往常那般与胤礽相谈密切,席间只赐了道菜给他桌上,便再无他话了。胤礽神情淡然,似乎先前的那些事情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而是胤禩却注意到,胤礽的衣饰并不似往日那般鲜妍华丽,反而穿了一身深蓝云纹的袍子,配着领子上一圈白色的狐裘,倒将他原本身上那股傲气掩去了几分,显的有些像哪个高门大户里的儒雅公子了。
胤禛在一旁见他一直瞧着胤礽,不免有几分不悦道:“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胤禩笑着与他低语道:“我是瞧二哥的衣裳穿的到有意思。他以前是绝不肯穿这般低沉晦暗的颜色的,”
胤禛闻言不由也瞧了眼胤礽,低声道:“素日他春风得意,自然衣着华丽光鲜。倒是他一直没去给索额图求情,还真是不甚着急。”
胤禩握着酒盅轻笑着抿了一口,如何能不急呢?只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果不其然,待众人饮酒品宴兴致正高时,忽闻一声长长的叹息响起,只见胤礽独自握着酒盅神色黯然的长叹了一声。康熙不由皱眉看向胤礽,十分不悦道:“突然叹气做什么?”
胤礽面色有几分惶然,低垂着头道:“回皇阿玛,儿臣无事。”
此话一出,康熙更是不快,“无事又为何长吁短叹?你何时变得这般吞吞吐吐的了。”
“回皇阿玛,儿臣不敢惹皇阿玛生气。只是看着如今是冬至时分,儿臣心中不由想起我那早逝的皇兄。”胤礽说至此时,语中已带哽咽之意,“儿臣犹记得小时候得蒙皇阿玛亲自教导,曾多次同儿臣说起皇兄聪明伶俐无人不喜爱。儿臣自知愚笨,干了不少错事,便更想着……更想着……”
“更想着什么?”康熙此刻语气已不像刚才那般不悦,甚至可以说是颇为平和的问道。
胤礽眼眶微红,低声道:“想着若是皇兄还在,定会比儿臣做的要好上许多。况且,皇兄现如今定然和皇额娘同在一处,是要比儿臣有福气的。”
康熙被他的话语勾起了对早逝的发妻和第一个嫡子的怀念,听胤礽说完后康熙静默不语了片刻,然而他的脸上并无一丝怒意,更多的确是心痛和惋惜的神情,过了半晌,康熙叹了口气道:“你皇兄虽早早的去了,你却也并比不他差上什么,实在不必这样自苦。”说着看胤礽低眉顺目,连衣饰都是这般的不起眼,毕竟是他从小亲手培养的嫡子,康熙心里顿感不忍。轻拍了拍胤礽的肩膀,温声道:“你能一直惦念着你皇兄,可见你心地恭良,纯孝之至。待宴席散后,再去给你皇额娘和皇兄上柱香吧。”
胤礽闻言心里大喜,低声应下后,又同康熙轻声说了几句话,父子间的和睦之情俨然同往日无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首众人各有心事,脸上的神色不尽相同。有了这么一场变故,胤礽已经是这一晚上最大的赢家,剩下的宴席也再无多少意味了。
宴席散了过后,胤禩同胤禛共乘一辆马车,忆起方才的事情胤禩不由唏嘘道:“四哥可看见了?只怕索额图复起也要不了多少时候了。”
胤禛恩了一声淡淡的说道:“太子毕竟是嫡子,皇阿玛还是很疼爱他的。总归现在也不是咱们能插手的时候,何苦去操心那些。”说着挂上了一丝笑意揽过胤禩低声道,“现在天色晚了,就别回府了,我前些日子在外头置了个院子,今儿个带你去瞧瞧吧。”
胤禩苦笑着往一旁靠了靠,“若是要看,等挑个白日再过去就是了。现如今黑灯瞎火的,去看个什么劲儿呢?”
“来不及了,我已经知会车夫往那头去了。”胤禛一脸正经的说着。
胤禩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好歹也要差人回府去知会一声啊,怎么能就这样直接过去呢。”
“我叫苏培盛去打点就是,你不必操心。”胤禛含着笑意凑上来吻了吻胤禩的面颊,温声道,“好不容易咱们等在一处待上一晚,你竟舍得回去么?”
胤禩闻言一怔,看胤禛的眸子里尽是期盼之意,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胤禛显然知道胤禩最不好拒绝的便是他这种略有些抱怨而又温柔的话语,于是便屡次都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却又让他屡屡得逞。
马车缓缓行至林清胡同的东侧,在一处宅子门口停了下来,胤禛携胤禩走了进去。里头倒是不大,两进院子,五间屋子,厢房两侧还各有耳房。因着天黑也便没怎么细细的看。院子里有七八个使唤丫头,另有婆子小厮等。
待胤禩随着胤禛进了屋后,发现屋内布置的精巧玲珑,镂花的架子床,长案等物件一应俱全,墙上还挂了幅松鹤图,不禁笑问道:“这院子不大,布置的倒周全,四哥可是打算金屋藏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