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闻言半晌不语,瞧了胤禩片刻方缓缓道:“你对胤祥,倒很是关心在意。”
“胤祥同儿臣乃是兄弟手足,就算他早年一时糊涂做下错事,儿臣也不能放任他不管不顾……”胤禩的语气放的愈加沉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切之意,“皇阿玛,十三弟已被圈禁了四年之久,便是有什么天大的错处,这惩罚也已经足够严厉了。如今十三弟心死如灰,儿臣实在是担心,怕他一时糊涂……万一……”
康熙静默了片刻,缓缓问道,“你可知,当年东亭身死之前,求了朕一件什么事儿?”
这已是经年的旧事,胤禩哪敢无乱揣测,低头道:“儿臣愚笨,实在不得而知。”
“他求朕,让他以一己之身,保全他儿子的一条性命。”康熙抬手揉了揉眉心,显得万分疲累,魏东亭这事乃是他心口的一道疮疤,稍稍一提便让他觉得十分惆怅。“朕还没应下他的话来,他就咽了气驾鹤西去了。魏颙此人,他活在世上一天,便是胤祥的一个极大的污点。朕这件事做的十分对不住东亭,只是帝王之道,许多事情都不能由情而为,你可明白么?”
“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
“朕虽有众多的儿子,惟独你这些年来一贯隐忍无争,今天也就是你来替胤祥说情,朕心里头清楚你是真心诚意,而并非另有所图。只是这话往后别再提了,朕自会命人好生伺候他,纵是被圈禁了,他也仍是爱新觉罗的血脉,不容有失。”
康熙这样不软不硬的将话驳了回来,胤禩也知多说无用,只得依言应了。然而他刚要退下,却听见康熙一阵猛咳,胤禩见状连忙上前,拿过一旁的痰盂递上,又端了茶水在旁候着。康熙漱了口后,淡淡的瞥了一眼胤禩,温声道:“你倒是妥帖。”
胤禩连忙低声道:“不敢受皇阿玛夸奖,不过是儿臣份内之事罢了。”
“这是份内之事,替朕挡剑又是本能之举,你的这一片心意实在是弥足珍贵。”康熙说话间神色放的和蔼了许多,忽然问道,“你觉得,十四如何?”
胤禩心中一惊,沉声道:“十四弟骁勇善战,年少有为,是个极难得的人才。”
“他和胤禛,是否有些嫌隙不快?”
康熙这话问的十分温和,可是听在胤禩耳中却直觉得冷汗连连,“十四弟同四哥乃是一母同胞,兄弟之间起些口舌之争乃是难免之事,只是四哥待人一贯都是极好的,十四弟又是个懂事的,想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儿臣倒也未曾听说呢,皇阿玛怎会突然问起这个?”
康熙摆摆手皱眉道:“无妨,朕也不过是平白问问罢了,朕有些乏了,你且先退下吧。”
胤禩退到殿外之后,只觉得仍旧是心有余悸,康熙方才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试探还是当真随口一问,抑或又是别有用心?
这位帝王心思如海,自己两世为人,却终究难以揣摩到一分一毫。
待胤禩回府之后,迎面竟瞧见弘晖和弘旺站在院中,胤禩走上去同二人笑道:“怎么在这儿站着?弘晖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没多一会儿,阿玛,哥哥这两天现在府里头住上两日,可好?”
胤禩素来喜欢弘晖的稳重大方,自然是没有异议,只是觉得这话提的有些突兀,笑问道:“自然是可以,怎么突然想起来过来住了?东西可都打点齐全了么?”
弘晖点头道:“打点好了,府里头的年姨娘有了身孕,却有算命先生说我的命格同姨娘这一胎相克,只说过了头三月便无碍,额娘这便让我过来八叔这儿住上两天。”
胤禩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谁寻来的算命先生?这话也能轻信不成?你阿玛怎么说?”
“阿玛倒也没说什么,只说让我先过来,一会儿阿玛也要过来呢。”弘晖见胤禩神情不快,立刻善解人意的劝慰道,“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的,正好恬儿说遇上个难懂的文章,我同他一处也好探讨探讨。”
“再怎么说,为了避讳一个侧福晋,怎么能让大阿哥出府呢?四嫂这性子也太好了些。”这还没生下来便捧到这个地步,若是来日生下来还不知道宠成这个什么样子。胤禩心里头觉得十分不悦,让二人先回了房去,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去胤禛的府上。
只是到了夜色低沉的时候,胤禛倒是自个儿过来了。
第88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胤禩见了他便皱眉问道:“为了那年氏,竟还要让弘晖避讳着她不成?这像个什么样子!”
胤禛见他面色不善,微笑着拉住他的手道:“我知道你心疼弘晖,你四嫂这么做也是顾全大局。如今十四那边儿的势力渐渐起来了,他从前拉拢过一次年羹尧,虽说当时未遂,可这人心是会变的,这府里头明着是给足了年氏体面,其实不就是做给年羹尧瞧的么。这个理儿你总该明白的,何必为这事生气呢?”
“那算命先生是谁请来的?”
“这我倒是不大清楚,许是年氏吧,怎么了?”
胤禩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这还用问怎么了?这年氏弄出这样的事端来,难道不算是耀武示威么?你就算再怎么给她长脸,也不能做出宠妾灭妻这样的事来。回头传到皇阿玛耳中,可让他老人家怎么看你?”
胤禛闻言不禁失笑,“哪儿有那么厉害,你四嫂是那府里头的嫡福晋,凭是谁也不能越过她去。年氏这个人,进了府对人处事倒还一向都恭敬懂事的,你不必担心这个。”
胤禩听他对年氏言语之间颇有维护之意,心中一阵不痛快,却只说起了另一桩事来,“我今儿个去了十三那儿,他说十四曾言语暧昧的暗示过他,那魏颙之死,同你颇有干系。”
“又是他!我倒想瞧瞧,到底还有哪件事儿是他的爪子伸不过去的!”胤禛听了立刻皱起眉头,沉声道,“胤祥同你还说了些什么?”
胤禩轻轻摇了摇头,敛眸道:“他没说什么,只说要咱们万万小心十四。这个胤祥对你可真是死心塌地,十四这样的话传过去,他也一门心思认定了是十四挑拨离间。倒也亏了是他,若换做旁的人,只怕都是要起疑心的。”
胤禛沉思了片刻,缓缓道:“我那日去胤祥的府上,他倒没同我说这些,想来也是怕我听了刺心吧。他已是这般模样,却还要为我筹谋打算,等到他否极泰来的那一日,我这做哥哥的定要送他一份大礼才成。”
胤禩明白他口中所指,不觉也含了抹浅浅的笑意,颔首道:“会有那一日的。”他说完之后又想起一事,犹豫了片刻方说道,“今儿个我从胤祥府里出来,就去见了皇阿玛。我听他话里行间那意思,竟还不预备将胤祥放出来呢。”
“这会儿正是多事之秋,皇阿玛不愿放胤祥出来,倒也没什么奇怪。”
胤禩微微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天大不可宽恕的过错,都关了四年了,竟还没有关够么?后来,皇阿玛又问了我一件事儿。”
胤禛见他神色有异,心下有些微沉,“什么事儿?”
“皇阿玛先是问我觉得十四如何,后来又问起十四是否同你略有不睦……”胤禩颇为担忧的瞧了他一眼,低声道,“这事儿皇阿玛突然问起来,我觉得里头只怕有些门道,是不是十四又给皇阿玛密报了什么?”
胤禛听罢突然冷笑两声,眸子里头薄薄的浮了一层怒意,“这回只怕你是错怪了十四,皇阿玛突然问起这个,依我看那嚼舌头的人恐怕不是别人,就是我那高贵娴雅的额娘。”
“德妃娘娘?岂会呢?”胤禩大吃一惊,百思不得其解,“便是你们母子平时再怎么不亲近,这样的话她总不至于在御前胡说的,好歹你终归是她的亲生血脉,你若是出了事,对她只不过是有害无利啊。”
胤禛脸色冷凝的摇了摇头,皱眉道:“你不知道,那日我进宫同她摊了牌,我刚说了不肯支持十四,她便气冲冲的大骂我不孝呢!仿佛这天底下只有十四得了那位子是天经地义的,旁人便是存了一份觊觎的心思,在她那儿都是大大的不成。皇阿玛如今突然同你问起这个,倒未必是试探你,只怕是听了几句谗言吧。”
胤禩一下子怔住,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过了半晌才缓缓叹道:“你可真是,这又何必呢?那毕竟是你的亲额娘,若真是闹出个不孝的名声来,对你是半点好处也没有啊。”
“我的功夫已是做足了的,请安问好次次不落,逢年过节的我有哪一次备少了礼或者备薄了礼过?她现在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十四同我在她眼中本来就是云泥之别。我现如今是已经看的开怀明白了,这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硬要去争也是无用,最后落得个气恼伤心,还不是要你自个儿受着?何苦呢!”
胤禩闻言苦笑连连,“你想的倒是豁达,只是莫要让人家抓去什么把柄才好,如今正是风口浪尖的关头呢。”
“这个我自然知道,你这样关心我,我心里头很高兴,”胤禛执起他的手牢牢攥着,温声低语道,“方才我一过来你便问那年氏的事儿,我还怕你气恼了不愿理我呢,如今看起来,我的胤禩果真是最大方不过的。”
胤禩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疑心我要同你的娇福晋争风吃醋不成?我不过是提点你留个心眼罢了,再说了,若是她将来也生了儿子,难不成还要爬到弘晖的上头去不成?那岂不是太没个规矩了么。”
“什么娇福晋,莫要拿这话来噎我了。”胤禛见他笑了,心中也轻快不少,“再说了,弘晖在你这儿,能同恬儿做个伴,不是也很好么?那年氏便是生了儿子,祖上终归是包衣出身,抬举不起的,怎能越过弘晖去?”
胤禩见状便也不再多说,颔首道:“你自个儿心里头有数就行,现下夜深了,外头不好走,四哥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