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信任。”林谨玉道,“先生教我读了这么久的书,对我什么样我知道。我是担心你们,别给人当了踏脚石。阴私之事是非最多,知道得多了,也不是福气。”
林谨玉说出这种老气横秋的话来让许先生大为惊诧,身子一僵,怀抱也变硬了,语气仍是淡淡地问,“你知道了些什么?”
“倒是问过父亲,父亲不许我问。”林谨玉一抬身子,灌了一被窝子冷风,被地先生按压下去,反驳道,“先生身边有这种身手鬼魅的人保护,身份定不一般。先生不管有什么任务在身上,也要多为自己考虑些,总要先顾及自己的性命安危。”
许先生笑,“难得你为我操心。跟你说吧,我没什么事要做,在这里只是为了能安全的活下去。至于你父亲,我们年轻时就认识,是旧友。你父亲能收留我,我很感激。”
“睡啦,我困死了,你别摸我屁股。”林谨玉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做了一件蠢事,林如海跟他说了,他其实也只是知道,并没有能力改变什么。如果结局是个死,那做明白鬼跟做糊涂鬼根本没啥区别。
若许先生对他家并无恶意,他如此猜疑倒影响了两人的师徒情分。
林谨玉觉得自己就是个自作聪明的大傻子,忍不住狠狠踢了一脚。这也是他平日里的小习惯,每当自己作了傻事,懊恼之下,他就喜欢踢墙角。这一脚却踹错了地方,许先生一声痛呼,声音压得极低,可仍能让人明白究竟有多痛。
呯——
窗户被人踹开,一道黑影滑入房间,这是个很俊俏的少年,只能说是少年,不过十七八岁,身上带着露水的清香,长眉入鬓,带着凛凛的肃杀之气,一双眼睛极黑,带着寒光射向床榻,手中长剑如漆,似被泼了墨一般,没有半点反光。
“无事,出去。”许先生低吟,眉梢拧得极紧,两根手指夹住林谨玉屁股上的肥肉,狠狠的拧了下去。
林谨玉痛得溅出泪来,也知道他是他是不对,连连求饶,“我不是故意的,先生,您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
少年转身从窗间跃出,不知怎么搞得,窗子竟无风自合。不过林谨玉现在没空欣赏少年的英姿,他忙着认错,许先生的脸梢疼得煞白,好半天才缓过来,咬着牙恨不得生吞了林谨玉。
“先,先生,你下去尿尿,如果能尿出来,就证明没事。”
“你给我等着!”
第13章 贾敏过逝先生遇刺
第二天一大早,林谨玉没能爬起来,他深更半夜的翻墙过院,折腾半宿,三更才入睡,难免睡过头。许先生长途疲乏,也需要休息,怀里还抱着个小火炉,大冬天竟然一夜好眠。
天光大亮,师徒二人才堪堪起床收拾。
林谨玉陪先生用了早餐,浑然不知院中大丫环一早起来见到房中空空,差点吓掉半条命去。
林如海倒没怎么着林谨玉,一句责备没有,只是让两位先生给林谨玉加重功课,直累得林谨玉连睡觉的时间都开始紧张,再没时间调皮捣乱。
林谨玉都累瘦了,胖乎乎的包子脸消瘦成水灵灵的蜜桃脸,一下子竟然显得高了几分。贾敏心疼的不行,一天三顿的给儿子滋补,林谨玉没有辜负这些红枣桂圆燕窝雪蛤,开始抽条儿长个子,大半年竟同黛玉姐姐一样高了,衣裤都要做新的。要说唯一不如意的便是贾敏的身体了,每月有名医来请脉开方调补,却还是一天天的虚弱了。
“咳咳咳……”贾敏一阵剧烈的咳嗽,林谨玉轻手帮母亲敲背顺气,喂贾敏喝了口温水,才勉强止住了,贾敏笑着抚摸儿子圆润的小脸儿,一只手干枯清瘦,却让人觉得温暖,林谨玉喉间一酸,一咬牙忍过去,笑道,“今年第三次裁剪新衣了,娘亲看儿子穿着可好?”
贾敏歪在床上,笑着点头,目光中有说不出的留恋温柔,“是个大人了,长高了,也结实了。行了,去跟先生念书吧。”
“嗯,娘亲吃王大夫的药可觉得好些了?”林谨玉问。
“好多了呢。”贾敏笑,“紫鸢端药来了,你快去吧,别误了念书的时辰。”
紫鸢托着个小红木托盘,上面碧绿的小碗儿里是墨汁一样的汤药,闻到味道就知道有多苦,贾敏却是习惯了,从儿子手中接过仰头便喝了,漱过口,又催林谨玉去念书。
林谨玉刚走到院中便听到房间中隐隐模糊的咳嗽,叹口气,他这只蝴蝶只是把贾雨村直接吹到了贾家,却没能改变贾敏的命运。
许先生知道贾敏的病,有心给林谨玉放几天假或是减轻功课,不过林谨玉倒是越来越认真,面容坚毅沉稳并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
人就是这样一点点的长大,有些事,有些道理,生活自会教导于你。
贾敏熬得只剩一把骨头,家中事都交到了黛玉手里,黛玉天生感情纤细,在母亲面前都只有开心的,回到房间难免伤心落泪。这般白日理家费神,晚上忧心,身子骨儿早便不大康健,一番折腾之下也病了。林谨玉没办法,只好同两位先生请了假,接手家事。
先去劝黛玉,“姐姐也该放宽心,娘亲本就病着,姐姐再一病,岂不是更让娘亲挂心。家里的事我也不大懂,还等着姐姐理家呢。”
林黛玉拿帕子盖住脸,眼泪一点点将粉色的锦帕洇湿,无半丝声音,却更加让人觉得伤心,林谨玉垂泪道,“便是为了父母也该保重自己,爹爹娘亲就我们姐弟两个,真有个好歹,可叫他们二老怎么办?”
林黛玉的声音细若游丝,“我一见到娘亲便难过,眼泪止都止不住。”
“姐姐快点好起来吧,我还得指望姐姐呢。”林谨玉抱着林黛玉的手擦泪,林黛玉抽回了手,叹口气。
贾敏的病日渐沉重,大夫都摇头不肯再开方子,林府已经暗地里准备寿材冥衣等物,连底下奴仆都安分了几分。
贾敏望着儿女,只是微笑,握着女儿的手道,“黛玉就是心思太细了,你这样去你外祖母家可怎么办呢?”
“女儿哪儿都不去,女儿守着娘亲。”林黛玉眼圈微红,低垂臻首,单薄的让人怜爱。
贾敏强笑,脸庞枯瘦,只余一双眼睛尚有神彩,握着女儿的小手,叹道,“真是个傻孩子,我的身体,自己知道。寿数乃天命,非人力可强求,你听娘说,你一个女孩子,万不能没人教导。你外祖家虽不似从前,可是你有父亲兄弟,咱们家在扬州,你去也只是亲戚家作客罢了,带足了银两抛费,不用贾家一两银钱,谁还能说出别的话来。”
林黛玉只是流泪,贾敏接着道,“你二舅母那人我最是知道,面儿上慈悲,心里却是个藏奸的。你去了,只要跟在你外祖母身边儿孝敬,凡事多看少说。过几年,你弟弟去京中备考,你们姐弟一定要相互扶持。”
林黛玉点了点头,“娘亲且放心,女儿会好好的照顾弟弟的。”
贾敏目光望过来,林谨玉忙道,“娘亲,姐姐跟着你打理家事,什么不明白呢,断不会吃亏的。”
贾敏的去世是意料之中的事,病了这么久,能拖半年,已经是林府的良医良药之功,尽管有心理准备,仍让人悲痛难忍。
整个林府一片素白,林如海同贾敏结缡十几载,贾敏过世,真真是痛催心肝,恨不得随了爱妻而去。只是念着两个孩子年纪尚小,需父亲照顾教导,强撑着身子主持丧礼事宜。
一场丧礼下来,林如海形容枯槁,让人瞧着便伤心。林黛玉又犯了旧疾,每日用药培着。
林谨玉处理家事,还要安慰父亲姐姐,忙得不可开交,便将念书的时间挪到晚上。
许先生没意见,林谨玉的进度已经比同龄人快很多,许多小孩子像他这个年纪不过刚刚启蒙。照林谨玉这个速度,若是顺利,出了孝正好去考童生。
“府里的事,你量力而为罢。觉得累,功课暂且停停也无妨。”许先生毕竟是旁观者,不过说几句寥寥劝慰之语。
林谨玉道,“娘亲不在,正当奋起,免得娘亲九泉之下难以心安。先生早些休息,我回去了。”
林谨玉夹着书便往外走,却听到“扑”的一声,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被无限放大,一股腥气弥散开来,林谨玉脑中一空,反身扑向许先生,大喊,“来人,有刺客!救命救命!”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死亡,刀剑冰凉的锋刃似乎就要划过他的脖子,让他从心里泛出一股子寒意,刺客的眼睛像极了冬日的冰,冷而硬。那一剑,快如闪电,林谨玉脚下未来得及迈开一步,剑已逼至跟前,所幸刺客的目标并不是林谨玉,而林谨玉个子又矮,只到许先生腹部,这一剑越过他的发顶,直刺许先生的颈项,一剑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