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到一盏白玉琉璃灯,走近了一瞧,竟然是许先生,平安便放了心,拽了拽吉祥的袖子,两人无声的对着许先生作揖,便退到远处候着。
“冷不冷?”说着话,许先生展开一袭蓝绸面白狐狸毛里的披风盖到林谨玉身上。
林谨玉怎会没发觉许先生来呢?只是他觉得倦,不想说话,只想坐一坐,静一静。许先生道,“人死不能复生,道理你也明白,振作些吧。别跟个娘儿们似的哭哭啼啼,让人瞧不起。”
“我没事,就是身上发懒。”
“好些日子没考较你功课了,走吧,去我那里坐会儿,也给你找些事做。”许先生拍了拍弟子的肩,触手冰凉,见林谨玉仍不肯动,冷冷一笑,“还叫我请你不成!”
林谨玉略一动,却觉得腿即酸又麻,险些跌到地上。许先生一手揽住林谨玉的腰,臂上用力,俯身将人抱起,轻斥,“没见过你这般不中用的。”
穆离神出鬼没的提着灯盏,一路同回小院。
许先生已让人备了洗澡水,将林谨玉放到榻上问,“要不要帮你脱衣服?”林谨玉摇头,自己去解衣衫,许先生道,“我没劝过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若实在想你爹,喏,就在这桶水里溺死算了,你也不用担心。黛玉算我半个弟子,我给她找门好亲事也不难。若没这个勇气,爱哭哭,爱嚎嚎,明天别让我见到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窝囊德兴!”
许先生说完一拂衣袖便到里间看书去了,红烛烧成血泪,许先生闭着眼在床上养神。
将将一个时辰,林谨玉裹着披风散着半干的头发走了进来,许先生这才想起来,许谨玉没换洗的衣服,却是一皱眉,指了指靠南墙的一张小榻道,“去那上面给我守夜。”
“我跟先生睡。”林谨玉仍无欢颜,却比刚刚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得多,爬到床里面掀被子躺下,丢出披风,果然是光溜溜的,许先生笑,“真是不害臊,都是举人了,若传出去还光屁股跟先生睡,丢脸丢死。”
“我不怕,反正我年纪小,不知道还以为先生有怪癖呢。”林谨玉道。
许先生熄了灯烛,一躺下,林谨玉便揽住许先生的腰,这句话却在许先生心里转了几个圈儿,许先生笑,“喜欢男人是怪癖么?”
林谨玉闭着眼睛道,“这倒没什么,有喜欢异性的,便有喜欢同性的。我现在可还是孩子呢,若是喜欢小孩儿就是怪癖了,先生不会是喜欢我吧?”
“美死你。”许先生赏了林谨玉屁股一下,声音中带了几丝笑意,“明天自己照照镜子去,就你这狗屎样,我眼睛瞎了也不要。”
“先生不照镜子么,我觉得你还不跟我好看呢。呜——”
……
一夜好眠,林谨玉醒时身边已经没有许先生的身影,明亮的阳光穿过帘栊照在床上,暖洋洋。
枕边是一叠新衣,林谨玉笑了笑,起床。
一出门竟然看到穆离端着铜盆进来,肩上还搭了块白毛巾,林谨玉再一见穆离那张俊美冷酷的脸,“扑哧”笑了,忙接了放到椅子上,“怎么穆大哥亲自动手了?”
“表哥不喜欢外人进房间,你起来又在洗漱。”穆离道,“你梳洗吧,一会儿就送早饭来了。”
没想到穆离是许先生的表弟,林谨玉并不多想,问道,“穆大哥,先生呢?”
“去徐师叔那里了。”
“穆大哥,你吃了没?我们一块儿吃吧。”
……
林谨玉用了早饭,就要出去找两位先生,没想到许先生徐师傅联袂而来。这么准时,肯定是穆大哥报的信儿,林谨玉心里腹腓仍起身给两位先生施礼。
许先生摆摆手,“都坐吧。谨玉,你舅舅家的表哥既然到了。我同老徐商量了一下,他跟船先回京都。我反正无事一身轻,随你到姑苏看你父亲入土为安,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了。”
林谨玉心中感激,点头道,“两位先生已经商量妥当,我听你们的。”
徐师傅道,“你叫了我几年师傅,还不知道我的名讳,如今也不必瞒你。我姓徐,单名一个嘉字,任太医院左院判。你去过子文府上,与许府挨着的徐府便是我家,回京后着人给我捎个信儿。”
“是。”林谨玉瞅瞅两位先生,许先生啥人哪,左院判到我家来做啥?
徐师傅见林谨玉瞪着许子文,有些好笑,“有不明白的,就问子文。我那里有几本药膳医书,你在这上面天份有限,倒是你姐姐有些灵性,一会儿拿去给你姐姐看吧。”
许子文笑而未答,道,“你家宅子多少年不住人,只有几个旧仆守着。你这次回京是住荣国府么?”
“宅子修缮得几个月,只能先住外祖母家了。我也不认得会制园林图的先生?”
“这你不必担心,京中人头老徐比你熟,让他帮着找一个。”许先生瞥了徐师傅一眼,叫你多嘴,给你找点事,“你交待管家去找老徐就是。”
先送走徐师傅等人,林谨玉便着手安排扶陵回乡的事。贾琏是个心眼儿活动的人,反正现在他也捞不着林家的产业,倒是专心帮林谨玉里外打点。
贾琏惯会交际的人,见着许先生却有些不大自在,其实这也是贾府第四代男人的通病:不爱读书,所以贾琏最爱不得摇头晃脑的老夫子了。
许先生不老,三十几岁,称得上风姿特秀爽朗清举,笑道,“我久不在京都,跟你家不熟,倒是同你岳父王子腾还认识。看你这年纪,娶得可是子腾兄的长女?”
“正是。”贾琏笑,“可惜岳父出京,不然先生回京正好相见。”
林谨玉笑道,“王大人不是任京营节度使么?”
“早转了九省统制,不过这都好几年了,估计也快回京了。”许先生斜倚着车内软垫,吹了吹手中热茶,细呷了一口,才道,“当年子腾兄长女满月,我还凑热闹喝过满月酒。你夫人闺名中的那个熙字,还是我取的。”
贾琏忙道,“真是惭愧,竟不认得世叔。”
许先生轻笑,摇了摇头,“我跟荣宁二府素无来往,称不得世叔二字,我姓许,叫我许先生就是。你即是子腾兄的爱婿,我见了你,难免想起一二旧事。”
贾琏脸色一窘,林谨玉道,“琏表哥也尝尝,先生最善茶,这是极品雀舌,取山泉之水而烹,芳香隽永。”
贾琏笑着接过,赞了又赞。林谨玉掀开车帘,喊了声,“穆大哥,进来喝杯茶吧。”
马车未停,甚至无一丝异动,车帘掀起,一身黑色貂裘的穆离矮身钻进车中,带了些许凉风,林谨玉将棉帘塞好。
穆离素来少言,目无斜视,坐在许先生身边,自己倒了盏茶,细细的喝了。
贾琏见此人容貌俊美,周身却带着隐隐煞气,也未多看,林谨玉笑道,“琏表哥,这是穆大哥,跟我一道随先生念书的。穆大哥为人极好,只是不喜言语。”
“无妨。”贾琏笑,林谨玉身边的先生说起他岳父都淡淡地,不知是何来历,再看这黑衣男子,贾琏也就不太计较了。
“茶不错。”穆离看向许先生,道。
许先生自身旁一个老红木匣中取出三寸高的玉瓶,递给穆离道,“我们在此品茶论茗的享受,拿去给我那女弟子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