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伯谬赞了。”林谨玉笑道,“早听说世伯文武全才儒将之风,侄儿仰慕已久。”
王子腾见林谨玉举止自若,无一丝窘态,说话自然大方,心中又赞了一回,笑道,“来,咱爷儿俩坐下说话。”
林谨玉谢了座,并不先开口,一时小丫头捧上茶来,王子腾请林谨玉尝了,二人先说了通茶道,才引入正题,王子腾道,“我与你父亦是旧交,林公壮年而去,岂不令人扼腕?知道你们进京,我却任职在外,无一照顾不说,蟠儿那孽障不好好歹倒得罪了贤侄,叫我有什么脸以对你父在天之灵呢?”
林谨玉笑,“这事儿我也奇怪呢,与薛大爷素无蒙面,倒雇人杀我,我纵是到了地下,也是个糊涂鬼。”
王子腾叹道,“蟠儿幼年失父,到底是我这个做舅舅的没尽到训导之责,在这里,我倒要代他向贤侄赔个不是。”
王子腾起身要行礼,林谨玉怎会真受礼,反倒是先一步一揖到底,笑道,“世伯真是折煞小侄了。”
王子腾心底苦笑,只得扶起林谨玉。林谨玉早想好了,你作揖我就跪下,你跪下我就躺下,内阁宰辅的礼,他现在还受不起。
林谨玉先给王子腾一个台阶,笑道,“世伯乃我的长辈,有事吩咐一声就是。您向我赔礼,岂不是折我的寿么?薛大爷做出这等事,幸好地下父母保佑,我没事,便看府上二太太同世伯的面子,我还能深究不成?胳膊折了折袖子里,如今满城风雨,谁脸上好看呢?荣国府也是我的外祖家,只是我本是无依之人,纵心里着急,能找谁说去?府上两个舅舅也气得狠了,因着先母这儿,放开手不好管。只是如今林家只我们姐弟二人,再无依靠,薛大爷出来了若是再暗中害我,我倒不知如何自处了?”
王子腾赞道,“贤侄真是深明大义,难怪圣上也对贤侄另眼相待?贤侄一席话真是说到我心里,贤侄放心,蟠儿那个孽障,我作保,待他出来让他给贤侄赔礼道歉。他若还不识好歹,我先打断他的狗腿。”
林谨玉看向王子腾,这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先稳了他,才好捞薛蟠,林谨玉道,“世伯瞧得起我,说了句公道话,我也非不讲理之人,世家公子,怎能传出买凶杀人的名声去?我也盼着薛大爷出来呢。”
王子腾感慨,“贤侄也不是外人,我心里这些苦处谁又能知道呢?我那妹妹一介妇人见识,怕是得罪了贤侄呢?”
林谨玉唇角一勾,眼神极冷,“这件事世伯还是问薛舅姨同宝姑娘吧,内宅阴私,都是亲戚,说出来真是伤了情份!”
王子腾大惊失色,他是真不知道,贾家内宅之事,他王氏当家人咋会知道呢,“究竟怎么回事!”
林谨玉摇头,眼圈一红,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滚下,泣道,“都过去就算了,世伯毕竟是外人,关系到二太太,我一个做晚辈的倒不好说长辈的不是。我们姐弟寄居外祖母家,自问从无得罪薛舅姨之处,没来由的做出这一桩桩的丑事,薛家家资巨富,听说在金陵打死个把人跟玩儿似的。我们姐弟不过靠着外祖母和舅舅们的怜惜,有一天过一天,什么时候出去回不来,也是我们的命数,能怪得了谁呢?有千日做贼的无千日防贼的,世伯亦是有儿女之人,这次薛大爷出来,我们姐弟的性命便在世伯手上了。”
王子腾心里将自家那几个不成器的亲戚骂了一千遍,林谨玉说得句句在理,能退能进,能低能高,林谨玉说起这些事来,王子腾听着也着实可怜可叹,这一双姐弟委实艰难,王子腾正色道,“贤侄放心,你说的这些事我竟不知,待我查实,定给贤侄一个交待!那个孽障,我也把话撂下,他定不敢再对贤侄不敬!”
“世伯如此通情达理,我还能再说什么呢。”林谨玉拭了泪,眼圈仍是微红,道,“世伯为人可亲,我便再多说一句。望薛大爷吃一堑长一智吧,世伯如此人物,此次回京入内阁为宰辅,万岁爷跟前得用之人,说句炙手可热不为过,皇上圣明烛照,自然知世伯忠心。我来京都日短,也知这里贵人遍地,似薛大爷这般喊打喊杀的,虽与世伯无干,到底是世伯的外甥,时日长久,于世伯名誉上也有损。”
听了这话,王子腾只恨林谨玉没投生在自家老婆的肚子里,比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强出一座山去。
王子腾苦留午饭,林谨玉道下午还要去拜见先生请教文章。王子腾才想起林谨玉小小年纪已有功名,又是一番感叹,这林如海虽去的早,林家有林谨玉也能东山再起。
王子腾亲自把人送出去,史氏又将给林谨玉的礼物加重了几分,丫环婆子的捧着,倒也有点世交的意思。
第37章 王子腾王府点爱女
王子腾的手法很老套,狸猫换太子,薛家舍出一个家仆,说这奴才背主买凶连累了主子。
这也是惯用的套路,关键是苦主不能上告,所以王子腾必要先说通林谨玉,尤其林谨玉现在刚袭了爵,他若不服,一状告上去,可就麻烦了。
薛家最后得了个纵奴行凶的罪名,罚了十数万两银子,才将薛蟠保了出来。最后还得了二十大板,这个是王子腾吩咐的,恼恨外甥半点心思皆无,既然进了大牢,就吃些教训吧!
薛蟠以往十数年的人生哪里见识过大牢,刚进去时穆离把他与几个斗凶耍狠的流氓投在一块儿,薛蟠还想耍狠却是不行,被人揍了了遭又一遭。后来薛家使了银钱,穆离便让他住了单间,每日家里给送吃的,虽被牢头克扣些,到底还能凑合的过下去。自这案子经了御前,薛蟠直接被转了刑部大狱,薛家仍是银钱开路,却不中用了,未开审前谁也见不着面。
其实薛蟠在刑部大狱也没受啥苦,不过,那黑乎乎不见天日的牢狱,湿臭的草席,酸腐的牢饭,于薛蟠而言,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他早就后悔了,不该雇凶杀人,穆离给他表演了一套分筋错骨手,薛蟠不知抽过去了多少回,心里念叨着:早知道林家小子是个刺头,他才不会去招惹于他。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薛蟠仗着往日里身强体壮,多日牢狱也挨了下来,又挨了这二十大板,被家仆一路抬回了梨香院。
薛姨妈破财免灾,见儿子蓬头垢面衣着不堪酸臭逼人,屁股上都被打烂了,思及亡夫早逝,采办被销,又去了大笔的银钱,薛姨妈老了十岁不止,趴在薛蟠的身上嚎啕大哭。
薛宝钗担惊多日,也跟着哭咽,又得劝母亲,“妈妈,哥哥总算回来了,打成这个模样,还得烦琏二嫂子请个太医来瞧瞧才好。”
薛姨妈哭道,“孽障,你长个记性罢。”
薛蟠这些日子吃不香睡不好,身体消瘦,被薛姨妈这一压一哭一闹,差点背过气去。薛姨妈又吩咐丫头们伺侯薛蟠好生梳洗,她自去王夫人那里求请太医。
不过,贾琏王熙凤都没在家,去王府给王子腾请安去了。王夫人只得命赖大拿了帖子延请太医不提。
王子腾一子两女,儿子王仁自幼便是个不争气的,倒是对两个女儿十分偏爱,尤其王熙凤能说会道,在家时最得王子腾青眼,贾琏于外务打点也有一套,生得生度翩翩,也还入得王子腾的眼。
两人先请安问好,王子腾摆了摆手,“行了,坐吧,你们但凡少生些是非,使我少操心就是孝顺了。”
二人皆知王子腾出手,三五下的便将薛蟠自大狱中捞了出来,手段十分了得。王熙凤见父亲面有不愉,忖度着问道,“父亲,可是在生薛大兄弟的气?”
王子腾冷哼,眸光凌厉的看向女儿女婿,道,“你们不是外人,我便明着问,你姑妈到底怎样同林家生的嫌隙,怎么还扯上阴私之事了?”
王熙凤心中一惊,道,“父亲哪儿听来的话?”
“别管我从哪儿听来的,你照实了说,别亲戚不成反成仇!”
王熙凤低头支唔着说了,叹道,“林表弟是个有气性的,见了那燕窝直接拿到老太太面前,听说是薛家的燕窝,只差没当场摔到薛大妹妹脸上了!说出来的话真是跟刀子似的,二太太回去就病了,薛大妹妹也好些天没到老太太跟前。照我说,还是这事儿结了仇,不然薛大兄弟跟林表弟无冤无仇的,何苦雇人害林表弟呢!”
王子腾猛得起身,握起手边的茶盏劈手砸到王熙凤的脚边儿上去,呯得一声巨响,碎瓷茶叶热水四溅,沾湿了王熙凤的绫子裙。
王熙凤吓得脸都白了,战战兢兢的站起来不敢开口。
贾琏也被溅了一鞋面的热茶,忙上前两步扶住王子腾道,“岳父,这都是我们的不是,您老人家别动怒。”
“罢了罢了。”王子腾灰心的摆摆手,叹道,“我不过是白生气,于你们何干。”王子腾多年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差错,自问向无欺心之事,没想到做下这些不长进的亲戚,一时喟叹,竟落下泪来。
王熙凤上前服侍父亲,落泪道,“我瞧着林表弟不是个小气的,最是知礼不过,府中这么多姐妹兄弟,除了宝玉,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他们姐弟了。家常过日子,哪能没个嗑嗑碰碰?他们住了这么久,起居用度,都是最好的,我自问没半点亏待。姑妈这事儿办得是伤人心,老太太也劝慰过他们姐弟了,怎么着也成不了仇呢。”
王子腾扶着女儿女婿的手又坐在椅中道,“你两个姑妈在家里也是千金小姐一般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到如今这把年岁,都有孙子的人了,竟越发没个算计,做下这等丑事。这事若传出去,你妹妹也不必嫁人了,谁还敢要我王家的女儿?罢了,让你母亲备份礼,你们捎去,只当是给林家姐弟赔不是了。”
贾琏道,“哪里用得着岳父出面,我跟谨玉说一声,他是个懂事的,断不会放在心上。”
“你们怎么知道林家的厉害。”王子腾见女儿女婿还算可教之人,说道,“你们只见林家一代代的人丁单薄,虽是列侯出身,到林谨玉时已无爵位可袭,他又年幼,难免被人看轻。”
王熙凤皱眉道,“前几天皇上不是刚赐林表弟袭了林姑父的爵位么?”
“林家的渊源能追溯到前朝世家,”王子腾说起往事,不由感慨,“咱们四大家族的老祖宗还在土里刨食的时候,林家已是前朝显赫大族,山东世族便以林家为首,许家次之。开国之初,林家家变,一族分成两枝,如今林家便是自靖安侯时自立为宗,林谨玉便是靖安侯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