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这银子又源源不断的流了出去,自陪审的李侍郎到看守牢狱的牢头儿,个顶个儿赚了个瓢盆钵满。
林谨玉隔三五日便去刑部转一圈儿,审上几句,只是拖着也不结案,李侍郎想这林谨玉小小年纪,已知官场三味,倒是个难得的,便起了几分交际之心。
林谨玉笑道,“这起子刁民,不过是仗着家里有几个钱,胡作非为惯了的,嘴巴还死硬。大人有所不知,我年纪小,心肠子又软,狠不下心用大刑,这薛家又不肯招供,真真是令人烦恼。”
李侍郎轻笑,“这薛家乃是金陵老姓,林学士年轻,才谋过人,也知道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联络有亲,还有如今内阁甄相,以往在金陵,五家都有交情的。薛蟠乃是王子腾大人的亲外甥,拖得久了便折了王相的面子呢,林学士想着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谨玉眼珠一转,勾唇笑道,“大人有所不知,王相最是通情理的,对薛蟠的事未提一字,可见是要我秉公处理呢?”
“唉,反正我是多言了,索性就再多个嘴,”李侍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低声道,“听闻昔日薛家曾与大人有隙,大人这样拖着,怕有人想多了呢。”
“一些经年旧事罢,我自不会放在心上,与这些商贾之人计较。”林谨玉正色道,“陛下当日龙颜大怒,命我二人严审,你我深受陛下龙恩,理应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若草草糊弄,岂不辜负了陛下对你我的看重。”
林谨玉死不松口,李侍郎心中已有了分数,便不再多劝。
吴忧接过银票,扫了眼上头的数目,笑睨了赵宁一眼。
赵宁躬着身子笑,“是薛家的孝敬,林大人说了大家辛苦,每人一份,这份是大人的。林大人差小的给大人送来。”
吴忧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林谨玉还真有几分眼力劲儿,谁还会嫌银子多了咬手不成。吴忧笑道,“看来你也发了笔小财啊。不错,林大人是个什么打算?就这么拖着薛家?”
“林大人请大人查一查刑部李侍郎,李侍郎跟大人替薛家求情面了。”赵宁道,“林大人说,可见是后头有人急了。不过薛家暗帐一时查不着,若是大人有心想查忠顺王,不妨拘了薛蝌来问问。”
吴忧一挑长眉,“林大人怎么不传薛蝌过堂?”
“林大人说把人传到刑部太打眼了,如今跑了个大掌柜。薛蝌也曾打理薛家的生意,定然知道内情,大咧咧的传薛蝌过堂,怕打草惊蛇,若第二日薛蝌也消失了,岂不是得不偿失?”赵宁回道。
“嗯,你回去时小心些。”吴忧有些倦色,打了个哈欠,清丽的眸间浮现丝雾潆水汽,赵宁见多了仍觉得眼睛发直,吴忧笑了笑,不以为意,“你这样没出息,叫瑞王瞧见可不大好。”
赵宁有些尴尬,干干笑了几声。
第130章 薛文龙易主族长位
林谨玉原本还想再拖几日薛家的官司,不过却有人上门了,薛蠑,薛文妙。
薛蠑携厚礼而来。
林谨玉本来不想见他,耐不住薛蠑拿着吴忧的帖子,只得开门待客。薛蠑不过二十出头,一派江南水乡的温雅,容貌与薛蟠大不相同,身量不高,一米七刚出头,面皮白晳,五官清秀,眼中带笑,举止恭谨却不显低俗,反带了一股子和煦。
“草民薛文妙见过林大人,给林大人请安。”薛蠑纳头就拜。
林谨玉最不喜欢来这套虚把式,薛蠑一弯腰便被林谨玉托住,林谨玉笑道,“客气了,无须多礼,坐。”
薛蠑待林谨玉坐了才敢坐下,谦声道,“草民出身低微,不敢轻易扰大人清静,此来,是为了向大人赔罪。”
林谨玉一笑,“这我就不明白了,我与文妙乃第一次见面,以前也素无交情,有什么罪不罪的?”
薛蠑似乎以料到林谨玉会如此说话,面上多了三分恳切,叹道,“薛家自‘紫薇舍人’起家,至今已经四代,我本宗族末枝,接理轮不到我出头跟大人赔不是。只是如今嫡宗骄奢,任意行事,败坏祖宗家业,藐视公堂王法,我等万不敢苟同嫡宗之作法行为。大人清明若水,我来是替薛氏宗族向大人赔罪,如今宗族长辈已赶往京都处置薛文龙。薛氏无德,有此嫡宗,得罪大人,实乃大罪。”
林谨玉并未接他的话,反问,“你之前不是听说出海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蠑面色微窘,“不瞒大人,小的是怕了。唯独不放心蝌弟,听说蝌弟出了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得来跟大人坦白以求宽恕。”
听了这句实在话,林谨玉想吴忧此次是撞了大头运,定是斩获不小,怪不得发善心给薛家指了条明路呢,笑道,“我明白,这实怨不得你,并非你之过。”他倒很好奇吴忧对薛蝌用了什么手段,倒把薛蠑逼迫现身了。见薛蠑脸上有些憔悴,想金陵千里之遥,竟然三五日赶到了,想来也是劳神的。
林谨玉索性再送个人情,笑道,“躲,并不是个好办法。人都说富贵险中求,你明白其中利害就好,担了天大的风险,说不得日后便有泼天的富贵呢。不过,为人最忌首鼠两端犹豫不决瞻前顾后两面讨好,你是个聪明人,又得吴大人青眼,我自然要给你这个面子。”
“是,劳烦大人了。”薛蠑自袖中取出个小匣子,双手捧到林谨玉跟有,眼睛低垂。
林谨玉笑了笑接过,打开一看,满当当的银票,额数都不大,百两一张,估摸着也有几万,挑眉看向薛蠑,薛蠑温声道,“大额的银票要本人亲自去银庄签押兑换,草民想着大人官居内阁,去银庄到底不大妥当,便换了小额的来。这是薛王氏所备,大人尽可放心取用。”
“破财免灾?”
薛蠑道,“有德者居之。”
林谨玉听了混身舒泰,笑道,“到底是做生意的,嘴皮子就是俐落,我都说不过你。自接了薛家的案子,我这府上就无一日安宁,这也不是给你薛家一家的面子。我未见过薛蝌,想来能让你以性命相救的人必有过人之处。那些暗帐,今日不查,总归有一日必会彻查,你想救薛蝌,便要将上面的首尾弄干净。其他的,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不用我多说。”
薛蠑正色谢过。告辞。
林谨玉命管家送客。
说薛蠑乃薛氏第四代中最为出挑的子弟也不为过,只是这人向来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性子,除了薛蝌,再难有人入他之眼。薛家人做生意与别处不同,大家都是把银两合在一处,由嫡宗领头,借着皇商的身份经商,赚了银子,按利分红。只是自从薛蟠父亲早逝,薛家进入了一个很诡异的局面。
薛蟠为人大家熟知,出了名的呆霸王。这样一个人,只知花天酒地走鹰放犬,哪里懂得生意二字。族人便多有不服,只是薛姨妈仗着娘家兄姐势力,死揽着皇商的名头不放,一时薛氏族人也不能拿他怎样?不过,有这样一个领头人,可知薛家族人近来收益十分的不比从前了,族人不满之声愈强。许多人退了股,拿回本金,自己做生意,当然还有大部分人,仍然想跟着嫡宗走。随着薛蟠第二次入狱罚去皇商后,薛氏族人和解了,所有人都众志成诚齐心协力的想另立族长。
与嫡支较近的自然是薛蝌一支,薛蝌的父亲与薛蟠的父亲乃同胞兄弟,废去薛蟠的族长位子,便轮到薛蝌。
薛蝌年轻,看着也没啥出彩的地方,族中长辈一直在犹豫,直到薛蠑出面,薛蠑是薛氏旁枝,虽然有些远,可人家是实力派。如今薛氏眼瞅着要大祸临头,族中人对实力派的话总是比较信服,薛蠑便说了:若是薛蝌为族长,他就进京摆平薛蟠的官司。然后这些被封了的店铺就能重新开张,大家该散伙的散伙,该分家的分家吧。
薛蠑的本事,薛氏族人还是比较信服的。这家伙是遗腹子,以前跟着母亲过活,在薛氏族人中出了名的穷,十岁前没吃过白米饭,一家子靠族中救济过活。后来不知道咋就发了,才二十出头,这买卖真叫一个红火。而且人家是自个儿单干,不参合族中合股分红啥的,惹得不少族人眼红也没啥办法。
有了薛蠑的话,薛氏族人也有了底,六房的长辈都跟着薛蠑进京了。
薛蠑先去自首,他知道一点儿要命的事儿,怕死,就先藏了,没想到连累了薛蝌。到如今,薛蠑也光棍儿了,反正他家里父母都过逝了,连个兄弟姐妹也没有,要命也就他这一条,直接就找吴忧家去了。
吴忧这人也好说话,把该招的招了,就将二人都放了,还送了薛蠑一个方便,派管家拿他帖子带薛蠑去了林府。
另一拨薛家长辈则派人将帖子送去了王府。
王子腾拈着联名的帖子,也能猜到是什么事儿,不由叹息。
史氏抿了抿发角,道,“唉,外甥一出出的惹事,怕是金陵那边的族人也不耐烦了。”
将帖子掷到桌上,王子腾倚着小靠枕,闭着眼睛没说话。史氏见丈夫为难,便道,“老爷若是累,就不要见他们,难道他们还敢背着老爷欺负妹妹外甥不成?”
“万事离不开一个理字。”王子腾静了一会儿,望着妻子眼角的细纹,觉得自己也老了。难道日后就不回金陵了吗?叹道,“不讲理便是逆天,我不见他们,蟠儿的族长之位自然无忧,只是以后呢?蟠儿是守不住薛家这一摊子的。若是他早将皇商交出去,由能者经营,薛家也落不到这个境地。难道由着他将薛氏一族全都拖累了,一族的人跟着去讨饭?罢了,将心比心吧,跟门房说,后日叫他们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