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璧亦回了一声“青书贤弟”,但却是带着几分思虑,微微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宋青书站了起来迎上去,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问道:“卫大哥,这是怎么了?”说着下意识仰头看了看当空的艳阳,更是惊疑地问道:“卫大哥,你不是也去给我太师父拜寿了吗?怎么这个时辰便下了山来?”
卫璧沉吟了片刻,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青书贤弟,这事容我慢慢与你分说,你也不要太过激动,冷静地听我说完好吗?”
宋青书怔了怔,点了点头,便回身坐在那石阶上,一副要听卫璧慢慢说来的样子。
卫璧也是直接坐在了宋青书身旁,事实上这几日内他每天都会来找宋青书聊上一会儿,一方面是想多找个突破口继续和武当派打好关系;而另一方面则是……对宋青书这个人,感兴趣。
没错,就是感兴趣。
卫璧还真是有点儿好奇,这个看起来还带着点儿腼腆的少年,是怎样一步步成长为那个前途光明的玉面孟尝,而后又为了一个周芷若最终成为武当叛徒的?
能够亲眼见证一个炮灰的成长历程,大概……也是一次很有趣的体验吧。
卫璧慢慢地将武当山上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既不添油加醋,也不混淆是非。卫璧倒是想看看,这宋青书到底是怎么看张无忌的?
宋青书听得金毛狮王谢逊和张翠山一家人的纠纠葛葛,又得知各门派上武当山祝寿一事,便是一直眉头紧锁。这醉翁之意在于屠龙宝刀,宋青书自幼学文习武遍阅兵法,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也无非是怀璧其罪而已。
他们二人一个讲,一个听,宋青书倒真是一直都比较冷静的。直到听到张翠山自刎之时,才不禁“啊”了一声,错愕地低声喃喃道:“这是为何?”
卫璧也推说不知,只把后来张无忌的出现和殷素素的死都详细说了个清楚明白,然后便眼含担忧地望着宋青书。
宋青书皱眉垂首,纠结忧心之意倒是有,伤心之情却只是一现而过,卫璧暗暗打量,心底很是有几分玩味。
过了良久,宋青书才缓缓地开口说道:“照这样看来,必是在爹爹和师叔他们去找俞三叔的时候出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变故,否则张五叔又怎会忽然自刎?”
卫璧想了想,轻声说道:“也许是,张五侠担心连累武当众人呢?”
宋青书坚定地摇摇头,说道:“绝不至于如此,既然少林已然和我武当有过约定,那么只要爹爹和几位师叔胜得少林三神僧,这些门派掌门都必须依照约定下山,倘若毁约必成众矢之的。”
“唔,”卫璧语焉不详地说道:“若是胜不了呢……”
宋青书微微眯眼,自信地说道:“不会,爹爹和师叔他们必然会使出‘真武七截阵’对敌,少林众僧绝不是对手。”说着又皱起了眉,略带疑惑地说道:“既是必胜,五叔完全不该自刎,况且就算是输了,五叔纵是抵死不说出谢逊所在,也只能算是包庇之罪,罪不至死,更遑论连累五婶同死?”
卫璧思索片刻,还是摇头说道:“这其中内情怕是非你我能够猜测的……”说着忽然转换话题问道:“说起来那张无忌也算是你的师弟……一日之间丧父失母……”
宋青书有几分走神,似是还在想着那“其中内情”,恍然间听得“张无忌”三个字,不禁怔怔地说道:“张无忌?怎么?”
卫璧略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张无忌……你怎么看他?”
宋青书的表情似有几分不解和疑惑,又带着几分坦然的语气说道:“张无忌既然是五叔的儿子,自然就是我的师弟了,怜他如此年纪便失了双亲,我自也会好好照顾于他。”
“噢,这样……”卫璧看似随意地点了点头,便也揭过这话题不谈。
倒是宋青书还在皱眉苦恼:“这次单是为了五叔和谢逊的交情就得罪诸多门派,怕是对武当影响甚大……”
卫璧心下一动,若有所思地问道:“青书贤弟很忧心武当境况?”
宋青书看了卫璧一眼,语气笃定地说道:“那是自然,我身为三代弟子的大师兄,怎么能不关心武当派?”说着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微有些黯然地说道:“可惜我年岁尚轻,便是有什么想法,爹爹也不作理会。”
卫璧“哦”了一声,心下倒是有几分古怪的感觉——这个未来的武当叛逆,倒曾经也是个整天把武当派兴衰荣辱摆在第一位的首席弟子呢……
卫璧有些心不在焉地和宋青书答话,两人随意聊着,倒很是缓和了一下沉重的气氛,也带着些朋友知交之间的轻松感。
事实上卫璧是真的走神了,其实他也没怎么把这个才十四岁的宋青书看在眼里。卫璧觉得,就算是将来的宋青书,也同样是草包一个,何况是这个还没长成的家伙?
对于卫璧随意敷衍的每句话,宋青书倒是认真地答复,还发表了不少观点,眼神亮晶晶地,一副如遇知己的欣慰神情。
宋青书不经意地表现出他对武当派的拳拳真心,因为其实很多事,只要找到理由,就算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歪的掰成正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看着神游天外的卫璧,宋青书微微笑着掩去了眼底的那分冷意——你看不上我,那么现在这是在“折节下交”吗……走神走得这么明显,就是真正的宋青书也能看出来啊——那是宋青书可不是宋无脑……
弯了弯嘴角给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把那一点儿冷笑的痕迹全数抹去,宋青书很是热情地说道:“卫大哥,今天不如去我家里吃饭吧?”
此时夕阳斜下,颜色正好。
第6章 朋友
话说当日尚且还不到十岁的张无忌眼见父母俱死于眼前,悲恸欲绝,却还要在一众前来威逼他父母的江湖人士面前强忍悲伤不流泪。直到众人退下武当山,张无忌才终于悲从中来,正要放声大哭,岂知一口气转不过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当即失去了神智。俞莲舟先是以为张无忌不过因悲痛而昏厥,后来才察觉到他全身冰冷,鼻息极是微弱,令众人无不失色。
张三丰当即撕开无忌背上衣服,只见那细皮白肉之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一个碧绿的五指掌印。张三丰再伸手抚摸,只觉掌印处炙热异常,周围却是冰冷,伸手摸上去时已然极不好受,无忌身受此伤,其所受苦痛可想而知。
以张三丰的阅历,终于是看出张无忌身中玄冥神掌,然而当初张三丰的师父觉远大师并没有把全部的九阳真经传给他,因而能否救治张无忌,就连张三丰也全无把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而后三日三夜之内,张三丰并武当五侠轮流将张无忌抱在怀中,以内力为他驱除寒毒。直到第四日上,六人才得偷出余暇,稍一合眼入睡。自第八日起,每人分别助他疗伤两个时辰,这才慢慢修补损耗的功力。
初时无忌大有进展,体寒日减,神智日复,渐可稍进饮食,众人只道他这条小命救回来了。岂知到得第三十六日上,俞莲舟陡然发觉,不论自己如何催动内力,无忌身上的寒毒已一丝也吸不出来。可是他明明身子冰凉,脸上绿气未褪。俞莲舟还道自己功力不济,当即跟师父说了。张三丰一试,竟也无法可施。接连五日五夜之中,六个人苦思冥想,用尽了所知的诸般运气之法,却都全没半点功效。
原来却是寒毒已然侵入了张无忌的顶门、心口和丹田,非外力所能解,只有他自己修习九阳真经中所载至高无上的内功,方能以至阳化其至阴。但当时觉远大师传授的经文,张三丰所学不全,至今虽闭关数次,苦苦钻研,仍只能想通得三四成。眼下也只好教张无忌自己练功,能保得一日性命,便多活一日。
——
却说另一边厢,这些时日里,自张三丰百岁寿诞后,卫璧一直停留在武当山脚下的均县中,而且每天都会去和宋青书聊上好一段时间,两人似乎真的成了知己好友一般。
其实卫璧觉得很奇怪。一开始他真的只是想找个突破口或是踏脚石,只要宋青书把他引荐给武当派,事实上宋青书的“历史使命”也就达成了。因为之前卫璧在安徽铜陵的铜官山脚下曾经救过张无忌,当时他之所以要那样做,就是为了埋下伏笔,和武当派及天鹰教还有这世界的宠儿张无忌建立联系。
那么宋青书对卫璧的意义,其实并不大。最多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但是渐渐的,卫璧觉得,每天和宋青书交流交流,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卫璧一开始是看不上宋青书的,因为宋青书“未来的行为”,刚好都是卫璧最看不上眼的那些,譬如嫉妒,再譬如为了女色欺师灭祖。
然而就是在卫璧漫不经心的应付下,相处日久,卫璧却慢慢觉得,宋青书……实在是很难让他真正去讨厌。
卫璧觉得,宋青书大概是真心把他当成了好友,甚至当成了大哥。宋青书总是很热诚,很真挚——大抵上一个人总对你抱以十分的真心实意,就算你曾对那人有什么偏见,也会被慢慢磨平,最终消失殆尽的。
更何况,卫璧心下反思,其实他心里对宋青书的最初印象,是十分不公平的。因为现在的宋青书,他并没有去嫉妒张无忌,更没有为了女色欺师灭祖——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又怎么能把未来他可能做的事强加到现在的他身上?
宋青书对卫璧十分好,其实卫璧也很少遇到合适的朋友,他原本就是期待真情实意的,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而且更重要的是,宋青书是个很合适的交谈对象。他知道该怎么引起卫璧说话的兴趣,该怎么让气氛热络起来,以及该怎么让卫璧慢慢地从不甚在意到真正地觉得和宋青书交谈很有意义——这让卫璧又惊讶,又纠结,又欣赏,又愧疚,又释然。惊讶于宋青书竟然是这样热情友善的人;纠结于那未来的宋青书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的;欣赏这宋青书不但文武皆有造诣,更是熟读兵法,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愧疚于他自己不珍惜别人的真心,从一开始就没有拿出交朋友的诚意来——但最终,却都成了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