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婆婆的招式迅猛,身法诡异,只见她右手执着半截拐杖,“锵锵”地与卫璧的佩剑相碰;左手掌风凌厉,呼呼而来,带起一片残破的桌椅。
卫璧自出道以来第一次跟这样的高手过招,心下也觉畅快不已,直接便将自身功夫全力施展出来,再无保留。玉箫剑法潇洒俊雅,如此翩翩君子信手使出,白衣如幕,剑影光寒,而且玉箫剑法的特点在于可灌注内力与剑内黏人兵器——这剑招恰好克制了金花婆婆的拐杖,再加上金花婆婆的拐杖只剩下一半,即使仍是神兵利器,却已然失去了长度优势,实在讨不了好去。
又见金花婆婆左手施掌法击来,卫璧立时以兰花拂穴手对之,出手优雅,气度闲逸,轻描淡写,行若无事。再与落英神剑掌并用,指可化掌,掌可化指。掌来时如落英缤纷,指拂处若春兰葳蕤,招招凌厉,丰姿端丽。金花婆婆的掌法便也奈何不了卫璧。
两人动手百余招,胜负难分,在一次剑拐相击,掌指相交之后,便都退后两步,同时停下了手。
卫璧拱手说道:“婆婆功力深厚,晚辈拜服。”
金花婆婆深深地看了卫璧一眼,嘶哑着声音说道:“年轻人好厉害,老婆子也奈何不得。”说着又抚胸咳嗽起来。
卫璧见金花婆婆弯着腰咳嗽不止,便想着要说几句场面话——然而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间,金花婆婆忽而身影晃动,瞬间便已绕过卫璧抢到了宋青书面前。
宋青书只觉得突然之间有一股劲风袭向他的胸口——这股劲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却迅捷无比,青书忙伸掌格挡,却已晚了一步,登时胸口气血翻涌,再难站立,便即坐倒在地上,吐出了几口鲜血来。
卫璧大惊失色,连忙退后几步以防金花婆婆再度出手,然而唯有轻风掠过,金花婆婆连同那少女阿离都已不见了踪影,只有飘渺的声音远远传来:“年轻人不敬长辈,老婆子代汝父母管教一二。”
原来金花婆婆今日本就诸事不顺,心情抑郁。先是未能带走张无忌反倒被倚天剑削断拐杖,后又听卫璧说她是妖魔鬼怪,一怒出手,却又奈何不得一个年轻人。结果就在卫璧拱手说话之时,宋青书站在他身后流露出了颇为不屑的神情——卫璧自然看不见,但金花婆婆看得一清二楚,这口气自然咽不下去,便给了宋青书一掌。
卫璧不知缘由,只看青书坐倒在地口吐鲜血,心里便给金花婆婆狠狠地记上了一笔。他当即去摸青书的脉门,过了片刻,才缓缓舒了口气说道:“青书,幸而你举掌抵挡了一二,只是气血稍有浮动,并无大碍。”说着便把宋青书从地上扶了起来。
宋青书缓缓摇头,淡笑说道:“我没什么事,只是未有防备,不料她骤而向我出手。”
卫璧颇有些恼怒,又有些后怕,语气不虞地说道:“这些人丝毫不讲道理,以后我等均当时时有所防备才是。”
宋青书点头应允,心想卫璧总算也有些长进了——虽然他舌灿莲花,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空去听他讲话的。身在江湖,就要适应江湖人的行事方式。卫璧虽然武功高强,智力心机也有,但现代人的一些习惯总改不掉,还需多历练才是。
卫璧环顾四周,又说道:“我们且在此多休息个把时辰,待你平复气血后再走。”说着便从怀里摸出几张银钞走去递给瑟缩在一旁的酒馆主人,又找了几张未损坏的木凳,和青书一并坐了。
见此状况,宋青书便闭目行功,以消弭脏腑所受的震荡。如此伤势刚刚好能拖到剧情顺利了结,又不至于影响之后的参与和做小动作,青书心底十分满意。
可卫璧却觉得十分郁闷,青书受伤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所幸伤势无碍,卫璧也还不至于太自责。更重要的是,其实青书就算不受伤,卫璧也不打算去救纪晓芙了——很明显,金花婆婆都有这等水平的功夫,手握倚天剑的灭绝师太更是不用说了——卫璧就是再自大,也不至于想去给人送菜。
卫璧忽然觉得自己离天下第一的目标还十分遥远,不禁惆怅地叹了口气。然后微微歪着头看看闭目行功的青书,又觉得他的情路也是一样的漫漫,于是卫璧更加惆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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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蝴蝶谷内,金花婆婆飘然而去后,丁敏君、纪晓芙、贝锦仪三人见师父得胜,强敌避走,都是大为欣喜。丁敏君道:“师父,那老太婆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敢跟你老人家动手,真是自讨苦吃。”灭绝师太正色道:“以后你们在江湖上行走,只要听到她的咳嗽声,赶快远而避之。”她刚才挥剑一击,虽然削断了对方拐杖,但出剑时还附着她修练三十年的“峨嵋九阳功”,这股神功撞到金花婆婆身上,却似落入汪洋大海一般,竟然无影无踪,只带动一下她的衣衫,却没使她倒退一步。这时思之,犹是心下凛然;又觉她内力修为固然深厚,然而臂力之健旺,宛若壮年,才更是难以理解。
灭绝师太眉头紧锁,出神半晌,才说道:“晓芙,你来!”眼角也没向她瞟一眼,径自走入茅舍。纪晓芙等三人跟了进去。杨不悔叫道:“娘!”也要跟进去。
纪晓芙知道师父这次亲自下山,乃是前来清理门户,自己素日虽蒙她宠爱,但师父生性严峻,实不知要如何处分自己,便对女儿说道:“你在外边玩儿,别进来。”
张无忌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觉,于是便悄悄绕到茅舍之后,缩身窗下,屏息偷听。但听屋中寂静无声,谁也没说话。过了半晌,灭绝师太道:“晓芙,你自己的事,自己说罢。”
纪晓芙知道今日面临重大关头,决不能稍有隐瞒,便细细说道:“师父,那一年咱们得知了天鹰教王盘山之会的讯息后,师父便命我们师兄妹十六人下山,分头打探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弟子向西行到川西大树堡,在道上遇到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约莫有四十来岁年纪。弟子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弟子初时不去理他,后来实在瞧不过眼,便出言斥责。那人说话疯疯颠颠,弟子忍耐不住,便出剑刺他。这人身上也没兵刃,武功却是绝高,三招两式,便将我手中长剑夺了过去。我心中惊慌,连忙逃走。那人也不追来。第二天早晨,我在店房中醒来,见我的长剑好端端地放在枕头边。我大吃一惊,出得客店时,只见那人又跟上我了。我想跟他动武是没用的了,只有向他好言求恳,说道大家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何况男女有别,你老是跟着我有何用意。我又说,我的武功虽不及你,但我们峨嵋派可不是好惹的。”
灭绝师太“嗯”了一声,似乎认为她说话得体。纪晓芙续道:“那人笑了笑,说:‘一个人的武功分了派别,便已自落了下乘。姑娘若是跟着我去,包你一新耳目,教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
灭绝师太性情孤僻,一生潜心武学,于世务殊为膈膜,听纪晓芙转述那人之言,说“一个人的武功分了派别,已自落了下乘”,又说“教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的几句话,不由得颇为神往,说道:“那你便跟他去瞧瞧,且看他到底有什么古怪本事。”纪晓芙脸上一红,道:“师父,他是个陌生男子,弟子怎能跟随他去。”
灭绝师太登时醒悟,说道:“啊,不错!你叫他快滚得远远的。”纪晓芙道:“弟子千方百计,躲避于他,可是始终摆脱不掉,终于为他所擒。唉,弟子不幸,遇上了这个前生的冤孽……”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
灭绝师太问道:“后来怎样?”纪晓芙低声道:“弟子不能拒,失身于他。他监视我极严,教弟子求死不得。如此过了数月,忽有敌人上门找他,弟子便乘机逃了出来,不久发觉身已怀孕,不敢向师父说知,只得躲着偷偷生了这个孩子。”
灭绝师太道:“这全是实情了?”纪晓芙道:“弟子万死不敢欺骗师父。”灭绝师太沉吟片刻,道:“可怜的孩子。唉!这事原也不是你的过错。”丁敏君听师父言下之意,对纪师妹竟大是怜惜,不禁狠狠向纪晓芙瞪了一眼。
灭绝师太叹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自己怎么打算?”纪晓芙垂泪道:“弟子由家严作主,本已许配于武当殷六爷为室,既是遭此变故,只求师父恩准弟子出家,削发为尼。”
灭绝师太摇头道:“那也不好。嗯,那个害了你的混蛋叫什么名字?”纪晓芙低头道:“他……他姓杨,单名一个逍字。”灭绝师太突然跳起身来,袍袖一拂,喀喇喇一响,一张饭桌给她击坍了半边。张无忌躲在屋外偷听,固是吓得大吃一惊,纪晓芙、丁敏君、贝锦仪三人也是脸色大变。
只听灭绝师太厉声道:“你说他叫杨逍?便是魔教的大魔头,号称‘光明左使者’的杨逍么?”
纪晓芙道:“他……他……是明教中的,好像在教中也有些身分。”灭绝师太满脸怒容,说道:“甚么明教?那是伤天害理,无恶不作的魔教。他……他躲在哪里?是在昆仑山的光明顶么?我这就找他去。”
纪晓芙道:“他说,他们明教……”灭绝师太喝道:“魔教!”纪晓芙道:“是。他说,他们魔教的总坛,本来是在光明顶,但近年来他教中内部不和,他不便再住在光明顶,以免给人说他想当教主,因此改在昆仑山的‘坐忘峰’中隐居,不过只跟弟子一人说知,江湖上谁也不知。师父既然问起,弟子不敢不答。师父,这人……这人是本派的仇人么?”
灭绝师太道:“仇深似海!你大师伯孤鸿子,便是给这个大魔头杨逍活活气死的。”纪晓芙甚是惶恐,但不自禁的也隐隐感到骄傲,大师伯孤鸿子当年是名扬天下的高手,居然会给“他”活活气死。她想问其中详情,却不敢出口。
灭绝师太恨恨不已,喃喃自语道:“杨逍,杨逍……多年来我始终不知你的下落,今日总教你落在我手中……”突然间转过身来,说道:“好,你失身于他,回护彭和尚,得罪丁师姐,瞒骗师父,私养孩儿……这一切我全不计较,我差你去做一件事,大功告成之后,你回来峨嵋,我便将衣钵和倚天剑都传于你,立你为本派掌门的继承人。”这几句话只听得众人大为惊愕。丁敏君更是妒恨交迸,深怨师父不明是非,倒行逆施。
纪晓芙道:“师父但有所命,弟子自当尽心竭力,遵嘱奉行。至于承受恩师衣钵真传,弟子自知德行有亏,武功低微,不敢存此妄想。”灭绝师太道:“你随我来。”拉住纪晓芙手腕,翩然出了茅舍,直往谷左的山坡上奔去,到了一处极空旷的所在,这才停下。
张无忌远远望去,但见灭绝师太站立高处,向四周眺望,然后将纪晓芙拉到身边,轻轻在她耳旁说话,这才知她要说的话隐秘之极,不但生恐隔墙有耳,给人偷听了去,而且连丁敏君等两个徒儿也不许听到。
张无忌躲在茅屋之后,不敢现身,远远望见灭绝师太说了一些话,纪晓芙低头沉思,终于摇了摇头,神态极是坚决,显是不肯遵奉师父之命。只见灭绝师太举起左掌,便要击落,但手掌停在半空,却不击下,想是盼她最后终于回心转意。
张无忌一颗心怦怦乱跳,双眼一眨也不敢眨,凝视着纪晓芙。只见她突然双膝跪地,却坚决的摇了摇头。灭绝师太手起掌落,击中她的顶门。纪晓芙身子晃也不晃,一歪便跌倒在地,扭曲了几下,便即不动。
张无忌又是惊骇,又是悲痛,伏在屋后长草之中,不敢动弹。
便在此时,身后传来杨不悔格格两声娇笑,随后小女孩扑在张无忌背上,笑道:“捉到你啦,捉到你啦!”
第21章 不悔
原来杨不悔在田野间乱跑,瞧见张无忌伏在草中,还道是在跟她玩捉迷藏,就扑过来捉他。张无忌反手搂住她身子,一手掩住她嘴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作声,别给恶人瞧见了。”杨不悔见他面色惨白,满脸惊骇之色,登时吓了一跳。
灭绝师太从高坡上急步而下,对丁敏君道:“去将她的孽种刺死,别留下祸根。”丁敏君见师父用重手击毙纪晓芙,虽然暗自欢喜,但也忍不住又骇又怕。听得师父吩咐,忙借了师妹贝锦仪的长剑,提在手中,来寻杨不悔。
张无忌抱着杨不悔,缩身长草之内,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丁敏君前前后后找了一遍,不见那小女孩的踪迹,待要细细搜寻,灭绝师太已骂了起来:“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孩儿也找不到。”
贝锦仪平时和纪晓芙颇为交好,眼见她惨死师父掌底,又要搜杀她遗下的孤女,心中不忍,说道:“我见那孩子似乎逃出谷外去了。”她知师父脾气急躁,若在谷外找寻不到,决不耐烦回头再找。虽然这个小女孩孤零零的留在世上,也未必能活,但总胜于亲眼见她被丁敏君一剑刺死。
灭绝师太道:“怎不早说?”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当先追出谷去。丁敏君和贝锦仪也随后跟去。
卫璧和宋青书走到蝴蝶谷入口前不远处的大路时,便正好看到灭绝师太带着两个弟子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一脸煞气不掩。
卫璧装作只是偶然路过此地的一脸平淡样子,目不斜视,继续和青书说说笑笑。宋青书倒是不顾卫璧一直在拉他袖子,还毫不遮掩地往灭绝师太那边看去,还略带疑惑地说道:“哎?那不是峨眉灭绝前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