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翊看了眼离他极近那棵树粗壮的树干，睫毛微微颤动两下，咬牙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就往上头撞去。
这一下，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撞击感与疼痛。自然也没有如他所愿的将自己撞晕过去。
“生命宝贵，阁下何必轻生。”楚留香的手垫在那棵树与宋成翊的脑袋中间，皱着眉头劝导道。
他是后半夜守夜时听到动静后赶到这里的，没想到自己会看到的这可以说是格外惨烈的一幕。
宋成翊以极慢的速度抬起头，楚留香的脸也在他有些泪水氤氲的眼中慢慢完整起来。
他人还迷糊着不能思考，却依旧认出了面前的人。忍着脑海里愈发混乱的响声，他声音破碎的从嘴里挤出三个字：“楚…留…香。”
“你认识我？”楚留香一惊，想先将他扶起来。
宋成翊被他扶着，突然弯腰开始呕吐。然而他只能算是干呕着，除了胃里的酸水外什么都没吐出来。可无论他呕吐多少次，胃还是像被放进绞肉机里那般疼痛到抽搐。
“你的身体怎么了。”楚留香以往还从没见过这种症状，只能皱着眉，伸手把住了宋成翊的手腕，感受着他的脉搏。
宋成翊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交到了楚留香的身上，然而在叫出楚留香的名字后，他的理智基本已经停止运转，只是因为疼痛，本能的张口咬住了嘴边楚留香的左手小臂。
楚留香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惊到，本想马上将人甩开，然而他一低头，就看到咬着他的人迷茫的睁着眼，脸上已有泪渍。他听到他口齿不清的呜咽着：“疼……呜呜。”
不知怎的，就不忍心动了。
这个人一定是疼到了极致，才会以这种方式想得以缓解。
他刚刚已经替他把过脉，脉象实在奇怪。一般受伤生病或中毒的人，脉搏都会在某个方面有减弱，而这个人的脉搏，却比健康的习武之人都要厉害。
宋成翊在咬住楚留香的瞬间，口鼻就被他身上算得上浓郁的郁金香味道占据，整个人在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中，竟也慢慢清醒过来。
他松开了死咬着的牙齿。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不敢轻易搬动他的楚留香以察觉到他松了力道，立马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宋成翊只是神志回笼，身体的疼痛却毫无减少，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再失去理智的发疯。
他的心中立马有了决断，颤抖着对楚留香道：“快……将我的手脚绑起来。”
“这怎么可以。”楚留香皱起眉头，“难道那样做能治好你的病吗。”
“绑起来…熬过去…就好了。”宋成翊闭上眼睛，“求你。”
楚留香看不出他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先按照他说的去做。
他从周围找来一些藤条，按宋成翊说的将他的双手双脚捆起来，然后将树干旁边地上的石子都清理干净，横抱起他后轻轻放在那里。
做完这些，他才直起背站好：“你等着，我马上去叫医师过来。”
“不行……不能叫。”意识逐渐模糊的宋成翊听到他这句话，硬撑起精神道。
他现在这么痛苦是因为毒瘾，就算是京城的御医都没办法。只能自己忍过去。
更何况他实在不想再让自己这副样子被更多人看到。
楚留香却是不知道个中缘由，只问：“为何不能叫。”
然而宋成翊已经不能再回答他了。
第48章 秘密暴露
楚留香再看宋成翊的时候, 他全身上下包括被绑着的四肢都有些痉挛抽搐。但他死闭着眼睛，咬紧牙关，连痛苦的声音都被压回到喉咙里。却又因为疼痛不断翻转身体，似乎就要这样一直忍下去。
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忙的楚留香只好拿布去湖边沾湿，想帮他擦擦脸上的汗水和上面附着的黄沙。
随着宋成翊脸上的沙子逐渐被擦去，一直被云层遮挡住的月亮也恰好拨开了乌云，月光洒在这片绿洲上, 宋成翊的脸慢慢在楚留香面前清晰的展露出来。
他这次来做任务并没有用什么□□，只在原有基础上做了一些改变。这种形式的易容，则是需要以他自己的意念保持的。只要定好他需要的样子。无论是在在头脑清醒或休息完全放空时, 别人做什么都不会让面部有什么改变。
然而宋成翊现在因为毒瘾，几乎是处于理智崩溃的情况下。当他的头脑混乱理智开始不清时，他的脸也不能再维持最初的改变。所以早在之前，他的脸就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不过他本人尚且不知, 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管了。
故而楚留香才帮宋成翊清理到一半时就已经心有所觉，之后完全看到他的脸后也只是证实了之前的想法。
这个在沙漠中偶遇又能很快认出他来的人, 竟然会是在少林寺里曾见过一面，看起来与天峰大师和无花都相识的那个。
“原来是你。”即使宋成翊的脸几乎已经因为疼痛而扭曲了，还是掩不住眉宇间的贵气。
楚留香再怎么也算是精通易容的人，他知道易容时可以改变任何地方, 唯有人眼睛的间距是改不了的。但宋成翊偏偏是那个例外。
无论是小侯爷、柳岸还是他现在这个样子，两眼间的间距都是不同的。
这也是楚留香迟迟不能确定他身份的原因。
然而他每次见到宋成翊，都能察觉到他身上让他觉得熟悉地方。包括他的气息，尽管长相不同、气质不同, 这三个身份给楚留香的感觉与气息，却又都是极其相似的。
故而楚留香将他看做了一个谜，一个未解但他早晚会去解开的谜团。
只是他不曾想到，这个谜团会在这种时间这种地方，因为这种情况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守在宋成翊身边，一直等到他的挣扎力度逐渐变小，才开口：“你没事吧……”话说到这儿他短时间暂停了一下后才试探的叫出一个名字，“柳岸。”
宋成翊毒瘾刚消退一些，因为身体的疼痛导致脑子混乱还没来得及重启，意识却是在慢慢模糊。听到楚留香的声音与那个熟悉的名字后只本能的顺着他的话道：“我不是柳岸。”
他这话回的让楚留香觉得有点意思，但听着他确实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趁着人还没清醒，他将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压低，带了点引导：“我记得你之前叫柳岸。”
“之前……”宋成翊的头脑发昏，声音也有些沙哑，“当过一段时间。”
当过？楚留香记下这个词语，在脑子里理清了一些事情后问：“那你应该是罗隐。”
宋成翊下意识的回到：“早就不是了。”
几句对话下来，楚留香心中明了，他透着月光盯着宋成翊的脸看：“那你是谁。”
“我是。”宋成翊头脑昏昏沉沉，却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宋成翊。”
“宋、成、翊。”楚留香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记下后又问，“你是中了什么毒才会变成这样。”
宋成翊目前的状态简直有问必答：“罂粟。”
“罂粟？这是什么？”楚留香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既然能把宋成翊害成这样的，绝对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你可知有何法可解？”
虽然他现在自己腹背受敌情况也不太乐观，但宋成翊与他三次用不同的身份相见，说是有缘也不为过，即使这个人可能还瞒了许多不知好坏的事，他也想先尽力帮助他。
然而楚留香的最后一个问题如同石沉大海，并没得到回应。
“宋兄？”他再去看宋成翊的时候，发现他竟然是躺在地上睡了。
说是睡了也不尽然，准确点说他应当是晕过去的。
楚留香看着他清减了不少的脸和眼底的乌青，目光微沉。
……
等宋成翊从黑暗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楚留香恰好不在他身边。
宋成翊坐起来靠在树干上，只觉得全身无力，从没有这么累过。
他身上原本盖着的深蓝色衣袍被他拿在手中，上面清淡的郁金香味很明确的告诉别人这原本应该是穿在谁身上的。理智慢慢回笼的同时，宋成翊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将昨晚的事情回忆起大半后，他不顾近乎身体超负荷的警告，站起来就想马上离开。
虽然还不知道石观音那个山谷的位置，但至少这个地方他是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
一想起昨天的情况，他恨不得自己直接失忆的好。
宋成翊将楚留香的衣服挂在较低的树枝上，喝了口水将自己大致整理好后，人就往外面的沙漠走去。
石观音不会让他一直待在外面，肯定会把他找回去的。
他还在推测着大概多久能遇到石观音的人，面前就缓缓驶来一艘船。
穆语站在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师父让我来接您回去。”
这个女孩也瘦了很多，面色泛白，就这么轻飘飘的站在船上，一副好似随时能被风吹走的样子。
宋成翊突然觉得，她的样子竟与他这个服用罂粟过多有了毒瘾有些像。
这么多天下来，他的脑子从未像今天这样清醒过。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他一上船就皱着眉对穆语道，“丑死了。”
也是他的疏忽，若非昨天戒了点毒，怕是一直不会发现她的不对劲。
穆语听了有些愣怔，她的反应也变慢了许多，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看你这样子，不会是许多天没睡觉吧。”宋成翊皱着眉头问。
穆语笑笑却没否认，她不再纠结自己的脸是否真的变丑了，反而把宋成翊带到船舱中后让他坐在铜镜前道：“公子的头发乱了，穆语帮您重新束发吧。”
宋成翊全身无力的坐在那儿，感觉到头上的发冠被送下来，又看着穆语拿了梳子真的帮他束发。眉头锁的更紧了：“你这样，我会以为你……”
后面的话却是没说下去。
“公子以为什么呢？”穆语甜甜一笑，如果放在以前确实可以说是‘甜甜’，但现在却是怎么看着都带了点苦的样子，“师父让我照顾公子，这些事都是侍女该做的。”
“你在说什么梦话。你怎么会是……”宋成翊似乎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我的侍女可没有这么蠢。”
“是穆语失言了。”穆语仿佛练习了无数遍，熟练的帮他将头发束好再戴上发冠后道，“我怎么配做公子的侍女。”
石观音山谷内极少会有男子，就算有，除了恋慕石观音的人就是下人或囚犯，哪有需要穆语动手帮忙束发的人。那她又为能何如此熟练，她又是为了谁练习了束发，结果似乎有点显而易见。
然而她说的话却又是怎么听都不对味的。
宋成翊刚想说些什么，穆语却转身从桌案上端了不知在那儿放了多久的红豆汤过来递给他：“师父让我请公子喝汤。”
“……”宋成翊看着眼前可能将一切都推回起点的东西，抬头去看穆语的眼睛，他甚至将语气加重了些问她：“穆语，你有心吗。”
然而穆语的眼神是死的。她如几日前宋成翊装傻那样装着傻的问：“穆语不知公子何意。”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无论怎样他都只能等穆语自己想清楚。所以宋成翊不能收回一丁点他给这个女孩的‘喜欢’，不能拒绝她，不然他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
楚留香被抓到山谷内，是又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宋成翊已经不再信心满满的认为穆语会为了他去忤逆石观音。反而觉得他自己可能随时会发疯。
但这么多天他也不是毫无作为。至少他在房间里用仅有的几味药和无一不是珍品的成品药物，配出了能让他短时间完全戒掉毒瘾的东西。
不过并非是服下就能根除毒瘾的神药。正相反，服下那药之后，他应该会经受比之前多上百万倍的痛苦，因为他的药就是将骨子里所有的毒素全都逼出来，一次性承受痛苦后再一起根除。
这已经是现阶段他能配出的最好的戒□□了。
也正因为有这个药在，他才能继续陪穆语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