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然表达了自己的敬仰之情,并且很快送上了自己过来后新作的腌料。
闽南这儿饮食清淡,来到这儿之后没过一周夏安然就觉得嘴里头有些没滋味,辣椒酱在沿途过来的时候已经吃完了,幸好亲妈在给他准备种子的时候放入了辣椒种子,夏安然当时赶紧种下了一批,闽南这儿辣椒并不少见——实话说,当时辣椒传入的地方就是闽南,只是他们都当做了观赏物没吃,见夏安然种辣椒这些人还以为他是看着的,直到夏安然有一日在灶房做泡菜时候,伙夫才大惊失色得发现夏大人是要吃这番椒啊!
可不得了了。
为此夏安然又是一番解释、示范、重复了他若干年前的普及之路,现在才渐渐有人相信番椒原来是可食用的,但是大家纷纷表示对辛辣味道敬谢不敏,就连夏安然合作较为欢快的县丞也表示,大人这个下官实在是承受不来,不约,我们真不约!
夏安然憋了很久了!
没有一起吃辣的小伙伴简直要寂寞死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对他厨艺不买账的,简直生气。
这大概就是——你可以看不起我做官的才能,但是不能看不起我做厨师的手艺吧。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扭曲人生观。
他还给沈戚带上了一瓶醋。
产自永春的老醋,自然不是后世的商业化永春老醋,而是这儿的农户自酿的。
这儿家家户户都会酿醋,地理条件太优厚了,气温湿度都好,水质还清甜。
这样的水质灌溉出的农作物自然滋味优厚。
发酵完全,别的县有时候都会托熟人来咱们这儿买醋呢——一位老农自豪地说道。
而且家家户户都有些自己的独门配方,酿造出的各有不同,夏安然这次买的醋是一家姓唐的人家酿的,这家人祖祖辈辈都住在谷地,所用的糯米都是自己种的,每年卖剩下了他们便用来酿醋,也不多酿,毕竟粮食珍贵,差不多酿个一小缸够自家来年吃,还能送些亲友就够了。
他们家的酿醋工艺特殊,就和卤料似的,一缸子老醋是祖传的,一代代传下来,每年都往里头添些陈酿,久而久之味道愈加醇厚,常有外人前来讨要,也不要钱,大都以酒换醋,二碗红酒换一碗醋。
换醋的人多半也不是为了吃,而是唐家的醋有治疗风寒的效果,在当地人家得了风寒,配了药后加些醋作为药引,效果拔群。
但是夏安然是为了吃的。
他带去两坛子酒,换了一坛子醋,回来一尝滋味果然醇厚。
他到了这个年代后,一直生活在江南,镇江香醋虽然就是和他同省,但是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被创建出来呢。
他平时吃的还是以米醋为主。
米醋香醋的区别主要是原料不同,香醋以糯米为原材料,米醋是以大米。
夏安然是一个吃惯了香醋的人,他从小就是吃镇江香醋长大的,吃米醋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味道太寡淡啦。
一个人的味觉会随着成长退化,但是记忆却不会,小时候吃过的东西,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是无意间再吃的时候,总会乍然间想起那一点点食物带来的记忆,这是印刻在人类记忆中最早的记忆。
可能是一碗芝麻糊,可能是一块糯米糕,也可能是糖果,可能是饮料。
总之,总有那么一些牵动着你记忆的最美好的存在。可能那时候是和最亲密的人一起吃的,也可能那时候是你最沮丧的时候吃下的,若干年后再尝到同样的味道的时候,虽然可能已经成长,也可能物是人非,但是总是压不住情感牵引下的那一瞬间悸动。
陈醋和香醋有一定的类似点,毕竟原材料是糯米,但是陈醋多半会放置更长的时间使得发酵更为完全,味道会比香醋更加的浓厚也甘醇一些。
拿乐器类比的话,陈醋就是大提琴,暗哑的嗓音作用于耳后根的部位,让人忍不住要眯起眼睛让音调在那儿静静流淌,它的味道也是,自舌尖温柔拂过,然后在舌根处堆积了下来,余韵绵长。
香醋则更像小提琴,明亮的音色就和那乍一闻略刺鼻的味道一样,在耳前轰然炸响,在你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盈满了整个口腔,不仅仅是口腔,连鼻尖都会被这个味道侵占。
且同样更为百搭。
香醋可当做蘸料,也能当做拌料,它入口偏甜,可以很好的中和肉类带来的腻味,也能提鲜去腥。
陈醋则因为味道的浓厚,多半作为炒菜时候的辅料。经过炒制之后的醋酸味减淡,香味却更加浓厚。
若非永春此地产优良糯米,估计也没办法用这么奢侈的姿态以糯米酿醋吧。
他特地给沈戚用陈醋做了几个小菜,沈戚沉默了一下,一口一口的就着饭吃了下去,没什么太多的表态,只是表情有些僵硬。
夏安然顿时察觉,有些被打击到,他露出了一点点小心翼翼的表情“沈兄,你不喜欢吃醋?”
“尚可。”沈戚平静回应。
夏安然眨眨眼,但是,但是那个时候做泡菜的时候沈戚不是直接拿走了一坛子吗?他一直以为沈戚是喜欢吃酸的呀?
沈戚的确挺爱吃酸,只是此时此刻他心里头可比吃进去的醋更加酸涩啦。
原因大概是因为,一路跟着夏安然回县衙,争先恐后对着夏安然打招呼的女子,都快比今天看到的三合土板要多了,还有不少送花送果子的,更有送绣品的。
沈大人抿抿嘴唇,南地的女子……真真是,有伤风化。
夏安然自然是没有察觉到的,他虽然一一推拒了女孩们送来的东西,但是于他来说,这一场景实在是算不得太陌生啊,大学时……咳。
他在大学时候还是挺受欢迎的。
夏安然对沈戚复杂的心情一无所觉,他见沈戚改了口味,便有些犹豫这醋还要不要送,倒是沈戚自己拿了那坛子醋,似乎没有什么意见的样子。
沈戚到永春县的时候已是下午,连夜走有些不安全,于是夏安然留他住了一夜,虽然县衙后院共有四间屋子,但是有两个沈戚之前借给他的亲兵忽然闹了矛盾,不愿意住在一间屋了,于是占用了一间客房,夏安然有些尴尬的发现……没房间了。
“只能请沈兄同我共住一间了。”夏安然有些不好意思,哎呀,邀请别人住下来,结果发现没地方住了这实在是,太尴尬了!尴尬癌都要犯了的那种尴尬。
沈戚倒是态度平缓,十分体谅,二人一路来闽到了后来夏安然嫌热,拆了船舱后,两人也是住在一间的,所以也算轻车熟路了。两人都没纠结太久便各自沐浴完了,一番秉烛夜谈交换了一下各自的经历后,夏安然便沉入了梦乡。
背后是另一个人的体温,虽然已经入夏,但是永春县的夏日并不太热,反而在夜间有些凉,现在背后暖呼呼的,夏安然缩了缩身子,睡眯了眼。
翌日,他的怀中被塞进了多多鹅,对此沈戚的解释是,多多进来武功大涨,留在你身边好保护你。
夏安然有些莫名其妙,他撸了把多多鹅的头毛,看着沈戚骑马的身影渐渐远去,他,他有什么需要保护的?
不说县衙里头的衙役和县尉,还有三个沈戚的亲兵呢。
莫非,夏安然神色一厉,莫非沈戚已经得到消息有倭人要侵=犯沿海了?
那得早早做好准备才是,若要开战,不说食物,药品和纱布也要提前备好。
夏安然丢下了白鹅,急匆匆小跑回了屋内列章程去了。
夏多多:……嘎——
第47章 红楼(四十二)
因为信息的错误传达, 还有夏安然对于倭寇扰边的过度重视,使得他因为沈戚的一个举动整个人都处在了一种焦虑状态中。
永春县已经进入了秋收的欢快气氛中, 这倒使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人在处于焦虑状态下可能有两种反应, 一种是满地团团转,脑子里头一片混乱,完全想不起来该先做什么, 后做什么,但是夏安然属于另一种类型。
他是属于压力越大心越稳的类型。
他手下可用的是县衙内的衙役十人,三个沈戚的亲兵,县丞一直也比较配合他的工作,也算是一个可用力量, 除此之外,还能用银子雇人来使。
人不多, 就更不能乱。
夏安然先去县中的陶瓷铺子订做了一套蒸馏设备。
蒸馏自然是以玻璃为佳, 只是这个朝代玻璃的制造业还不发达,就算发达,一个小县城也不可能找到那样的匠人,但就算如此, 看懂他的图纸后匠人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在可塑性上, 陶瓷远远比不上玻璃, 因此要想用陶瓷做出进水口、出水口什么的,不是做不出,只是难度太高, 失败率也高。
对此夏安然倒不担心,他耐心得听完难点,又和匠人讨论后决定,干脆搞个大的,蒸馏最麻烦的就是冷凝,他便造个架子,将装备搭在上头,陶瓷做的冷凝管干脆放在水盆里,直接换水降温就好。
在等工匠做这个装备的时候,他也托人去买树脂了。
因为有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密封问题。
如果密封做不到,那么蒸馏过程中就会有大量的浪费,其实最好的原材料是橡胶,但是他当然找不到橡胶,这时候橡胶还在南美洲呢。
他苦思冥想下,找出的替代品就是树脂。
只是树脂普遍熔点低,但是好在工匠说他可以做成水壶出水口状态,这样一来,二段管道接上的时候因为直接置于冷水中,温度不会轻易达到树脂的融化温度。
而且由于夏安然需要提取的是乙醇,乙醇的沸点并不至于到一百度,基本八十、九十度就可以获得,只要控制好温度,用树脂作为密封黏合剂,理论可行。
是的,他打算做酒精了。
如果要打仗,酒精就是不得不做的东西。
其实蒸馏设备古已有之,白酒的做法就是蒸馏法所得,夏安然在准备动手之前就写了表书上表。
本朝于制酒业并无严格管束,尤其是南方产粮区,
夏安然上表也就是说一声的事,他为本地县令,很多事情都能便宜行事,尤其在他不是打算生产出来卖的情况下。
随后他自掏腰包买了些本地的红酒,作为原材料。
这里的红酒并不是后世的葡萄酒的那个红酒,而是本地在酿酒时加入了红曲,所以酿出酒液为澄澈清明的红棕色,放置一段时间后,酒液会变成玫瑰红,非常的美丽,味道也是很醇厚的。
但是尴尬就尴尬在,永春县的酿酒并非蒸馏酒,所以酒精度数比较低,加上加入了红曲,作为原材料,这些酒无疑是不合格的,只是他时间紧迫,自己去酿酒或是再去买白酒肯定来不及,用别人的酒来提取高浓度乙醇已经是走捷径了,也怪他之前没想到这些事。
在等工匠做蒸馏器材的时候,他也没闲着,他到布庄子里头买了最廉价的布料,托人裁成了三角形的模样。
正是后世应用广泛的三角巾。
三角巾包扎法,夏安然小时候兴趣课时候学过,记得有些模模糊糊,但是大概还是知道些。另外他还准备了些竹枝做成的担架,和模样奇怪的圈圈套套。
被他寻来的工匠不知道县令大人要做什么,但是县令大人给钱给的爽快,他也没甚求知心,按照图样就这么一一做了出来。
夏安然做的其实是布朗氏架。
布朗氏架是现代并不太会出现在百姓眼中,但是在专业医护人员尤其是骨科医生这里,它是一个比较好用的器材,主要能够减少关节周围的骨折的痛苦率,也能利用牵引技术固定住伤处,减少致残率。
大概原理就是由两个悬挂重物的滑轮,通过定滑轮的力道将患者的膝盖位置抬起,这个主要是针对关节处的外伤,因为普通的捆绑式固定在关节处效果弱,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而对于兵士们而言,骨折是非常容易遭遇的伤害。
只是考虑到更多的人应该都是硬伤,恰巧伤到关节的应该不多,所以他只做了两个。
这东西占地小,方便运输,工艺也不复杂,于是他把大部分精力投入了做担架上面。
古代战争,没有医护兵这个概念。
这时候两军交战可没有不杀医护兵的觉悟,医护兵也不像未来那样有着崇高的觉悟,能够敌我都救,现在如果有人在战场上救人,妥妥的是只救自己人顺便给敌方补刀的。
而这种一般都是胜利方的战后清扫。
士兵直接死在战场上的数量固然多,但是更多的实则是丧失作战能力之后倒在战场上,或是受伤后感染而忘的。
这方面夏安然除了知道个酒精消毒,包扎急救法和做个担架外并没有更多的念头,担架是为了防止二次伤害,伤员在战场上痛晕过去是非常危险的情况,休克是人体的自我保护,但是在现在这种医疗条件下,休克了就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为了避免启动人体的自我保护,能不加重伤员的负担就很重要了。
他将三角巾取回,寻了沈戚的亲卫,细细教了他包扎之法,沈戚所在是整个福建的中心行政区域,那里对比永春县更加的富庶,人口众多,所以夏安然并不担心他在那边会买不到布料,而且三角巾裁剪方便,也仅仅需要最普通的布匹。
本朝普通布匹的价格已经非常廉价,因而成本不高。
他将一些要点写了下来,包括一些比较基础的止血之法,让亲兵一并带去。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定一个特质的蒸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