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自陆小凤一路找到这儿见到他时,见到的西门吹雪都是有如春雪将化一般,这样的状态却让他很是担心。
这不是一个即将要决战之人当有的状态。
换句话来说,西门吹雪没有准备好这场战役,但是他知道,西门吹雪也知道,但是他依然拒绝了延期。
他说,“陆小凤,幸好我还有你这个朋友。”陆小凤也是苦笑。
面对于友人这一番托孤般的言论,他实在没有办法有更好的心情去回复他,甚至失去了平时一贯的笑容。
见陆小凤如此姿态,西门吹雪也不多劝。
但他看着陆小凤的眼神却极其的温和。
陆小凤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他不想听,他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两指一夹便将餐桌上的糕点塞入口中。
此时正是夏末,还未至秋浓,汴京城的第一批桂花还没有开,但是这糕点当中,却是以桂花为馅,应当是去年的腌制桂。
虽说是去年的桂,但也是入口清甜,满口生香。
可见这间糕点铺子也是西门吹雪认真经营的。
但是此时此刻再甜美的糕点,进了陆小凤的口中,也只剩下苦涩一个味道了。
他的朋友,真要去做这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但他却拦也拦不住。
这个发现实在是让陆小凤太沮丧了,沮丧到他只动了一筷子,便没有了再去品味的念头。
见他如此,西门吹雪也不多劝,二人对坐很久以后,西门吹雪说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他的语气很柔和,但是他说话的对象,却毫不犹豫的用堪称斩钉截铁的语气拒绝了他,“我不想听。”
陆小凤苦笑着说。
见到他这般作态,西门吹雪反而笑了。他没有去问陆小凤为什么不想听,也没有再将最后的话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说,陆小凤也会为他做到的,因为这个人是陆小凤,是西门吹雪唯一的朋友。
花开两朵,这一场对决的另一对象也正在同一片月色之下。
月亮柔和的银辉洒落在了他的剑刃之上,即将满月,月轮又大又亮,即便夜里没有点灯,也能就着月色看到景象,而对于习武之人在说,这样的亮光足以让他看清一切,譬如自己的脸。
也譬如自己丑恶的野心。
倒映在剑身上自己看起来格外的陌生。
叶孤城心想。
当然陌生了,这把剑见到的最多的,是作为剑客时候的自己,但现在,他不是一个剑客。
他是一个谋逆之人,更是一个将以一己私利掀起腥风血雨的恶人。
他本以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剑客,但是此时,他要将自己的剑交付出去。
没有一个剑客会将自己的剑交出去,但他却选择这样做了。
因为他们要让一个人来装作是叶孤城,他们步步算计,将叶孤城的形象定为重伤之人,唯有如此,此人才可在与西门吹雪决战之时保住性命,又能将目光拖延于那。
武林人士和内廷的护卫均将被那边制造出的骚乱引去注意,届时他们要对付的便是守护在官家身边的禁军,而面对禁军,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
他们有一个杀手锏。
南王世子的面貌和当今圣上一模一样。
试问如果届时有着贴心太监伺候在旁的圣上,开金口下令让禁军撤下,在统领不在时候的禁军又哪敢不动呢?
即便按照规定皇帝身边需要留有一定数量的禁军,但是这些人在绝世高手面前不值一提。
叶孤城,便是这个绝世高手。
他们的的目的只要让南王世子走进官家就寝之处就可以达成,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要拖住西门吹雪和禁军统领。
南王世子在王内侍的指导下学了官家的言行举止,但是这一切可以糊弄臣子、糊弄关系冷淡的刘后,却无法骗住贴身相伴的禁军统领。
事情的关键便是赵祯的生死,不光他要死,还要面目全非的死去。
到时候官家只要“受惊”后“大病一场”,再烧上数日,重新出现在人前的官家一切变化都可推脱于此。
只要八王爷不将皇帝是双生子之事说出,便毫无问题。
那么八王爷会说吗?
不会。
如果赵祯是双生子,那么就意味着赵祯将失去皇位的继承权,届时众位大臣协同太后、赵氏宗族均会废除赵祯皇位,另立皇帝,八贤王本人也会被治罪,他的另外两个儿子也将被牵连。
对于八贤王来说此举绝无半分好处,且不说他能否发现,纵是发现了,他也只会沉默。
所以,他的剑,必须要拿出来。
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譬如将他的剑另做复刻,叶孤城涉足中原时日不多,他虽名气极盛,但活着见过他拔剑之人也并不多。
只是难掩万一。
而在此时,不能有万一。
叶孤城深深得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目光自剑上移开,他视线刚转,便听闻门外声若细丝的低语“老师,我能进来吗?”
“进。”
叶孤城目光沉沉,兀自利于窗前,进来的年轻人一进来便看到摆放在桌案上的宝剑,他只轻轻一瞟,目光极为老实,他手上捧着一盖着红绸的棍状物,见叶孤城背对他站着,目光极为崇敬“老师。”
他又唤了一声,这一次,叶孤城转头了。
他转头的原因不是因为这少年人唤他,而是他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战意。
来源于他的宝剑。
虽然他的剑没有在他手里,可是一人一剑相伴数十年,早已宛若半身,而刚刚,他的剑生出了剑意。
正是这股剑意,让他转过了身。
“你拿了什么?”这一次,叶孤城的眸中再不平静,见他这样,这青年郎君抿嘴微微一笑,他将手中物捧到了叶孤城面前“老师,这是为您准备的剑。”
“剑?”叶孤城微微皱眉,他指尖一挑抽开了盖在了剑上的红绸,便只觉目中一片百芒,这是一把通体银白的剑,以乌木为柄,剑未出鞘,气势却磅礴深沉,是帝王之气。
这是一把帝王剑。
帝王剑,立身于社稷,镇压江山气运。
斩奸佞,灭不平,扶正义,持慈悲。
这把剑,在此时的他看来简直是讽刺至致。
而拿着剑的人却浑然不觉,他小声说道“这是父王的珍藏,五帝颛顼的配剑——画影。”
“老师的剑既不可用,不妨先用此剑暂代。”他顿了顿,又说“只是此剑剑锋不锐,工匠亦不敢开,老师若是用不惯,不妨暂且将就学生的配剑。”
“开锋?”叶孤城轻笑一句“你们开不了的。”
面对这年轻人疑惑的视线,他并不再多说。
帝王剑,亦是慈悲剑,不开锋是为了警告君王:留一丝善意,但若对上奸佞之辈,它亦是可以锋利无比。
当他握住这把剑的时候,感觉到的便是彻骨的冷意。
剑亦有灵,他不愿为自己所支配。
宝剑画影,传说中镇压洪水之剑,与另一把宝剑腾空剑一并是颛顼的配剑。
画影主生,腾空主杀。
二剑均有灵,却只出现在史册上,不曾问世。
古剑传世的多半是春秋剑,譬如如今在南侠展昭手中的巨阙,以及如今在松江丁家的湛卢。
传闻但凡名剑现世,其余剑灵均将不甘寂寞相继而出,他本当做是个笑话,不妨今日竟是见到了这把上古画影。
只是。
他微一用力,便将画影握在手中,于空中一转便是一道碎芒。
总是不想认他为主有何妨,不喜他又何妨,愤怒于他所行所想又有何妨。
他,就是剑,剑,就是剑。
“我,诚于自己。”
“我想要的,我就自己去拿。”
他能明显得感觉到手中剑的震颤,但片刻后,在两两対持后,剑挣扎的动静减弱了,最后归于虚无。
这不是妥协,也不是承认。
这把剑并不想要理会自己,它让自己安睡,并不想要再观后事,天子剑现世,它的目标极其明显,正是他想要斩杀之人。
叶孤城收剑回鞘,将之放入剑套之中。
他看了眼桌上的配剑,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他们该出发了。
月凉如水,八月十五中秋月,本应当是阖家团圆之日,但是这一天不知有多少武林人放弃了家庭前往汴京城,在月色初升之时,这一日的汴京“不夜城”比之以往更加热闹。
酒馆,茶馆,稍稍高一些的建筑物全都被武林人士包了,更有不少轻功绝佳之人连连攀登,上了至高处,想要在上头看到宫闱内之景。
但是这一日不知是月亮太亮,还是宫闱的灯光太暗,他们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夏安然待在宅院之中,他手里抱着小豹子,看着窗外的月色,静静等着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白锦羲理所当然不在。
今日小皇帝身边能够留下的人不多,禁军必然是重点防备对象,但是皇城司的人作为朝堂的隐身人,以及被大大轻视了的一个势力,被重点布防。
在这里必须感谢一下夏安然,在他的督促下,皇城司的官吏们轻功和隐蔽能力大涨,叶孤城实力成迷,他入中原后动手太少,信息搜集不够,故而虽然做好了万全准备,但是这些官吏们还是被安排在了百丈外的隐蔽处,能够留在小皇帝身边的,都是皇室最隐蔽也最强大的力量。
夏安然对白锦羲有信心。
但是这种信心并不能阻止他担心,毕竟他的对手是天外飞仙的叶孤城。
他读了《陆小凤》无数次,又看过不知道多少影视剧网评。
就原着来说,此时的叶孤城实力要胜于西门吹雪,原着中若非陆小凤赶到,小皇帝的安全并无保障。
而关键人物陆小凤,如今就和原着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他轻轻揉着小豹子的脸颊肉,没心没肺的小豹子自然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在这连翻按揉中舒坦得露出了毛肚皮蜷起毛爪子,趁着夏多多不在,它表现得极其的欢快。
哎……?等等。
夏安然揉着小豹子的手忽然一顿,他看着窗外月色,除了极少数鸟类,大部分的鸟类都不具备夜视能力,当然包括鹦鹉。
夏多多这个时候通常都会回来准备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