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了!
知晓玉罗刹江湖地位的陆小凤瞪大眼。
根据玉罗刹方才无声无息潜入的情景来判断,如果玉罗刹偷袭出手完全有可能将玉天宝在众人毫无准备的状况下劫走,但是他此时此刻却向着赵祯低了头。
这其中的意味众人皆都了解。
西方罗刹教不欲同大宋皇室为敌。
这便是玉罗刹的表态,他如今的态度甚至是也做好了向大宋皇室赔罪的准备。
原本玉天宝的行为可以被视作个人行为,当然赵祯也可以此为由向党项发出檄文,但总归,这是国家大事,大宋和玉天宝的家人不做直接联系。
但是玉罗刹的举动,却是明确表示他想要保下玉天宝,且以自己家族的势力,为玉天宝赔罪。
夏安然能够读懂的意思,自然不必提赵祯以及堂内的其余聪明人了,原先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在一瞬间,变得祥和了起来。
玉罗刹没有在乎堂内众人的反应,他的目光直直盯着赵祯,不曾多看他人一眼。
即便是守在赵祯面前的陆小凤也能发觉这人知至知终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陆小凤的颈项间滴下了一滴冷汗。
显然在他的态度看来,他认为这个是内唯一有资格与他平等对话的只有这个年轻的大宋皇帝。
夏安然却在此时出声“君何以藏头露尾,既为致歉,为何不敢堂堂正正与陛下说话?”
他此话一出,引来了室内众人的注目,夏安然出言在众人意料之外。
但是此时他必须开口。
玉罗刹的身份不过是大宋属国的一个民间势力,他是没有资格直接同赵祯对话的。
这便是电视剧里头常常出现主角和帝王对话时候会有人插言的缘故,会有此举不是因为这位臣子当真如此愚蠢,恰恰相反,这才是聪明人。
他是为了给帝王递一个“亲民”的梯子,也是为了化解帝王被平民问询的尴尬。
夏安然如今就是一个梯子。
他会当这个梯子还是因为这房间内也唯有他的身份可以当。
原本赵祯都要接口了,但出乎众人意料的事,玉罗刹沉默了片刻后,再次选择了妥协。
他将萦绕于周身的雾气散开,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貌。
玉罗刹真实模样是一个不惑之年的年轻男子,但是大家都知道,对于习武之人,最不能以外貌判断他们的年龄,而且他又有一个那么大的儿子,说明他的真实年龄定不下于天命之年。
此人五官深邃,是典型的西域长相,但若最让人引人注目的便是他那一头的白发。
他的头发不是中原人盘起,反而毫不束冠,任由其披散。
在如今可以说全世界都在跟着大宋学的时代,这样披头散发之举可以称之为特立独行了。
玉罗刹发尾有些微卷,看着便让以长、直为美的大宋诸人觉得有些怪异,汴京城是一个国际性的大都市,他作为大宋中枢存在,基本所有的外邦人都必须要来汴京城点到。
在汴京城,这里的土着人民可以见到几乎全世界与大宋有过贸易往来的外邦人。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曾见过白发之人,尤其是白发的年轻人。
若非是少年白头,总叫人觉得有几分怪异。
然而,见众人视线都留在他的白发上,玉罗刹也没有别的表态,他的视线紧紧锁定在了少年帝王身上。
“大宋的皇帝陛下。”他的宋话非常的标准,他将致歉词有说了一遍“我衷心得为自己的儿子所举,给您带来的困扰表示道歉。”
赵祯静静看着他,然后他挥了挥手,示意禁军们退下,与此同时,白锦羲亦是走到了之前一直背对他的夏安然身侧,他身上稍有些狼狈,却看不出血渍,见他过来,夏安然立刻关心得看了过去。
白锦羲走至他的身边,手微微一动,便将夏安然拉到了远离玉天宝之处。
显然是生怕玉天宝突然伤人,他的动作引来了室内其余人的注意,陆小凤见他进来眉头深锁,显然他极为关心叶孤城的情况,只是此时不好多问,他只能强逼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此时更为棘手的玉罗刹身上,后者的视线却不曾移开,甚至看都没看走进来的白锦羲。
显然白锦羲并不足以让他生出警惕。
这是一个强者对于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夏安然轻轻捏了捏白锦羲的手指,随后二人神色严肃静静看着这一场他们已经无法插话的局面。
谈话的节奏看似掌握在赵祯手中,实际却在玉罗刹手里。
赵祯非常清楚这一点,藏在袖子内的手紧紧捏紧,坦白说,这是赵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这样的一位武林高手。
他没有丝毫的压迫感,可能也是他为了表示礼貌收敛起了自己的魄力,故而在赵祯面前的,是一个以着相对平和姿态出现的魔教教主。
但是赵祯能够从场内众人的态度估量出此人的武力值。
很强。
可能比叶孤城还要强。
这位魔教教主见小皇帝并没有说话,便自己将话题继续了下去“我虽不是中原人,却也知道应当礼尚往来,”
他顿了顿,“您富有四海,定然是不会在乎一些小小的礼物。我也无意将这些凡俗之物拿来污了您的眼睛。”
“不若如此,我向您发下一个誓言可好?”
年轻的帝王双眸微微眯起,他依然一声不吭,却在此时露出了些恰到好处的软化,似乎在等着玉罗刹的下一句话,然后他等到了一个令他有些吃惊的承诺。
玉罗刹说“大宋的皇帝陛下,我为您送上一个党项……如何。”
他这一句话一出,室内一片死寂,这一瞬间没有人胆敢去看赵祯的面色,也没有人胆敢去思索的赵祯这一刻的想法。
大家心里头唯一的一句话便是——好生狂妄。
玉罗刹轻笑“在下说话,从不打诳语。大宋的皇帝陛下,只要您宽恕我的儿子,我便能为您送上一个党项。”
赵祯沉默片刻后,言道“党项为我大宋属国,我大宋仁义之师,不行侵吞之道。”
他这一句话似乎惹笑了玉罗刹,就见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睛,上上下下得打量着赵祯,片刻后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便换一个允诺,”
“若有一日党项反叛,我将为您送上一个党项……何如?”
“若党项一日反叛,则有我大宋军队维护大义,便不烦扰玉教主了。”
“……哦?”玉罗刹似乎毫不经意得抬了抬手,若有若无得让开了身形,露出了手上只有半把刀柄的禁军,似乎是在说——就凭他们。
赵祯却分毫不让“玉教主武功盖世,当世难有及者,只是,国与国之间,却不由武林人士决定胜负。”
“此话何讲?”
年轻的皇帝露出了一个饱含锋锐之笑“国战,靠的绝非一人之力,亦非十人、百人之力,拼的,是一个道字。”
“我大宋执领正道,不侵、不迫、不抢、不掠,我心无愧也。”
“倘若党项当真胆敢侵扰我大宋国境,侵全国之力,朕也定要让党项给朕一个交代。”
“我大宋,不惧战”
“……呵。”玉罗刹并未再多表态,只是甩了甩手,“大宋的皇帝,你倒是同你的父亲全然不同。”
“当年我可是亲眼看过你的父亲一力拒战。”
“先帝慈悲为怀,为护我大宋子民而战,却也为不让我大宋子民白白牺牲而避战。”赵祯神色淡淡,
他沉默了下,言道“我大宋子民在父王的治理下安稳度日,单就其间人口增长便有十万户,父王的为王之道,便是和。”
“哦?那么您的呢,您的为王之道为何?”
这一次,年轻的帝王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显然这位帝王还没能在这短暂的执政岁月里找到自己的答案,即便如此,他看着玉罗刹的双目依然澄澈坚定。
这位西方魔教的至尊之人见帝王如此态度,他微微躬身,向着小皇帝轻轻一礼,“既然如此,不若我暂且欠您一个要求,我先向您赎回我的儿子如何?”
“玉教主不必如此。”赵祯微微抬手,示意门口的禁军将把守的位置让开“玉天宝并非主谋,即便没有你来求情,他也不过是流三千里。”
“朕给玉教主一个人情,你且带他走便是。”
玉罗刹环顾四周,便见众人虽有不赞同之色,却无一人阻止,便心中有数,他也不客气,点了点头,言道“大宋的皇帝,在下的承诺永远有效。”
“不必了。”赵祯直言“朕虽不入江湖,却也知道江湖有一句话叫做江湖事江湖毕,江湖、朝堂两不相干,纵有一日我宋与党项开战,朕也只会用宋民,不用武林。”
他笑得骄傲“何况,朕相信我大宋子民。”
纵然有武林人士,在开战之际,也是宋民,不是武林人。
玉罗刹自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他目光深深看了眼这位刚过二十岁的帝王,于心中轻叹。
大宋、党项、大辽有如宿命一般在同一时期诞生的三个继承人,本就预兆了一场搏杀和势力的全新分配。
三个政权的如今亦辽势大,党项蠢蠢欲动正在囤积力量,随时准备咬宋一口。
只是如今,就他所见。
党项的李元昊,不及这个帝王之心。
李元昊是狼,这宋皇却如天空。
若是他当真能够永远不变……党项危矣。
只是,哪儿就能有永恒不变的帝王之心呢?
人的野心,都是被喂养出来的,相信自己的国人固然好,只可惜这位宋皇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身边亦是危机重重,国内亦不太平矣。
他自不会多言提醒,只道了句谢,走到了玉天宝面前,他脚步只微微一顿,玉天宝在他的身后犹如鹌鹑一般一言不敢发,只敢默默跟随。
与此同时,玉罗刹另一手微微举起,原本躺在地上的罗刹牌便凭空被吸起落在了他的手中。
他光明正大得将罗刹牌塞入了袖兜之中,便抬步向着禁军们让出的空隙走去,玉天宝跟在他的身后,一声不吭跟着走,只是就在要踏出的时候,他忽然回了头。
他看了夏安然一眼,表情有几分不明,原本只感觉看了一场武林大戏的夏安然在这样的目光下极为莫名,他微微歪头,似乎像是在问玉天宝看甚。
半个身体沐浴在月色下的青年嘴唇动了动,只是他所在的角度实在微妙,夏安然并不能看清他说了什么,玉天宝似乎也没有将话说出口的意思,夏安然灵敏的听力也没能听到。
这可逼死人了。
夏安然不自觉得踏出了几步,似乎想要走过去的样子,却见玉天宝抬手制止了他,之后他毫不犹豫得转身踏入了月色中,就在二人进入月色的时候,这两人就犹如被月光晒化一般,之前玉罗刹隐藏起来的烟雾又重现,将他们二人罩了起来,随后一阵清风吹过二人便消失不见。
“好可怕的轻功。”陆小凤喃喃,随后他忽然惊醒,他看向了白锦羲“白兄,叶城主……”
白锦羲摇摇头“西门吹雪来了。”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在场人都愣了愣。
是了,今日比武的角色便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陆小凤能够找到这儿来,西门吹雪自然也能。
见夏安然猛然间回头的表情,赵祯冲他温和的笑了笑,他挥挥手言道
“想要去便去吧,这儿没事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禁军统领命令手下的步卒们同外头的守卫换装,必须保证陛下身边的守备力量是最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