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且先擦一把脸。”
室内仅留下了八王府一家和一个熟知内情的管事,就连两位兄长的夫人都没有被带来,夏安然如今能够安然无恙得留在汴京城中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虽然为了维护皇室的名声,也为了给先帝擦拭干净屁股,夏安然自此以后不得入赵家族谱,也直接导致赵家的族谱自此以后将要混乱一片。
但无论如何,夏安然到底是享亲王俸,且无心让帝王欠了一份人情。
此间几番运作之下,八王爷以退为进,将夏安然的身份定在了彰显赵祯仁慈的平南王上头。
一个八王三世子可有可无,一个平南王却保证了夏安然未来安全,其中也是这位父亲的一片苦心。
目前帝王对于夏安然的信任建立在他的愧疚之中,但是帝王心难测,夏安然虽有一份人情在,但是人情总归是最不可靠的。
这一点,狄王妃也知道。
她和八王在的时候,帝王能记住这一份情,但是等他们百年后,若是三郎的长相依旧和赵祯这般想象,随着帝王疑心渐重,总不是一件好事。
而等夏安然拿热帕子洗完脸之后,堂内诸人都不由一怔。
无他,确实像。
来的时候夏安然在脸上涂抹了些脂粉,之前他又修剪了鬓发,后来又修了眉毛,粗手粗脚得画了粗粗的一道眉毛,只是他的杰作没能出门就被白锦羲拦了下来,今日休沐的白二少压着夏安然洗了脸然后重新为他描眉。
待到放下画笔的时候,铜镜里面的夏安然比之稳重的帝王多了几分英武,一文一武的变化虽不明显,却也足够让不太熟悉的人无法一眼认出了。
但是这些大宋化妆品不防水,所以一哭又一洗脸,白二少的辛苦全数付之东流。
对此,夏安然倒是也无所谓,到时候出门时候他遮着些就是了。
但是见到他的脸,狄王妃的泪又落了下来。
若是她的儿好端端长在自己身边,即便和太子一个模样,也只会是一番笑谈,哪里需要三郎往自己面上涂脂抹粉哟!
而且之前还没发现,现在一看,她的三郎怎的就是比皇帝矮了半个头?大郎二郎都是个高个子,三郎怎么可能矮,明明是差不多时候生的,偏三郎矮了,这可不就是说明了平南王府克扣了她的三郎。
狄娘娘想着想着又要落泪,好在她忍住了,给夏安然介绍了两个儿子。
夏安然大哥和二哥都是朝堂俊杰,只是大哥身子骨孱弱,当日八王妃步行登大相国寺,一来是为了给在远方的三子祈福,二来也是为了这位长子。
夏安然备了些礼物过来,其中就有平南王府的一些珍藏药材,尤其是北方不好买的。
一并送来的还有一些医书。
南北各方面差异俱大,医术自然如此。
虽然汴京城的医匠应是天下最佳,但是必须要提到的是药材的局限性。
固然有药材喜好湿冷环境,却也有一些喜好南边温暖湿润,乃至于瘴气弥漫之处。
譬如和人参、西洋参并未世界三大参的三七。
另外,还有黄精、虫草、天麻等草药。
夏安然送来的这些药草之名还有不少是府中主人不曾听过的,一听闻这是陛下派去的人整理平南王府库房之后送来的,八王爷眉头紧锁,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骂这臭小子怎么什么都敢送,哪儿就有人上门送药的,一方面又感怀于这小郎对于他大哥的一片真心。
如此纠结良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将这些礼物手下了。
大哥气色不太好,见到这份礼物笑了下,他言道“惭愧,为兄本以为备好的礼应当极符三弟之心,如今看来,倒是被三弟的礼比下去了。”
世子准备的礼物是数间商铺,其中一家更是靠近夏安然的住宿之处,就在汴京城的中心地带,都是日进斗金的地方。
当中还有一间空铺子,这是直接让夏安然自己想开什么开什么,夏安然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他计划很久的汴京城宠物用品事业,眼睛都亮了。
二哥比之大哥送的简单了许多。
他直接送了一座酒楼。
这间酒楼夏安然去吃过几次,味道的确不错,而且装饰非常风雅,里头的服务态度也非常好,没想到这居然是二哥的产业。
拿着这些见面礼,夏安然整个人都有些呆。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备的礼还是薄了很多。
肿么破,被,被土豪秀了一脸。
似乎是怕他这样还不够,八王妃也掏出了一张地契塞给了夏安然,这上头是一处郊外的庄子。
在塞给夏安然地契之后,王妃轻叹一口气,对着想要拒绝的夏安然说道“拿着吧,这是为娘的嫁妆。”
“老大,老二成婚的时候娘也给了他们一份,这当是你应得的。”
忽然进入这个话题,让室内都安静了一下。
不错,王妃之所以提前给了这份礼,就是因为夏安然的婚姻情况很成问题。
他虽有王爵,但是如今情况说得好听是暂住京城,说的直白些就是被拘禁了,且不提旁的,赵家虽然没有夷族的习惯,也未必会牵扯到妻子娘家人,但是嫁过去的闺女是肯定逃不脱的。
不光闺女,还有小儿郎。
旁的宗亲子嗣当有出京公干一日,但是这赵惟能的孩儿,定是绝无。
不光没有,只怕是还要日日活在监视、警惕之下。
如今的管家仁善,可不能保证未来每一个君王都能如此。
更何况,就是这个号称仁善的官家,不也做出了“赐姓”这件事吗?
故而,和夏安然结亲一事直接被汴京城各大圈子化为了拒绝来往户,基本上除了没头没脑就想攀上一门王亲的,基本也不会有人愿意这般干。
夏安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的是,这风声背后还有那么一个幕后推手,就藏在他被窝里头呢。
虽然他不知道,但是八王府众人都知道。
八王妃心痛之余也极其无奈,他们倒是知道皇帝对夏安然绝无那般想法,但是这事的关键就在于,他们就算知道也说不出口啊。
牵扯实在太多。
夏安然的王爵来的实在尴尬,也难为京中诸多家族对其避而远之了。
一门将来可能飞黄腾达的亲人人抢着结,一门可升可降的亲,人们思考着结,但是一门一看就是跌倒泥潭里头的亲,当然是没人结啦。
这才是八王妃先将这庄子送出来的缘由。
让儿子多去散散心吧,总归这庄子也没出汴京城范围,多去走走,若是遇上平民家的好姑娘娶回来总也是个伴呀。
夏安然完全不能体会到这份苦心,他只当亲妈是知道了自己家里头太小养不开小崽子的事情,所以特地送了他一块地方可以让小崽子们撒开腿跑步呢。
再一看庄子边上还有好几处农田,上中下等田均都有,夏安然更是兴奋坏了。
有田好啊,家里头的占城稻他虽然种了一季,但是因为数据太少得不出可信结论,若是能有更多的样本,才能得出靠谱结论,以后他若是穿到别的朝代也能有个买稻子的方向咧!
不愧是亲妈!
就是体贴!
夏安然眼睛亮闪闪的,对上这种目光狄娘娘更是悲从中来,这孩子,这孩子这么好,哎!
偏偏就是被老天给捉弄了!
若是不曾离开,就这相貌人品,还有办事能力,哪里就至于找不到媳妇哟!
夏,明明有媳妇但是不能说,安然自然不知道母亲这又哭又笑的表情是怎么来的,他只能温柔安抚,并且告知母亲日后他定会常常来看。
但是他的话被八王爷直接喊停。
常常来看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既然夏安然受封平南王,他和八王爷二人就不能靠的太近。
当年八王爷和平南王能保持君子之交主要还是因为平南王数年才可入京一次,加之其封地遥远,方便隐匿三郎,八王爷才会铤而走险。
只可惜万万没想到,三儿会和陛下长得这般相像。
差点酿成大祸。
夏安然在此停留时间没有很久,毕竟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南边来的新任平南王,此来八王府拜访尚且可以用八王和老平南王有一点交情作为借口,以后可就不能了。
他来的时候带了两马车的礼物,回去时候换成了一马车,虽然看着东西少了,但实际沉甸甸的都在夏安然手里。
回程时候,白锦羲默默看着在车上就像多多鸟点玩具一样将这些个契书一个又一个点过来点过去的夏景熙。
只觉得自己手指有些痒。
他忍了忍,没忍住,伸手将人捞了过来狠狠得吸了好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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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帝王可没有夏安然心情如此悠闲,甚至于夏安然期待的展昭献艺之事,他转眼也都将之淡忘。
他如今的全数心力都放在了党项上头。
玉罗刹的那一番话在赵祯看来绝非空穴来风。
若党项没有出问题,玉罗刹又何至于这般说。
但是帝王心术,自不会将在意表现在明面上,他只是选择将第一批通过液压机制作出的大批量武械送去了西边的防线罢了。
对于北边太平王的说法则是:这些武械并非通过寻常手段冶炼,耐用与否暂且不知,因西边环境比之北方更为稳定,故而暂且提供给西边以供试验。
他本人对这件事也的确较为关心,也同西边驻守的将领提了必须注意这一批武械,搞得收到今年的补给的曹玮一脸莫名其妙,还以为这是帝王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才拿他们西军开刀,送来了问题兵器呢。
这让这位戎马一生的将领一时之间竟然是气得连都顾不上病体沉重,掀开了被子披上大氅便大踏步走了出去,边走边言道令下属开箱验货。
来送信的兵士很快便意识到主将这是误会了什么,但是还没等他追上去,立刻就被曹家的亲兵给挡住了,亲兵指了指精神抖擞的老将军,意思是暂且莫要说话。
曹玮曹将军,出身将门,颇受先帝器重,就连李元昊也只敢在他病死后西部军权交接混乱之时方才起兵,后世常有人感叹,若是这位曹将军再活上数年,只怕也不会再有后来三国鼎立的局面了。
只可惜在仁宗即位初尚无实权之时,他被丁谓诬陷,一路遭到贬谪去了青州,幸好自去年开始,因仁宗逐渐掌握了实权,罢黜丁谓,使之又回归了西北战线。
然而从青州到达西北战线所在的永兴军所在的延安府距离颇远,这位老将军一悲一喜之间又染了邪风,加上赴任之时又是冬日,刚到延安府见到了老部下之后,这将军便病了一场。
西北苦寒,各种条件均都不如东边,老将军这一病便有些断断续续,快大半年都没好透。
医匠也说了,如今多半还是心病为重。
老将军之前连翻遭遇贬谪,到底还是伤心了。
今日这一气,反而顺了他的一身气脉,也未必不是好事。
更何况,兵器如何,亲兵早就验过啦!
果不其然,等兵士们到达库房之时便听到了老将军哈哈大笑的声音,见传令的小兵进来,便是一个蒲扇大掌拍在了他身上。
老将军埋怨了一句“你这臭小子,话怎的不说清楚!原来是官家用了新的锻造之法,不知其是否耐用,老夫还以为……”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毕竟兵部的人还没走呢,他尴尬得轻咳一声吼,冲着这位护送兵器的军士作揖,“辛苦中侍郎了,我已令人备下饭宴,中侍郎稍后还请赏光。”
“曹将军不必客气。”这位侍郎十分恭敬,他指了指放在桌案上的文案“将军还是且先令人点数兵械,先做交接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