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虽然没有助手,为了防止这位王爷不要在做实验的时候把自己玩登天,工部侍郎最后派来了两个小吏负责为他烧火控制温度。
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房间内三个人,两个控制火候,夏安然自己负责记录数据还有警示诸人准备逃跑。
一直到隔壁匠房的人实在受不了他一天三四炸之后前来干涉,这才得知他在捣鼓什么。
南王竟然想要从炉甘石中提出白铅,众人面面相觑,直至夏安然带他们去看了前些日子炸出来的一些成果,虽然不知为何小陶罐总是炸开,但是在爆炸之前通常也是存下了一些固态锌结晶的,这些锌结晶的模样就像是矿藏中偶尔出现的固态白铅。
这些大宋最为优秀的匠人们几乎立刻就认出来了。
居然当真可行!
几个匠人互相交换着颜色,最后领头的一个许姓匠人向着夏安然请示,他想要将这些白铅带走。
“唔?”正在从碎裂的陶罐上刮锌的夏安然迷迷糊糊得看了他们一眼,有些不明所以,见他冷然模样,那位匠人忙说“启禀王爷,臣有一兄,好捣鼓矿石,故而臣自兄长处习得些许技艺”
见夏安然面露感兴趣之色,此人心中暗暗叫苦,但是一时之间又确实找不出旁的借口,便索性眼一闭,言道“臣会制鍮铜之法,若此确为白铅,臣便可同铜同炒,以制鍮铜。”
夏安然愣了愣,他歪头思考了下这是何物,然后眼睛刷得就亮了。
哎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呀。
如果他没记错,鍮铜就是黄铜,鍮字同偷,意思就是偷来的铜……因为铜和锌产生反应后生成的黄铜量会增加,看起来就像是从铜里面偷来的,便有了这个“雅称”。
没想到隔壁当真有一个会炼制黄铜的人,夏安然觉得这人不是他堂哥故意安排在这里的,便是上天的巧合。
他毫不犹豫得摆摆手,示意人将东西拿走,然后他就坐在了屋内,静等隔壁这些人烧完了之后再回来。
姿态悠闲得就好像是静坐于渭河畔的姜太公一般,他晃悠着杯盖,挑眼看着快步冲入的几个工匠的时候,眉眼间竟透出几分风流姿态。
面对他们激动的眼神,他微微一笑“诸君,可愿加入我的工作室?”
作者有话要说: 后出师表是不是诸葛亮写的还待定,因为是收录在旁人的文集里面。
但是之所以课本不收录后出师表……大概就是因为后出师表给人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感吧。
虽然很多人从中读出酣畅淋漓,但是我看来,那就是绝望感。
君子之心不胜其小,而气量涵盖一世,小人之心不胜其大,而志意拘于一隅。出自于清金缨 的《格言联璧》,这有点类似于名言警句集,里面有特别多有道理的话,从为人处世各方面都有。
这句话的意思……各种理解都可以,因为它没有上下文可以联系,但是大概意思都不差。
工部在最初是一个小部门,类似于办事处的存在,是在宋中期废三司后,工部才正式成立的。
仁宗开始硬气啦!
二十多岁是一个很好的年纪,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闯,也是人性格重要成型时期,仁宗在历史上也是有过一段时间励精图治的激进派时候,但是后来遭遇到了许多打击= =然后就开始有些懒政,也就是后期我们看起来仁的一面。
其实就是懒政,因为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
第191章
夏安然招募计划成功了, 但是工作室这一称呼还是被人婉拒了,理由是他们所属不同司, 这工作司也不是夏安然想建就能建的, 还得需要上峰批准。
夏安然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一直到挺久以后他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室被人听成司了……嗯……真, 真是不太美丽的误会呢。
有了这群专业的大佬们压阵,实验的进度每日都在飙升,所以说术业有专攻,困扰了夏安然好几天的炸罐问题在他们手上几乎没用几日就被解决,之所以用了几日还是因为这些大佬去重新捏了陶罐。
没错, 他们是自己重新捏的。
捏完之后放在炉子里面烤一烤就能用了,其操作模式让没见过世面的夏安然目瞪口呆。
而更可怕的是, 就在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之后, 看向夏安然的眼神还特别深沉。
夏安然莫名其妙之余,只能微笑以待,而他的微笑仿佛证实了这些匠人们心中的猜测——上当了,能够做出如此设计的南王怎么可能解决不了如此基础的炸炉问题。
不错, 夏安然炸炉的原因是他无法掌握好给小罐子透气和留住锌蒸汽之间的比例,为了尽可能多的留住蒸汽, 他开口的比例过小, 位置也有差错,导致馆内空气膨胀。但是这样的失误在匠人们看来是不可能存在的。
因为他设计的装置充满了传奇版的巧思,甚至于提点他们时候说是否可以半个身体埋在碳里面烧这一点更是得到了证实有效。
在匠人们看来, 唯一的解释便是——南王早就知道这个设备该如何改装,他之所以屡屡炸膛,便是为了引得他们过来。
至于为何要引他们过来……想来是因为南王无意之间发现了当如何提炼白铅,亦是知晓白铅与铜可制鍮铜,然而为了避嫌,这样东西只能从他们手中制出为了引导他们,他便只得装作全无所知的模样,甚至犯一些愚蠢的错误。
哎,真真是无情最是帝王家……
这些大佬们因为心中的脑补,思来想去之后决定原谅夏安然对他们的算计。
而且他们觉得主动也好,被动也罢,起码夏安然发明了一个对他们很有用的东西。又考虑到他明明有如此天赋,却碍于身份不能表露。联想到自身之后,这一种出于技术人员和技术人员之间的惺惺相惜、以及官僚之间的兔死狐悲之情,便使得几人感情得到了迅速升华。
因为这些日子以来,诸人在做实验的时候建立了一定的友谊,这些匠人们和官吏们也发现夏安然的性格并不像他最初表现出来的一样,相反极其的随和后,再加上他还能为他们订到如今非常红火的一家酒楼的工作餐,包括一些没有加入工作餐的菜品。
一来二去的,他们便自觉和夏安然已经相熟,平日里的姿态也轻松随意了不少。
这一点在宋之后的朝代是不可能出现的,也是属于宋朝少有的文化。
其原因归结下来,一方面是因为宋朝的宗室没有实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宋朝对于人权的尊重,就算是宗室也没有随意打杀惩处匠人的权利。
因为这些匠人都是雇佣制,属于自然人。而在官吏们面前,宗室也没有呼和的权利,因为官吏他们所服从的是大宋的中央系统,而不是你赵家的宗室,这种模式已经有点类似于现代的股份制公司。
当然,就算原则上是这样,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客气和尊重还是要互相有的。
正因为这份在火于汗中被蒸烤出来的友谊,使得匠人们非常同情夏安然如今的情况,明明有如此资质,却受困于身份所设下的囹圄之中,实在令人怜惜。
于是第二天夏安然莫名其妙的在自己桌案上发现了一尊东皇太一神的神位,下面还用刻意写得歪歪扭扭无法辨认的字迹留了一张便条:
东皇太一神保佑家庭兄弟和睦,王爷可多拜之。
夏安然:????
第一份被成功通过新方法制成的黄铜块在几天后作为工部建立后的第一样成果被放在了帝王的桌案上。
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成功的小皇帝喜不自胜,直接追问何时能够量产,如此态度打得前去进行过年前例行汇报的工部尚书一个措手不及,只能委婉得解释说如今只是证明可行,成本为何,比例如何做到最佳还需要各方调试。
“成本”二字必须要加重说。
赵祯被兜头一瓢冷水浇下,但是他兴奋的情绪并无清减,在此时,他对夏安然的信任度达到了最高,若说一力重组工部,并且将他的弟弟塞进去是因包拯所言一时激动,现如今便是充满了自豪。
原来夏安然所说的黄铜便是鍮铜啊,咳,好吧,因为夏安然之前一直说黄铜黄铜,赵祯其实一直没弄清楚他说的是什么……黄铜莫不是南方的称呼?确实 ,比起鍮铜这般的称呼黄铜倒是要更加动听一些。
若当真可以黄铜铸钱,名字改了就改了。
龙心大悦的帝王夸奖了一番工部尚书,并且特别期待得问可否在年前将章程造出?
工部尚书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只是来年前日常的部门汇报啊!他的部门建了不到一月……我们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要这么高标准严要求——用现代的思维,工部尚书的脑中风暴差不多是如此。
要更改货币配比并非简单之事,作为工部,他们并无制币权,甚至于若非意外制造出了黄铜,南王又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此物可代币,工部尚书也不会脑中一抽直接上表,更是成功得抓住了帝王的眼球。
他此举完全属于僭越,只是帝王似乎对于这个议题非常感兴趣,这也让脑中一热连夜写下奏表上书,直到堂前方才冷静的尚书在心中松了口气。
然后苦笑。
先不提并未收到允许的情况下,他们无法制币,更无法领取制币需要的磨具,单论一切齐备开工之后,他们除了要将这样东西给做出来,还要将其做得又节省原材料又能够有最好的效果就不是一个小工程。
仅论黄铜,白铅和铜之间的融合是否可以用催化剂来加快,铜和白铅的比例用是否可以进一步的调整?是否还能加入旁的金属来进一步降低铜的含量,提取白铅的技术是否有浪费,包括鍮铜成型后的重量,若有有了伪造如何判定等等。他们要做的不光是鍮铜,还要一并将可能存在的制假方法一并计入,此间数据,实验何止需要千百次。
除却这些之外,他们还得演算出在何处布设钱监,原来的钱监所在靠近铜铁矿区,如今自不可用,需要微调。
一次一次的实验,反反复复得做产品比对,其中绝对马虎不得。
他们这里的一点小浪费,到地方上面就会变成大浪费。
而考虑到地方的原材料未必会有他们所使用的这般精细,他们所以测量出来的一个成分比还得是一个较为安全的区间。
如今使用的又是全新的一种提炼方法,要如何保证提白铅之法无法泄露,这些章程均要重新排演。
但是以上信息到了嘴边,尚书只能对上峰吐出“臣当尽力为之。”
没错,作为发工资的,上峰才不想知道过程,他们只想知道结果,特别的剥削。
好在此时赵祯心情极佳,他亦是不曾计较这个问题,对着尚书表达了一番朕的期待之后便让人告退了。
同样是拿工资的夏安然此时正在繁忙之中,他几乎是有些愉悦得享受着这种快节奏的生活。
大宋的工匠们的精细程度远远超出了夏安然的预期,这些工匠在确认了要实验是否可以鍮铜(现在正式命名为黄铜啦)为材料铸币,这些匠人们的节奏和工序明显从乱折腾转为一套井井有序的测量实验方法。
夏安然换上了匠人的衣服蒙住脸蛋后混在其中,随着部门的借调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后期居然有人不知道他便是南王,甚至来指派这个只露出圆溜溜眼睛的小年轻——长得矮、没胡须、没皱纹,一定是小辈!
知情者颤颤巍巍几天后见王爷并未发作,也立刻放开了,只是在一阵嘀咕之后,他们回到家也在家中立了一个东皇太一的神案,没别的,就是帮着给这位掌管义气、兄弟感情的神刷一下南王和赵祯的高感度。
东皇大人保佑,小王爷性格还挺好的,又是一个人才,一定要保佑他们兄弟和睦啊,咱给您上香辣!
太一神:……
咳,此时暂且不提,越到后期临近过年,许是为了追赶工期,夏安然的下班时间明显延长。常要加班,甚至最后连也在为了过年和应对即将到来的各国各势力的使者也在加班的白锦羲,都比他下班早的程度。
最后干脆就是白锦羲下班时候绕到工部这里把他直接接回家了。
沉迷于实验之中的夏安然不知时间转换,一直到他被请人过年回家吃饭的赵大哥堵在了工房门口,穿着粗布一身灰的夏安然才意识到已经快要过年了。
没错,气氛就是这么的热火朝天。
主要是工坊内没有人谈论过年放假的事情,而且个个都是一副今天就是最后一天,赶死线的气氛十足,竟然搞得夏安然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他应了大哥的邀请后,刚回头就看到他“工作室”的匠人们竟然一脸肃穆得齐齐向着尚书所在的房间走去。
为什么夏安然知道……因为他们嘴上说了找尚书呀,夏安然虽然离得远但是还是听到了。
他立刻将脸遮住,加入了集体中,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是夏安然绝对不会拒绝去看热闹……咳咳,不是,去观察大宋百态、民生,学习为官经验,毕竟他几次做官的经验都是不走寻常路,严格来说他还真不知道一个合格的京官要怎么做。
工部尚书被这一个突然到来的大部队惊了一跳。
他虽为工部尚书,但他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帝王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之前被提上来顶位罢了,论为官的资质经验,乃至于对于匠之事上的熟悉程度,他可能都比不上面前的这一些老师傅们。
故而他的态度十分的谦逊,客客气气得询问这些人所来为何事。
然后他就得到了一个令他意外的答案,这些人这些人来是为了要申请加班呢,而且申请了还是过年时期的加班。
夏安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他思考了一下自己对于工作和一个长假的热爱程度,觉得他自己并没有工作狂到了选择工作如斯程度。
他有些想撤退,但是奈何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到了队伍的正中间,他如果有所动作,便十分的明显。
咦?自己什么时候到了这个位置的?明明是半路加入的夏安然莫名非常,事实上,因为工部的布局为回字型,尚书所在的位置属于办公区域,和研发机密部门所在完全是两个方向。
所以匠人们遇到夏安然之后到如今面见尚书,其实走了相当一段的路,而且因为数次拐弯,历经了数次队伍的重新排序。
自然界中就有一个规律,当一个群体以集体的方式在活动的时候,个子矮小、身体瘦弱的成员会不知不觉地走到队伍中部区域,而个子较高的、身体较壮的,则会默契地在左右护卫,或者在后方压阵。
很难说这一个习惯为何会养成,可能是因为个子高又壮的存在如果杵在中间,容易挡到后方人的视线,于是他们在屡次被追赶驱赶之后便习惯走到了边上,也有可能是因为弱小的群体会会潜意识的惧怕落单,于是会刻意得走到集体当中最安全的地方去。
反正就是因为这样,当这一支以北方抡铁锤匠人和南方发育停止小王爷组成的团队最后就以如此姿态闪亮登场。
当然夏安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觉得非常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