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用指甲从上头一层刮过,发出了刺啦刺啦的声音,通过指甲片的共振效果,匠人判定“腐蚀得很均匀。”
“看来这白水矾还是不能蚀穿琉璃。”边上夏安然这边的匠人说。
“这东西叫白水矾这名字好生古怪。”
“这样的效果恰恰好,还挺好看的,王爷当真巧思。”夏安然也凑热闹去摸了摸那有些坑坑洼洼的地方,然后立刻和大家一起拿手指在冷水下反复冲洗。
他冲着边上记录的工匠点了点头,后者立刻在纸上刷拉拉得写了一片,最后交由夏安然用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夏安然一见情况复杂,立刻扭头开溜。若是现在不跑,被这些科技宅们追上就跑不掉啦!
其实这种可以在玻璃上刻出纹路的方法,在现代被称为化学制毛玻璃法。
利用的就是氟化氢气体或者水溶液和玻璃中的硅产生腐蚀反应。
之前为了做钢的时候,他们采购了大量的萤石作为还原剂,后来剩下了些,闲着没事干的夏安然便立刻给他哥表演了一番:夜明珠与硫酸加热气体毒杀小白鼠的实验。
在消耗掉几只大内皇家御鼠之后,他哥终于默默的将自己卧室内的夜明珠从悬挂的地方取了下来,并且将之远远丢开。
□□的气体制成难度并不高,显然这样简单的方式立刻让帝王心中生出警惕。虽然夏安然心中腹诽如果有人能够在重重保护之下将浓硫酸带进来,那他也不需要做那么复杂的反应,直接用硫酸害人不就行了,但是嘴上他可不能这么说。
他对帝王解释这样的反应必须要加以高温,实际上条件很难满足,但是他的哥哥摆摆手,表示弟弟太过天真。
永远不要低估敌人的恶毒之心和能耐。
赵祯如此说道,“如果有必要,他们可以做成一切你想象不到之事。况且,高温当真无法做到吗?”
夏安然想了想,默默偏转开了视线。
他这样的反应一看就有蹊跷,赵祯却轻笑了一下没有多问。
他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脑袋瓜,站起身的时候却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复又站稳。见他如此,夏安然反应极快得伸手去扶,赵祯顺势拉住了弟弟的手。
见夏安然面上担心,他抬眼看着夏安然圆溜溜的眼睛笑道“无妨,只是最近有些累了。”
青年沉默了一下,他嗫嚅片刻,只能低低说道“哥还是,……注意身体要紧。”
这句话说得极为苍白,他很清楚赵祯段时间内是停不下来的。
于外,宋辽之间关系尚可,但也不过是彼此算计;宋和党项之间最近微妙,彼此都在开战与否的线上左右横跳;和羌、吐蕃、大理、还有诸多小藩国亦是不少需要精心的点。
于内,军制改革,货币改革两大项改革在一年之内同时进行,就连夏安然都觉得太快,但是帝王执意如此,众人亦是无可奈何。
夏安然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赵祯总是有一种紧迫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把自己逼的那么狠、那么急,恨不得一夕之间都将国内的弊端一刀切。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事。
任何的变革本身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但是在改变的时候势必会催生另一个问题,这就需要计划的各种微调。他们上位者即便想得再多,也比不得万千民众的思维以及理解力的不同,更是难以抵挡有心人士的刻意误导。
所有的计划在创建之初都是好的,没有计划被创立就是为了剥削为难群众的,但是在实际的操作中总是会出现误差,故而在现代一项政策总有试运行的概念,在此时新旧总会并行一段时间,等确定新政都可以被接受,再废除旧政。
倘若有心,总会发现政策的试行版和实行般总有些差距,实际落实的远比试运行时候要简单,这便是在运行过程中进行微调的结果。
但是在大宋,没有试运行概念,更没有试行版1、2、3,听见会等等。如此制度之下,难怪改革屡屡受挫。
而这次的货币改革,便是夏安然一手制定的计划书,他多少在这方面也有经验,毕竟东汉之时亦是经历了一段恢复东汉五铢的动荡期。若非如此,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是完全感觉不到古人对于货币的执着。
只他没想到的是,刚刚开始实行币制改革,赵祯同时想要对军区进行并吞调整,虽被臣相王旦劝服,但是也实行了军区产业调整,对于官兵来说,此举也算羊毛出自羊身上,总算让他们没有那般难受。
于他而言感受不深,但是对于帝王来说,同时进行两项改革便意味着种种牵绊,而且其中最大的问题还是——这块蛋糕被武将们吃了,要如何安抚文臣?
很简单。
那便是去岁的十一月,赵祯废除的贴射法。
贴射法本质上是一种允许茶商和茶庄面对面交易的方法,政府从中收取手续费,而相关部门不得干涉。
简单的说,这块蛋糕便是一改以往的垄断,转为了偏市场经营,但是此举减少了槯茶的利润,同时亦是侵犯到了相关领域文官和官商的利益,这次废除,算是赵祯给他们的一个补偿。
然则,尽管他如此退步,所得成效亦是不佳。
宋本就是一多灾之朝,之所以于历史上很少留下类似印象,是因为宋朝救灾机制较为完善,亦是很少会发生因救灾不力发生动乱或者疫病的情况——这是因为宋把灾民都收入了军队呀。
这个曾经让太祖极为骄傲的政策,给他的子嗣们挖下了天坑。
自去岁十一月到今年一月,三个月的时间过去,经历了多处大灾的宋国又多出了两万“兵力”,将将填补了之前赵祯费力撇除的兵员人数,当时,小房间里头的几个年轻人看着这个“喜报”均都默默无言了好半响。
去冗兵,果然不是这般简单的命题啊。
*
元宵节刚过,宋军大破康奴族的消息传来。
军报上写曹将军直接带兵冲入了罗刹教本部,剿灭教众约千人,其教主玉罗刹重伤被人抵死相救后逃逸。
随军报而来的,有足足一箱的状纸,这些状纸有的是用汉文书写,有的则是党项族的文字,其中搜集罗刹教罪状无数。
据闻当初曹将军仅仅是想要教训一番康奴族,谁知得知宋军要和罗刹教杠上,当地的党项民众立刻来投靠,并且磕磕绊绊得向着宗主国递交了状纸。
状告罗刹教为非作歹、杀人如麻,其掠夺财物,强抢美女种种罪状,罄竹难书。
宋军接受属国民众的求援消息后震惊万分,全然想不到党项民众居然生活在一个区区民间教派的压迫之中,故跟随举报人一路前行,直捣黄龙,解救了数百被罗刹教奴役的党项民众于水火之中。
这个消息传到宋国,对于大宋国的人民来说,有一些吃惊,但是对于结果大家都没什么太多的敢抢,胜利说不上理所当然,也能用不出预料来形容,毕竟彼此之间的实力对比就放在哪里。
但是对于相关人士来说,还有一项数据触目惊心。
伤亡率。
一支军队在对抗区区一门派的伤亡率,大到了触目惊心。
其中原因是,罗刹教大面积配备了一种特殊的弩机,若非西军在此时有部分重甲步兵装备了新配发的盾牌,伤亡只怕会更加惨烈。
而这一种弩机,现在就放在了赵祯的桌案之上。
这一弩机,是军弩。
第214章
毫无疑问, 弩这种武器在农耕民族对战游牧民族的过程中发挥了极大的威力。
自秦开始,弩就因为其易上手、方便制造的特质成为了军队的制式化武器。一个弓箭手想要上手, 并且被编入弓箭队可能需要半年时间起步, 而一个弩手则只至多需要一旬,关键时刻甚至三四日便可使用。
其中的巨大差异足以弥补比之弓,弩只可平射的不足, 以及不便再次上弦的缺点了。
宋军的军队规制里面有专门的弩机手,没错,在宋朝,弩机手已经脱离远程部队序列,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编制, 如此便可见宋对于弩的重视。
且由于宋的主要作战目标均是游牧民族,自唐以来便有以弓弩克制骑兵的经验, 尤其是宋逐渐丧失了以骑兵对骑兵的能力之后, 在弩、弓的研制上更是达到了巅峰。
且宋还研制出了一个冷兵器时代远程武器的里程碑——三弓床弩。
澶渊之盟能够被签订,正是因为三弓床弩远隔千余米一击射中辽军统帅萧挞凛,将之一箭毙命有很大的关系。
三弓床弩的箭本身就有标枪那么长,远超乎于寻常的射程加之主将被大型箭矢直接钉死的恐惧击溃了辽国兵士的士气。
也因此, 作为大型吉祥物,弩在宋朝很受欢迎。
但是前提是, 这是自己人手上的自家弩。
而放在帝王桌案之上的弩, 属于党项。
然而,这些弩,是宋军编制。
在宋军和党项近些时候仅仅开战过一场的情况下, 试问党项人是如何获得宋弩?难道要说是战获?亦或者是武林人士偷盗所得?
真相自然是——这是宋国人售卖给他们的,且,为大批量售卖。
有一批胆大包天之人,擅自将军械售卖给了敌人,以此举牟利!
但在此日之前,赵祯都不曾接到过那一支军队损失了大量武械的讯息,而由于宋军的武械淘汰亦是有一个较为复杂的过程,虽然弩机本身的铁质部分不多,并未被列入需要登记入册的序列里面,但这也不代表就有人可以靠偷运,渡走近百架弩机。
对于这一状况,下头人递交上来给赵祯的猜测是——有人私制弩机,并且将之售卖给了外族。
其实考虑到党项的地理位置,众人的首要猜测便是西北军,虽然西北军如今的最高统帅是曹将军,但在那之前可不是。但关于这一点,曹将军倒是做了背书。
在发现这个可能行的时候他便已经自查军营,虽有小偷小摸,但是总体来说还算是较为清明,老将军没有必要为前任隐瞒情况,他如此说便应当有九成可信度,赵祯对着舆图看了半响,良久后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不想要怀疑那两人。
帝王挥手叫来内侍,令人传皇城司,数日后,位于东北的皇城司暗线们均都接到了上头的指示。
彻查太平王、庞统。
下头的人并不知道上头的风云,因生怕打草惊蛇,有关罗刹教相关的消息均是被封闭了起来,偶尔的风声也是说这次是宋军和党项兵的联合打击,扫除黑恶势力,还党项人民一个朗朗清空。
简直不能更友善。总之,说的就和真的一样。
但是京城的人民每日的新鲜事都太多了,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探听一个数百里之外的小冲突,于是这件事很快就在大家的谈论重点中悄无声息得消失了,并未引起大部分人的注意。
农历二月,冰雪未消之时,京城里又出现了一个新鲜玩意。
《大宋军报》,什么玩意?怎么今年的新东西辣么多呀!
汴京城的人们一边好奇,一边嘀咕,只可惜接下来他们便发现这东西买不到呀!!
这东西最早是通过驿站投递给每家每户有儿郎参军的家庭的,此为军人家属福利,不公开发售。
如此立刻激起了街坊领居的好奇心。
他们忽然之间发现身边家中有当兵人的邻居还挺多的,有好奇的人便上门去借,一看上头竟然整整齐齐得划分了若干块区域,有写西北军的,亦是有些东北军,南军也有,嘿呀还有厢军的。
东北军这儿写北军帮着边民扫雪,堆起来的雪足足有半人厚,南军那儿却在爬山涉水堵崩了的水口,西军帮着党项人民重建家园,厢军则是在收拢灾民登记从军……
竟也算是对称。
其中描绘的场景均是用了白话文,还配上了不少印画,譬如北军穿着大袄子,南军则是光膀子,放在同一张纸面上则是格外的逗趣。
但是拿到这份小报的家属则是笑不出来。
他们光知道这些年都太平,想着儿郎们参了军也就日常跑跑操,平日里头也没甚事儿干,怎就想到大冬天的……孩子还得去干这个。
再一听领居们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的样子,立刻心头火起,虽然乡里乡亲的不好翻脸,但也能将人客客气气得请走,然后关上门自己逐字逐句得看了。
小报上除了大概描述了一下最近各大军区在干什么之外,还写了些大家怎么过年的,譬如北军和太平军就联合起来开了一场晚会,还特地邀请了京城着名戏班子前去演出。
哎呀!原来失踪到现在的戏班子去了军区啊!还联合表演……戏班子自然唱的是戏,就不知道军汉们表演的是什么了。
这位嫂子想了想儿子寄回来的书信上头描写的日常训练,再想想一群大老爷们在台上学着寻常街坊内的节目扭腰摆胯什么的,情不自禁得就喷笑了出来。
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眼圈就红了,她的指尖从上头的刻画上头划过去,就好像看到了儿子在冰天雪地中冻得瑟瑟发抖却还要帮着人铲雪的样子。
儿子信里报喜不报忧,把平日的生活都写的轻轻松松,好像除了关在里面没有什么大区别,每个月寄回来的钱粮都有不少,若非今日,她都不知道儿子到底在做什么。
妇人呆坐了片刻后忽然站起来,她在屋里头转来转去,左左右右翻了好些东西回来,家里的小儿子推门进来的时候立刻被吓了一跳“娘娘,您这是做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