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良卿(张良同人) 第10章

  这些活平日也是有人做的,只不过张良彼时只有成年男子一半的身长,小小的一只,跟兔子似的,活蹦乱跳地跑上跑下,要想不被注意也难。

  仓灵子不耐烦,问他究竟想干什么,他便无比真挚地表明态度,“弟子是来拜师的。”

  然后想起仓灵子之前否决他的理由,摊开已经被磨破的手心,补充道:“弟子能吃苦,不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

  仓灵子还是不答应,他仍回去一直干活。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日,老伙夫涕泗横流地劝说仓灵子,请他心胸开阔,就算是仇人家的孩子也不要这般苛待。仓灵子当时正饮水,险些被呛了喉咙,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脑仁,叹道:“让他进来罢。”

  张良得知仓灵子要召见自己,赶紧打水洗干净脸,把身上的柴灰都拍了去,才忙不迭敲开门。

  当时,门内一片寂静。

  仓灵子坐在最中间的席上,两手分开搭上膝盖,眉宇间尽是深沉,问道:“你叫张良?”

  低沉的四个字,在屋里穿荡了几个来回。

  张良恭敬跪下,拱手道:“是。”

  仓灵子见他仪容端正,丝毫没有惧怕之意,便又道:“新郑张家,名门之后。”

  张良道:“祖父说了,那是张家祖先的名誉,子房只是恰好生在张家,没有‘功’,没有‘名’,一切都是从头开始,跟平民百姓是一样的。”

  小小年纪,有着与众不同的稳重。

  仓灵子想了想,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祖父,是张开地?”

  “是。”

  “说话倒还在理。”仓灵子流露出几分认可,徐徐起身,行至张良面前,垂眸俯视他,“为何来苍山?”

  张良道:“学剑。”

  仓灵子又问:“为何学剑?”

  张良抿了抿唇,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如实回道:“子房想保护一个人。”

  屋内悄然寂静,似能听见日晖在地上游走的声音。仓灵子在他跟前站立了许久,很难想象这句话是出自一个七岁孩童之口。不过,既然是张开地的后人,说出什么样的豪言壮语,也都不足为奇了。

  仓灵子从袖子里取出一片布帛,扔到张良跟前,道:“在签拜师状之前,你还有机会反悔。”

  张良怔了怔,后恍然大悟,咣地一声把头磕上地板,万分欣喜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仓灵子向来话少又严肃,没有再交代什么,只转身离开,冷冷扔下一句:“但愿你日后还会有这样的心情。”

  张良入了师门,换了学剑的衣裳,也安排了住处。仓灵子门下一共有二十几个弟子,每两人住一间房,排在一条很长的走廊两边,而张良的房间,便在走廊的尽头。

  与他同住的人名为西门厌,并不怎么好相与的一个人。

  “西门”这个姓氏,是春秋时期郑国的贵姓,传下来约莫二三百年的历史。张良掰手指头算了算,觉得这个西门厌指不定还是什么贵族之后。

  从张府带的那一百卷书还在香樟树下,张良每次只能搬七八卷,来回十几趟之后,已经满头大汗。当时,西门厌正好练剑回来,张良抱着最后一摞书还没来得及放下,朝来人礼貌性地一笑,道:

  “师兄好,我叫张良,是刚入门的弟子。以后与师兄同住一间屋子,还请多指教。”

  西门厌把佩剑扔到案机上,而后往床上一躺,手枕着后脑勺,修长的两条腿交叠,“嗯。”

  那冰寒的气势,让张良瑟瑟一抖,严重怀疑冬至提了前。

  “哦!”张良把怀里的书卷往上抬了抬,站到墙角,问道,“我把这些书卷放这里,可以吗?”

  西门厌刚练完剑,还穿着弟子统一的黑色的修身袍子,腰间束了条银色的带子,勾勒出只有习武之人才有的劲瘦的身形。他斜了张良一眼,然后冷冷转过身,对那问话不置一词。

  呼————

  张良明显感到一阵寒风扫过,讪笑两下,便当对方是默认了。他有点明白,为何其他人都是两两一个房间,而西门厌却是一个人。

  .........拜师分割线...........

  入了师门,生活作息便跟之前不一样了。早上不用起来烧水,晚上不用打扫剑台,休息的时间多了近一个时辰。

  晚饭时分,几个人看见新来的张良,于是十分友好地寒暄,问几句家住哪里,打算学多久之类的。他们见张良年纪小,都纷纷照应,嘱咐他练剑的技巧,以及起居需要留意的事情。比如在仓灵子眉毛下垂的时候,千万不能说话,否则会吃鞭子,比如晚上不睡觉可以看书或者去舞剑台上练功,千万不能在卧房里嘈杂,否则被仓灵子时不时的巡视发现,又会吃鞭子。

  总之,仓灵子虽然以剑为生,却也爱使鞭子。那红蛇鞭一鞭下去,便够受好几日的。

  总之,少说话,多练功,是不论何时都实用的。

  总之......在各位师兄的种种衬托之下,西门厌便是那雪山上的大冰雕,只要靠近,三尺之内的生灵都要抖三抖。

  “他一直这样,脾气甚是怪异。”大师兄关青听到张良与西门厌同住时,怜悯之情愈甚,“几乎不说话,只在师父问话的时候才开口。”

  张良若有其事地点头,问道:“那......厌师兄是不爱说话,还是,不想跟我们说?”

  “都有吧。”关青见他担忧,便安慰道:“不过你别担心,他只有脾气坏,其他哪儿都不坏,不然师父也不会收他。”

  张良浅浅一笑,“是,子房也发现厌师兄的心地好。”

  譬如,昨晚他偷偷去剑台练功,回来时,西门厌还给他留着灯。虽然还是后背朝着他......

  关青明显戒心很强,煞有介事道:“可不能这么草率就下定论,有的人就算只是脾气坏也很吓人的!你刚来几天,对他还不了解。该注意的地方一定得留心眼,不能马虎。”

  张良把小拳头竖在胸前,“是,多谢大师兄。”

  那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少年憨实地抓了抓脑袋,“不客气,你我同门,互相照应本就应该,何况我还是大师兄。子房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要是小厌欺负你,我帮你出头。”

  小厌......也只在西门厌不在的时候才敢这么叫了。

  其实,他对西门厌其实只了解了个皮毛。要知道,冷淡如西门厌,是没有心思去欺负别人,尤其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屁孩的。

  但是西门厌的性格太冷,又为人孤僻,在脾气同样怪异的仓灵子门下,没多久便出了事端。

  作者有话要说:

  子拜师成功呼呼呼

第12章 苍山初识西门厌(二)

  每日晨练之前,仓灵子都会训话。

  手里握着条一仞长的细鞭子,慢悠悠在众人面前踱步,要是谁答的话不满意,那鞭子就能开荤了。

  那日,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去,仓灵子正教授众人“侠之大义”。

  “侠者,长剑为伴,四海为家。□□于天下,酬志于世间。武功高强之人,可称作能者。无论是否是能者,既然得上天眷顾,生了一副练武的筋骨,便要心存感激,扶贫济弱,惩恶扬善。”

  这是习武的根基,也是最终目的。仓灵子师出纵横派,将这心法烂熟于心。尽管现在隐退江湖,却也一直记在心里,并传授给徒弟。

  拿剑,不是为了杀戮,而是去为了制止杀戮。

  所以,当日张良说学剑是想保护一个人时,他才会答应收他为徒。

  只不过,西门厌偏偏就撞到了枪口上。仓灵子问他为何持剑,他眼睛不动脸不动,只答了两个字:

  “报仇。”

  众弟子吓得一凛,纷纷低头不敢出声。

  其实,并非只有西门厌一个人身上有仇恨,他们中有好几个也都是为了国仇家恨习武。只是每当仓灵子询问之时,他们都懂得换个说法避过去。

  然则,西门厌却只有一根筋,心里怎么想的嘴上便怎么说,丝毫不会掩饰。

  这情景,让张良想起以前在相府,张开地也是这样,一句话问出去,答起错话来张治每次都是首当其冲。

  只不过,张治是悟性不够,脑子笨。而西门厌大抵是不一样的,即便是张良这个只与他相处了一个月的人,都能感觉到他体内蕴藏的可怕戾气。

  仓灵子眉宇间皱成了一个“川”,盯着西门厌的眼睛,规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结?你报了仇,种下孽根,日后仇家之子寻上门,你又如何应对?难不成你的子孙后辈,要一直替你背负仇恨么?”

  西门厌眼睛里全是杀意,仿佛被激怒的恶狼,狠狠道:“那就斩草除根!”

  没有“仇家之子”,后辈便不会受牵连。

  “荒谬!”仓灵子怒斥。

  西门厌的话显然激怒了他,一鞭下去就把后背直接抽了条伤口,衣裳也劈破了一道口子。

  西门厌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咬着腮帮。

  仓灵子见他不落教,怒火愈盛。对付西门厌这种倔驴,抽鞭子是没用的。于是仓灵子便叫人把他吊起来,悬在一棵枫树下。那高度,让西门厌的脚尖刚好离地面只有一寸。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够不着,久而久之,臂膀酸痛难耐,心力逐渐衰竭,这比抽十顿鞭子还要难受。

  “日后看到仇人,便给我记着今日,你多渴求站上地面,却始终差一寸。忍,是最难的事情!”

  忍耐并不是说上去那般容易。人生在世,求而不得的事情太多,要想锤炼一颗无欲之心,就得熟悉只剩临门一脚却跨不进去的痛苦。在风浪中求过生,方能真正体会靠岸。

  这一点,西门厌永远想不透。

  那时刚入六月,天气正热,滚烫的太阳炙烤着每一寸地皮。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寄托在高悬的手臂上,被绳索捆绑的地方早已经失去知觉。一上午过去,汗水已经将衣裳里里外外浸了个透。

  那棵枫树离饭堂近,午饭时,躲过一劫的十几个弟子都安静乖巧地扒饭,不敢多说半个字。张良端着喷香的米饭,看看窗外又看看碗,喉咙里像卡了刺,一口也咽不下去。

  “子房,别看了,快吃。”关青用手肘杵了杵他的胳膊,小声道。

  张良收回眼神,顿了半晌,狠狠扒了一口饭。包在嘴里,呆滞地咀嚼。

  关青见他不咽,又望了眼窗外,叹息道:“别多想了,这种事很常见的,习惯就好。小厌在师父这里吃点苦,总比以后去江湖上吃苦好。”

  张良勉强笑笑,心里装满了思绪。

  下午的训练是跑山,十几个人围绕山上的小径跑五圈,每个人自己数着路程,一步也不能少。

  西门厌半抬眼皮,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次又一次经过,表情变也没变,仍旧是充溢着仇恨,不肯姑息的模样。

  张良已经被落下一整圈了,平日他都会很着急,绞尽脑汁地想赶上去。今日却反而十分欣喜,前望望后望望,没见半个人,便赶紧从草堆里搬来石头,往西门厌脚下垫。

  西门厌性子硬,向来不肯接受别人的好意。那石头放他脚下,他偏不踩,只往旁边挪。

  张良疑惑地抬头看他一眼,接着便不厌其烦地把石头跟着他挪。

  你挪我挪大家挪,十几个来回之后,西门厌终于没有了力气。张良抹去额头的汗水,长呼出一口气,唇畔生花。

  清风拂过,把他的头发吹乱,木簪一下子就滑到地上。韩非送的那支玉簪被他收了起来,整日习武,他怕弄坏了。张良捡起木簪,三两下往头上绑,后找来一根劲草,把松散的发丸子又紧了紧。

  西门厌的前脚掌踩到石头上,借了力,瞬间轻松不少。落到常人身上,定然会感激一番,起码说句“多谢”。然则他只抬起眼皮看了张良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在张良绾发的时候,那眼神在缠着三千青丝的手指上有所停顿。

  张良知他喜欢安静,也没有多说。转身紧了紧腰带,赶在一群人套他第二圈之前,拔腿追上去。

  同样是一袭黑袍,在西门厌身上就是一身戾气,张良穿着,却如出尘的白玉。人的本性大抵就是这样,再厚的衣裳掩盖不了。平日里大家看着他都退而远之,偶尔关青会上来打两句招呼,也仅仅是客套两句了。这个小鬼跟他同住,看着默不作声,到没料还是个做实事的。

  西门厌望着跑远的人,觉得他......脑子有病。

  谁也没想到,那棵不起眼的红枫树,成了西门厌一生的羁绊。

  多年后,有位贤良的女子问他:“张子房不过一介儒生,你何以对他如此牵肠挂肚?没了他,天不会崩塌,海不会枯竭,江山美景,一切都不会变的。”

  他只冷冷抱着剑,“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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