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脑袋里轰的一声,仓促向周围望了望,夕阳无限好,高楼徒巍峨,却还是不见韩非。
这时,姬无夜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像平时那般打官腔,“哟?张公子来得这么快,果然雷厉风行,颇有张家风范。”
张良沉眉盯着他,眼中充满敌意,企图从表情中读出什么信息,“九公子何在?”
姬无夜眼中轻蔑,道:“张子房,本将军不远万里赶来,这便是你该有的态度?”
顾左右而言他,这下,张良几乎确定姬无夜对韩非动了手,死死攥着轩辕剑,“我再问一次,韩兄在哪儿?”
姬无夜冷笑,“张公子竟只担心九公子,不管战争胜负么?”
张良的眼睛里冒了血丝,不想与他周旋,于是狠狠道:
“姬将军,别逼我。”
姬无夜上前,十分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肩。接下来的话,让他恍至地狱。
“九公子出兵不利,被萨屠围剿,若不是本将军及时赶到,恐怕这几千人便没了。哦,对了,九公子因为一时糊涂,中了萨屠奸计,险些让我方全军覆没。现下已在返回新郑的路上,向大王告罪了。”
怎的可能?怎的可能!
韩非与他已经计划周密,萨屠又莽撞冲动,不中计已然反常,怎可能反而设计韩非?
厉声又问:“那卫忠何在?两千五百战士何在?”
姬无夜嗤笑了一声,“战死沙场,尸骸遍野。”
他神情洋溢,语气轻快,仿佛死的是胡人。
张良彻底被激怒,腾然拔剑,架上姬无夜的脖子,“姬无夜,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姬无夜玩味地看了眼剑刃,突而又笑道:“张公子莫紧张,本将军跟你开个玩笑。”
张良眼刀凌厉,没了耐性,咬牙警告:“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
“九公子的确去新郑告罪了,不过剩下的兵嘛......只有一半儿丢了命,还是活了一千人的。”
张良突生一丝希望,决定找这些人问清楚当时的情况。收了剑,下了墙,飞奔赶去寻人,却得到与姬无夜如出一辙的答案——
“将军中了萨屠的奸计,我们深陷埋伏,还好姬无夜将军前来救援,才让我们捡了一条命。”
不论张良如何问,他们便跟约好一般,一字不差地背给他听。
如今韩非深陷不利,就着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若真回了宫,凭之前签下的军令状,必难逃一死。
张良不信所有人都被姬无夜收买威胁,挨个挨个问下去,不厌其烦地重复同一个问题,却还是听到同一个答案。
“军师,您莫要再问了......”
张良脚下一晃,险些没站稳,“卫忠呢?”
他正直忠厚,定然不会说谎。
那士兵眼中蓦然泛了泪,“卫忠将军他......”
张良扣住他的肩膀,厉声吼道:“他是死是活,说!”
士兵哽咽着说不出话,只难耐垂首。
卫忠身中十二箭,弃尸中云岗。
张良赶去的时候,中云岗方圆都被血染成了红褐色,乌鸦不知叼了谁的眼珠子,扑腾着飞走。烈风似要将脸划破一道口子,血腥劈头盖脸袭来,张良胃里一阵翻滚。
尸骸遍野,甚至不见完整的尸体,大多是一条手臂,半颗头颅。横陈于地上,或悬挂于缨枪头。
张良不信韩非这样智谋超群的人说败就败了,也不信卫忠这样武功盖世的人说没就没了。他定要找人问清楚,找到哪怕一个活口,也要带回韩王宫,替韩非证明。
倘若真像姬无夜说的那样,他也要赶回去,与韩非并肩承担。
他从太阳西斜找到夜幕垂临,始终不见活口,也始终没见到卫忠。
这样或许是好事,没有见到尸体,他便还有可能活着。
张良眼前晕眩了一下,将将靠着一块巨石立住,却隐约听见人声:
“臭熊,烂熊!你再不醒来,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心中蓦地燃起希望——是若离!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冲击力有点大,各位小可爱,要有心里准备哦
ps:更新时间改成十点啦!仍旧是两日一更哦~
第65章 樊阴兵变(三)
若离身为火头军的小毛兵,本来是分到留守军营的那一拨,后来清点时,发现跟随韩非的那一队军医忘了带纱布,便让若离扛着送去。赶到时,却发现被血染红的中云岗,以及身中数箭的卫忠。
他探到卫忠尚有一丝气息,便将他拖到一处隐蔽山洞。
若离从前担心张良舞剑时受伤,学了一点医术,事实证明技多不压身,他那刚有门槛高的医术今日就派上了用场。拔箭,采药,包扎,做了这么些,只图尽人事,听天命。
他本就容易流泪,见卫忠不但不醒,气息反而越来越弱,眼泪便如决堤的洪水,哗啦啦往下流。
张良听到他的哭声,循声赶去。
山洞阴寒,若离怕被人发现,也不敢生火——他长时间在张良身旁耳濡目染,也学聪明了一回。卫忠再如何也是立过战功的副将军,如果没有变故,韩非不可能将他弃在中云岗,不问生死。
所以,他直觉发生了什么,超出韩非掌控的事情。
空寂的山洞里,卫忠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恍若濒死的雄狮。纱布包了三掌厚,血几乎快流干了。若离从那些死兵身上扒拉了不少衣裳,全都给卫忠盖上。不断搓他的手,让他不准冷掉。
若离看到张良,肿成核桃的眼睛终于亮了亮,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公子,他要疼死了......我也要疼死了......”他不会说那些风花雪月的话,只知道看到卫忠生死一线,他心如刀绞。
张良强忍哽咽,宽慰他:“卫忠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没事的,别担心。”
若离的眼泪已经流不了那么快,许是快干涸,“我还有话没跟他说......”
武功那样高强的人,如今却生死未卜。他这百无一用的小厮,却还活得挺好。
“是重要的话么?”
“很重要很重要,比若离的命都还重要......”
“既如此,他更不会走了,没听到你的话,不会甘心的,别怕。”张良一向懂得如何宽慰若离。
他探了卫忠的脉象,的确很弱,却也十分顽强。不由分说从怀中掏出药瓶,喂他一颗丹药。这是张开地给他的,说是救命良药。
那药不错,卫忠没一会儿便睁了眼。
气若游丝,却还是盯着张良,眼中含恨,心中抱憾。
“军师,末将没保护好将军,罪该......万死!”
张良和若离都给他顺气,让他慢些说。
原来,韩非已在中云岗伏击成功,率兵回城之际,姬无夜却带领大批军马赶到。欲制造出韩非战败,他来逆转局势的假象。
说白了,便是抢军功。
毕竟韩非若是胜了,他二十万的兵权便要拱手让出,彼时他的大将军之职便是个空衔。多年的盘算如竹篮打水,一场空梦。他怎可能甘心?
他手握两千五百个人质,让韩非自己选,是与这些人一同变成野鬼,还是回京告罪,一条命,换两千五百条。
就算韩非答应,卫忠怎能答应?一怒之下便动了手,终究寡不敌众,被暗箭偷袭,从山坡滚下。
反抗的都死了,只剩那些敢怒不敢言的,苟活下来。
韩非当即被赶上囚车,押回新郑。
事已至此,张良也弄清来龙去脉。除却焦虑,当务之急,是要赶回新郑,阻止韩王处置韩非。但卫忠是唯一的人证,如今身受重伤,不可赶路。若张良离开,这边只有若离相陪,手无寸铁,要是姬无夜的人寻来,怕是凶多吉少。
正当他手足无措之际,老天爷大发善心,给他开了一扇门——千承来了。
“张公子!义父传信给我,姬无夜欲对九爷不利,让我前来协助你们。”他接到传信便飞马赶来。
张良恍若看到明光一般,忙迎上去,“千承公子,良委实有一事相求!”
千承向来坦率,“张公子但讲无妨。”
张良将他引进山洞,指了指石床上的卫忠,“此人是唯一能救韩兄的关键人物,请你无论如何,定要保证他的安危。待他伤好痊愈,再护送回新郑,替韩兄证明清白!”
千承虽不清楚缘由,但也没有多问,“在下明白。九爷与义父是手足兄弟,在下定竭尽全力。”
姬无夜现在还不敢动千承,且目前韩成与韩非结盟,一同对付姬无夜,所以,交给千承是最放心的。
他让若离也留下,那家伙,估计一刻看不到卫忠便心急如焚。
说到心急,张良何尝不是?
韩非被押走,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本来约定的那一壶告捷酒,也天各一方,凉在边塞的雪路上。
停了一天的雪又开始飘,簌簌覆上中云岗的尸体,将红褐色的土地铺白。许是老天也不忍心这些冤死的韩军成为孤鬼,便以地为墓,以雪做棺,让英魂有个安息之地。
张良骑着快马追去,一连跑了两日,昼夜兼程。马儿换了好几匹,终于在天地相接之处望见一点人影,狠抽了几下马鞭,飞驰奔去,却被姬无夜带人围住。
“姬无夜,快快让开!”
姬无夜戎装加身,明晃晃的巨剑格外骇人,“张公子要去何处?不如本将军跟你同去,也好做个伴。”
张良望着远处愈来愈小的人影,急迫道:“我去哪里与你无关!”
姬无夜冷冷一哼,道:“张良,别怪本将军没提醒你。韩非现在是戴罪之身,张公子身为军师也难辞其咎。不过要是你与九公子撇清关系,倒还有脱罪的可能。”
撇清关系?
即便黄土白骨,也绝对不可能。
“九公子为何戴罪,你比我清楚吧?”张良眼中布满血丝,喉咙边塞的风蚕食,音色喑哑,“姬无夜,你残害精兵,污蔑九公子,我定返回新郑,揭下你的□□!”
姬无夜惊愕不已,那些士兵断然不会招认,张良是如何知晓的?
于是眼中发狠,“既如此,本将军更不会让你走了。”
“你敢!”张良攥紧轩辕剑,拔高声音,“我堂堂相国之后,岂容你胡作非为?”
姬无夜从属下手里接过剑,“敢不敢......得问它!”
说时迟,那时快。
剑光一闪,快如梭蛇,生出淡淡虚影。张良侧身避开,沉腰拔出轩辕剑,将将隔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