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应对得好,降低了范增的疑心,杀手的刀姑且没有派遣出去。
但事情发展到秦三世子婴投降,刘邦率先攻进咸阳,范增的杀心终于彻底被激起。
于是,有了流传千年的那一场“鸿门宴”。
“沛公,咱们先一步攻进咸阳,项羽定然心生不满,此时不但不怪罪,反而设宴款待,定然有诈。”
刘邦当然也有察觉,手心里都是冷汗,“子房,若不赴宴,项羽必然拿此大做文章,两军交垒我定毫无胜算。若应邀赴宴,正中了他们的圈套,恐怕......九死一生。”
张良想了想,刘邦此时的兵力十万,若要与四十万的项羽一战还不够火候,起码要养精蓄锐两年年。
所以,宴,是一定得去的。
“沛公莫急。项羽此人生性豪爽,若要除掉一人,断然就是大刀阔斧决战,不会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我想,鸿门宴多半是范增的主意。”
刘邦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说下去。”
“尽管范增是项羽的亚父,身份虚高。但如今项羽为将军,范增为谋士。最终结果如何还是要看项羽,只要我们成功争取到他,事情还是有转机。”
刘邦隐隐担忧,“若争取不到呢?”
张良果决道:“良愿追随沛公,是生是死绝不苟且。”
刘邦的心瞬间宽慰不少,眉头舒展,“甚好!”
次日,刘邦仅带了几个随从就去了,临近项羽军帐,兵器尽卸,轻身赴宴。
范增白发苍苍,眼睛却一点没老,闪着精光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劈到刘邦身上,凌厉道:“沛公还记得当初‘先入咸阳者为王’之约定否?”
刘邦谦卑含胸,道:“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我即便先入咸阳,也没有半点称王的意思,只等着项兄前来。”
范增进一步问:“既如此,为何沛公拒绝各路诸侯进城?”
这是刘邦之前做的糊涂事,瞒着张良,紧闭城门,心想着把诸侯拒之门外,便可在关中称王。张良知晓后气得两夜没合眼,但气归气,人家问起来,还是得找个幌子圆过去。
于是见刘邦词穷,他便接过话头,继而道:“沛公是怕中途生变,或是秦国余孽伪装成义军夺城,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后又朝项羽拱手,诚然道,“请项王见谅,沛公如此作为皆是为了固守咸阳,迎接项王。”
项羽本来愤怒的神情缓了缓。
范增冷冷一哼,又道:“我听闻,咸阳宝藏无数,美女如云,沛公却分毫不动。可见,是志不在此,想往高处去罢?”
刘邦的脸色白了白,“这是哪里话?范先生错怪刘邦了。”
至于“错怪”的理由,他一时想不出来,于是抛了个求助的眼神给张良。
张良接到之后,淡淡笑道:“沛公只是觉得这些物件当属项王,所以分毫不敢动。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沛公真动了,恐怕又要惹人生疑,说他觊觎宝物,乃至王位了。”
项羽听后,觉着十分有理,遂疑心大降,反而对范增的小家子气颇为不满。
范增紧接着又问了些刁钻的话,却都能被张良圆回去,不由怒火渐盛,眼眸一虚,道:“都说张子房伶牙俐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张良颔首道:“范先生谬赞了,良只是实话实说,算不得什么本事。”
于是,在项羽的示意下,张良得了一个不错的席位,刘邦也胆战心惊地饮酒吃肉。
范增数次给项羽递暗号,示意他下令击杀刘邦,皆被无视。无奈之下只得私派出项庄,命他在席间舞剑,伺机刺杀刘邦。
唰!
白刃劈砍空气,呼啸惊心,剑身反射出刺眼的白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舞动了几个轮回之后,锋利的剑尖一转,直击刘邦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张良握着酒盅的手一挡,剑尖就陷进青铜的盅身里。
众人狠狠一惊!
万万想不到文弱温和的张良竟会习武。而且看他抵挡的力道,功力绝不在项庄之下。
“一个人舞剑没意思,在下的佩剑尚在帐门之外,待我取来,向阁下讨教一二如何?”
第82章 立汉(三)
“一个人舞剑没意思,在下的佩剑在帐门之外,待我取来,与阁下切磋一番如何?”他一面说着话,一面看向项羽,用眼神询问可行性。
他在博浪沙刺秦之后就没显露过武功,遇到什么都是西门厌出手,他只管拿着兵书排兵布阵。只是今日凶多吉少,他便又带了那柄久未出鞘的轩辕剑。
项羽有股英雄惜英雄的气节,听到以谋略著称的张良会武,自然想一看究竟。于是点头,让士兵拿剑进帐。
项庄以舞剑为由,虚幌两招,又朝刘邦刺去。剑尖扫过鼻梁的细毛,掠过胸前衣襟。劈开空气的声音刺入耳膜,惊心动魄。
张良亦小心隔挡,将其逼退不少。他那套碧血丹心,招式华美十分耐看,而杀招也掩藏在这些招式中,略不注意,就见了阎王。
噔——
几十个回合下来,项庄落了剑,败了。
张良收了横在他脖颈的轩辕剑,盈盈一笑,“将军,承让了。”
项庄还未回神,怔怔望着地上躺的白刃。
张良替他拾起,返还到他手中,道:“将军常年习剑,当知兵器便是手脚,不可离身。剑本身通灵,是邪恶鄙陋还是高风亮节,都取决于主人。将军见在下武艺不精,便特意谦让,此乃情理。可见项王帐下之人,都是通情达理之士,在下诚心钦佩。”
意思是项王军帐里的人都是大方之家,不会因为算计牟利而心生计较,取人性命。
话说到这份上,再要上去行刺也挂不住脸面,于是项庄收了剑,抱拳退去。
项羽虽是一介武夫,但这样的弦外之音还是能够听出来。
而且照张良的说法,不动咸阳的宝物是为了留给他,不让诸侯进城也是怕生意外,这套逻辑也能说通。刘邦并没有背叛他。再退一步讲,之前他与刘邦歃血为盟,折了鞋底子,许了兄弟誓,义字当头,他委实狠不下心杀害。
张良见他犹疑,知道已经心软,于是让刘邦借口去如厕,带着手下遁逃远去。
然则,范增并不是省油的灯,发现刘邦逃走之后,即刻派人追杀。又杯盏一摔,命令一干精兵冲进帐内,将张良团团围住。
“刘邦与张良,如何也得死一个!”
张良处变不惊,徐徐起身,问:“范先生,在下分明无过,为何非要至在下于死地?”
范增怒瞠,眼刀锋利,恨不得将他刺穿几个窟窿,“你辅佐刘邦,巧言令色蛊惑项王,便是最大的过!”
一声令下,精兵手中的长戟便唰的刺来。
嗖!
一同飞来的,还有数十支箭羽。
张良的眼神变得凌厉,不得已动武。沉腰一闪,堪堪避过,趁机拔出轩辕剑,隔挡飞来的利箭。
咵啦!
噔——
矮机被劈成两半,果盘被摔成碎片。
帐内空间不大,张良力所能及地抵挡,终于旋身到边缘,破帐而出。
外头的士兵正乌泱泱等着,刺眼的日光映上利刃,冰冷无情。
寡不敌众,张良应对身前攻势时,背后难免有破绽。只是一柄利刃离他后腰只有三寸之时,却被一柄沉重宽厚的巨剑隔挡。
噔——
巨剑的主人孔武有力,淡淡看了眼那出刀的士兵,抬剑一划,割下他的头颅。随后趁其没有落地,飞腿踢到范增脚下。
范增怒极,低眼看了看冒血的头颅,又看向突然出现的剑客,“此人是谁!”
张良唇角一扬,想也不用想,断然是西门厌。他这人,平时一言不发,就只在危难时刻现身。只要谁胆敢伤害自己,他便二话不说拔剑。
在告别西门襄的时候,西门厌曾说过......张良曾送他一只平安符,余生往后,他便要做他的平安符。
“厌师兄,又连累你了。”张良微微偏头。
西门厌拆下包裹剑刃的布带,割了几个士兵的脖子,又折身而返,一如既往道:“嗯。”
张良苦笑——这人能不能多说半个字?
高坐观战的项羽终于忍不住,盯着在士兵攻势中宛若游龙的两人,以及西门厌手中的利剑,沉吟道:“此剑是......沉戈?”
范增冷冷道:“何止?张良手中亦是万人索求的轩辕剑。”
项羽道:“轩辕剑当年是在韩非手中,他死后自然被嬴政夺去。怎会辗转落入张良之手?”
“轩辕剑一共两柄,嬴政夺了韩非一柄后,始终不能驾驭,便扔进火山融了。另一柄一直都在张良手中。”
范增顿了顿,又道,“刘邦帐下的能人异士如此之多,你还不防备重视?”
项羽的眼眸动了动,叹道:“如此人才勇士,为何不属项营?”
范增怒斥:“正是因为不属项营,更要杀之!”
项羽从地上捡了一块不大的石头,万分不舍地在掌心摩擦,“杀了可惜......”
项羽的疑问,也正是千千万万后人的遗憾,若张良属项,天下定是不同的一番格局。
但世间没有如果,刘邦先遇到张良,赏识他,尊敬他,三拜他为军师。他便也认准刘邦,绝无二心。
士兵得了项羽的指示,一直不下杀手,企图活捉二人,但这恰恰给他们制造了逃遁的契机。
待半个时辰过去,张良还是没有投降的趋势,项羽才终于狠下心,扔了手中把玩的石头,无奈地挥了挥手,折身返回营帐。
范增见状,即刻命令士兵:“杀!”
咴————
此时,一声刺耳的马鸣响彻云霄,张良循声望去——是踏雪!
准确来说,是踏雪之子。
它扬蹄飞驰,撞翻挡在路上的士兵,冲向被团团包围的二人。
项羽回头一望,眼皮跳了跳,认出踏雪的品种,拳头紧握,道:
“张家子房,究竟是何许人?”
尘土滚滚,如黄色的浓雾,逐渐吞噬厮杀激烈的人群。
......................
雪白的良驹在半人高的草丛中穿梭,混着泥巴的血迹从腹部留下——它受伤了,速度却没减。
马蹄扬了几片泥土,飞溅在半空,待泥块落下时,良驹远去的背影只有蚂蚁大小。
张良凭着最后的一丝力气驾马,在他身后的西门厌估计也累了,全程靠在他背上一言不发。
按之前指定的逃遁路线,他们没一会儿便寻到了刘邦,那一行人正在半人高的草丛中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