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将帘子一掀:“前方已经到了温县城门,要拦车检查,我就不进城了,公自进城吧。”
陈买已经抢先跳下车,他从来没出过远门,此时异常好奇地左右张望,觉得光看城门,这温县城门长得和阳武县城门也差不多啊。不过温县北望太行山系,背靠着崔巍群山,就连普通的城门看起来也平添了几分威势。
许钦带的东西不多,他下车后将余下的车钱结清,和车夫告辞之后,便拉着陈买的手往城门口检查传符的地方走。
温县人口有五千,本来就属于大县,再加上此时是中午,来往进出城门的多,还没到门洞口就已经排起了队。许钦担心陈买走丢,就牵住他的手,倒是陈买觉得自己像弟弟妹妹那样被对待了,略微有些别扭。
东门侯舍负责这座城门的来往行人管理,要一一确认他们的身份。
等到许钦的时候,许钦将他和陈买的传符都拿了出来,秦代的传是刻在竹片上的,加盖了红色的官印,用来说明两人的籍贯、户名,用来证明是出入平安的良民。
东门侯舍看到竹传上写着的“温县许望家许钦”字样后,看向许钦的眼神顿时热情起来:“原来是县令家公子,县令已经盼望了你许久了。”
许钦正要说些什么,只见一位二十出头的英俊青年跳下马匹,急匆匆地朝他跑来,上来就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阿钦,你总算舍得回来了,想死大兄了!”
第10章 温县令
先前为了许钦能够完成秦始皇嬴政委托的快递任务,系统给了他一个符玺郎的身份,而当任务完成之后,这个小小的符玺郎也就凭空从赵高、李斯等人的印象中消失了。这是鲲鹏为了保护自己看中的公司老板不会被胡亥追杀。
而在温县,鲲鹏给许钦构造了一个完整的人生,完美融入到了这段历史之中。
许钦,今年17岁,河内郡温县人,是温县令许望家的次子,之前一直在外游历,前些日子才刚刚和家里通了书信,表示自己要回乡了。
许望和其妻赵惠平一共育有三子一女,大儿许忻今年22岁,为县尉,已经是父亲的得力助手,老二便是许钦。许钦下面有一个弟弟叫做许安,今年15岁,最小的妹妹叫做许负,只有12岁。
因此许钦一想便知,眼前这位上前就熊抱自己的青年,正是自己的大哥许忻。
“大兄,好久不见。”虽然第一次见到对方,不过许钦还是敬业地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许忻从性格看是一名开朗的武夫,他用力拍打了几下许钦的背,力道之大让许钦差点就没被拍到地上变成许饼。
“阿钦,我带你回家。”许忻拉着弟弟正欲走出人群,却见到许钦脚步顿了顿,又从人群里扒拉出一位布衣上打着补丁的小少年,不由得好奇问,“你是从哪找了这么个小鬼头过来的?”
“这是陈买。”许钦介绍道,“是我从阳武县带来的,今后帮着我一起做事。”
陈买惯于在人前装乖巧,此时在一旁听到许家兄弟的对话,早就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因此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许忻,一脸天真地招呼道:“大兄好。”
“你好啊。”许忻揉了揉陈买在驴车里睡了一早上而变得有些乱糟糟的脑袋,觉得手感不错,“你看起来比我弟弟小不少,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四了。”
“十四?那也长得太瘦了点。”许忻转头朝许钦说,“阿安和他同年,长得比他胖多了,还好我们家别的没什么,吃肉管够。”
“大兄说得是。”许钦和许忻一路上说说笑笑走了起来,陈买跟着两人后面,心里还想着那句吃肉的话,觉得许忻是在对自己炫富。
县令是负责治理一个县的父母官,秩千石至六百石。许家宅院就位于县衙后面那条街上,许钦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梳着双丫角的女孩站在院子里等候。
女孩面容清丽,身上穿着一件石青色短襦,下穿樱草色长裙,右手腕上套着一玛瑙玉石串饰,乌黑的眼睛打量着来人。
“负儿,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许忻问。
原来这是他的妹妹许负。只听许负用清泉般动听的声音回答:“阿母在厨房做菜,阿安先前偷偷跟着你去了东城门,这会已经跑去县衙通知阿翁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二哥回来。”
“等等,你一直待在院子里,怎么知道阿安的事?”
“当然是我算出来的。”许负微微一笑,走到许钦面前,“这就是我的二哥?很高兴见到你。”
“很高兴见到你……”许钦习惯性地顺着问候的话往下说,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怎么觉得许负这话说得有些怪怪的,仿佛和自己第一次见面一般?可按照鲲鹏给的设定,他不是只离开家三年吗?
对了,他的这个妹妹叫做许负!许钦很快反应了过来,这个人名他听说过的。西汉初年有个非常神奇的女相士便叫做许负,她出生于秦末,因善于相面被汉高祖刘邦封为鸣雌亭候。
她出名的事迹有三件:
楚汉争霸之时,魏王豹纳魏国宗室女魏媪的女儿薄姬为妾,许负给薄姬相面,预言她将成为天子之母,魏王豹以为这是预示着自己要成为天子,大喜。然而魏王豹被曹参所灭,薄姬被纳入刘邦后宫,后来生下一子刘恒。薄姬不受刘邦宠爱,很早就跟随儿子去了封地,没想到竟然在灭诸吕之后,功臣集团齐齐将刘恒迎入长安,成为天子,薄姬真的成为了天子之母。
周亚夫在做河内郡守的时候,将当时大名鼎鼎的许负请到自己的官府,许负给他看相后说:“君后三岁而侯。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贵重矣,於人臣无两。其后九岁而君饿死。”周亚夫根本不信,然而他后来的人生却是一步步按照她算出的结果,最后竟然真的是在狱中绝食五日后,吐血身亡。
汉文帝非常宠爱邓通,曾经请许负为邓通看相,许负看完后直说:“邓大夫以后会因为贫困而恶意。”文帝并不相信,觉得能让邓通富裕的难道不是自己吗?他甚至将把蜀郡严道县的铜山赐给邓通,允许邓通铸造钱币。邓通在文帝活着的时候拥有巨大的财富,但当文帝去世后,景帝继位,对邓通心怀怨恨,没收他所有的家产,不许别人接济他。邓通最后真的因为饥饿而死。
就是这三件事证明了许负的预言非常灵验,而且不会出错。眼前这个总角少女,真的是历史上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女相士,还是仅仅是同名?
许钦心里一面快速地思考,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半点怠慢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妹妹,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块玉璧,交到许负手里:“为兄这次路上没带什么好玩的东西,这玉璧你且先拿着玩吧。”
“谢谢二兄。”许负接过玉璧,又开口说道,“二兄今晚最好不要出门,要小心跌倒。”
许钦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没来得及问许负,因此身后已经响起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钦儿回来了,快转头让为父看看。”
许钦转过头,便看到一个长得和他穿越前的亲爹有几分相像的男人牵着一个白胖圆润的小少年才能门外大踏步走了进来,不用说就知道是许望和许安了。
许望留着山羊胡子,脸上皮肤略微黝黑,看来这位温县父母官是个经常下基层田里视察的认真负责的好官员。
而许安一看就是这伙人里最天真无邪的一位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小妹手里的玉璧,上前就扯住许钦的袖子摇晃讨要礼物,十足的小孩子心性。
许钦给了许安两对铜虎镇,他便高兴地拿到一边玩去了。
父子俩聊了一会,赵惠平刚好做完菜,一家人加上一个陈买,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超级丰盛的饭菜。
吃饭的时候,许钦简单地将自己的打算和许望说了一下:“孩儿这次回来,准备在温县做个给百姓送货送信的生意,不知道官府关系要如何打通,还请阿翁帮我。”
许望是希望三个儿子都跟着自己在县衙好好干的,许钦想要做生意,他是有些失望的:“你出去几年不学好,就学会做个生意了?”
“阿翁,县衙里面已经有大兄在做县尉了,这是仅次于县丞的官职,阿安方才也说过他大些后想要去抓盗贼,那就是要当贼曹或者游徼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们一家人不能都在县衙里吃公粮,非但影响不好,万一出点什么事,拔出芜菁带出泥,能把咱家给一锅端了。”许钦连忙搬出了自己在路上想好的游说之辞。
许望听了,有些动摇。许负这个时候又开口说:“二兄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吧,反正大秦没剩下几年气候了,现在不做以后也没机会。”
“你这丫头又在危言耸听。”许望笑骂了一句女儿,大概是许负平时这么说话多了,他没当一回事,往许负碗里夹了一筷子脍鱼,“吃你的吧。”
满座人只有许钦知道妹妹说的是真的。那种微妙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坐在对面的许负仿佛能看穿他的来历一般,令许钦不由得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许忻大概生就一个宠爱弟弟的性格,也开口劝道:“不过负儿说的也没错,家里的责任由我扛着便可以了,阿钦想做什么事都由他。”
陈买附和道:“许先生说了要做生意,我才跟他过来的,县令若是不让他做,那我也就白跑这么远了。”
“孩子难得回来,你不要对他那么严厉。”赵惠平也埋怨起了夫君。
许望觉得自己若是再拦着许钦不给他做生意,就成了家庭公敌,只好摇头道:“罢了,罢了,就听你们的。我先和县衙里的人说一声,阿钦赶路也累了,今天就暂且好好歇息,明日我再带你去认识一下县衙里的属吏。”
鲲鹏安排的这个身份果然细致,许家小院里竟然留有许钦的卧室,里面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都是许钦曾经用过的“旧”物,至少在许家人眼中便是如此。
而陈买没有住处,赵惠平就让大婢紧挨着许钦的卧室,另外整理出了一处干净整洁的小房间。
终于在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家,入夜众人都梦会周公的时候,许钦却有些睡不着了。他此时满脑子创业热情和蓝图构思盘亘了半夜,干脆穿好衣服,偷偷溜出来,抬头看向满天星斗,准备溜出门,看看温县县城哪处佳铺适合当他的快递公司的店面。
县城的街道黑灯瞎火的,许钦又是第一次住在家里,对地形不甚熟悉,推门出去的时候,在门槛上绊了一脚,摔倒在地。
“二兄今晚最好不要出门,要小心跌倒。”许负白日里的话仿佛在许钦脑海中重复回放。
被预言成真的许钦坐在地上思考人生,自己的妹妹绝对是那个有神通的许负,不会是别人了!这预测占卜的本领简直吊打天气预报。
作者有话要说: 许负:不听妹妹劝,吃亏在眼前
许钦:妹妹是个牛人,我惊喜得走路都摔跤
陈买:呵呵
许家所有人的名字引用自许负百科
第11章 建镖局
既然已经被许负说中,摔了一跤,许钦就不敢再作死夜间出行。明天他爹还要带着去见县衙其他官员准备处好关系,这第一印象可不能是个摔得鼻青脸肿的猪头吧?
古代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比现代人起得要早多了。外面鸡鸣声刚起,街巷上就陆续响起了人声和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许钦起床就着豆酱喝了一碗芜菁米粥,吃了一个饼,穿戴整齐就去找许望了。
陈买也一早等在院子里,说是从没见过衙门长什么样,非得要许钦将他一起带过去。
秦朝实行郡县制,全国共有四十余郡,郡下设县,县作为承接基层沟通上级中央的重要行政单位,在秦民的生活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一个县的民生都是由县令这个父母官通过县衙进行管辖,征收赋税、推行法令、兴修水利、统计户籍、维持治安、处理诉讼、修路赈灾,大小琐事都经由县衙。
县令的佐官有县丞和县尉,秩四百石到两百石,和最高千石最低三百石的县令长比起来,他们工资待遇不低,在县里的地位也颇高。
县丞主管仓、狱,是文官;县尉主管警备、捕盗,属于武官。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许钦光听介绍就记不清楚的属吏。
县丞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文弱书生,叫做秦彭。和他待在一起说话的是一位叫做王寻的年轻主簿。
秦县丞听说许钦打算在温县做生意,就热情地领着他见了相关的主事属吏。想要做生意,店面、运输都很重要。
许钦先见了主收市租的金曹,他若是要在县城盘一家店面,还需要每月给县衙缴纳租金,这钱就是交给金曹这个属吏那边的。
温县金曹叫周朗,是个说话永远乐呵呵的胖子,他笑眯眯地告诉许钦:“看中了哪家就来和我说,我一定按照市面上最便宜的收你关市税。”
接着秦县丞又领着许钦一块见了主管交通的集曹北郭义,和负责一县马匹的厩啬夫毛冲。
“我想开个给百姓送东西的铺子,请问县丞,这县衙之中可有负责运送信件的?”许钦问道。
“你要做这个生意?”秦彭特地回头看了一眼许钦,“许君你有想法是好的,但也要脚踏实地。这个属吏却是有的,我领你去见,见完你就知道这生意不好做了。”
许钦见到的这个主司邮递的邮书掾叫做王益,办公地点位于城门附近的传舍。
温县位于黄河北岸,邮传业务不很繁忙,这个王益就和现代某些办公室大爷一般,现代人是泡壶茶看看报纸,王益则是惬意地侧躺在传舍里的一张卧榻上,手里拿着个竹简,正在慢悠悠地阅读传舍的出入记录和开销登记。
王益一看到县丞领着人进来,马上收敛了浪荡不羁的形象,端坐了起来:“这位便是县令家二子吧?”昨天许钦回乡的消息,经由他弟弟大嗓门一喊,早已传遍了整个县衙。
“正是。”秦彭拉了一把许钦,“这位是邮书掾王益,你想要开民间寄送东西的铺子,算是在这位嘴上拔毛,你们两个慢慢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秦彭来去匆匆,只剩下许钦和陈买站在原地,和王益大眼瞪小眼。
“在下许钦,见过邮书掾。”许钦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咳,想吃什么随便拿。”王益将摆在案头的一盘瓜果推了上来,“新采摘上来的香瓜,特别甜,你们两个都尝尝。”
许钦先递给陈买一片,自己也拿了一片在手里,咬了一口,果然很甜,这就是绿色无污染生态农业的瓜果啊,在现代得去专门的农业基地才能吃到。
吃是最能拉近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种方式,吃了瓜打破尴尬,许钦就和王益放松地聊了起来,从王益那,许钦了解到了许多他所不知道的关于秦朝邮政事业的知识。
原来秦朝的公文书信传递分为两种,近距离的直接步行送往,被称为“步传”,长途的文书传递就叫做“邮”。
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车同轨,书同文,建立了从首都咸阳出发的主干道驰道,从云阳直达九原边郡的“高速公路”秦直道,还在南方修建了通往两广和西南的新道。
交通的发展也带动了邮递业务的飞速进步,在秦朝的道路沿途布满了一个个小小的“亭”和“驿”,负责邮递的人往返于自己负责的站点和距离最近的站点之间,而文书就以这种接力方式传递出去。
可以说“邮”便是秦朝官方的邮政机构。秦制三十里一传,十里一亭。按照秦法,亭应及时负责信使的传马给养、行人口粮、酱菜等等。传舍便是提供休憩之所的馆舍。而位于温县县城的传舍里的邮书掾办公点,就相当于现在县城里的邮局。
王益每天的工作便是将当日来到温县的文书分类,由上级机关传发给温县令的公文,就打包让负责步行送信的“步传”送往县衙。如果有从其他地方传过来的、需要寄往其他地方去的文书,就立刻派人送去下一家传舍,不得有片刻耽搁。
如果不计算花在路上的时间的话,秦朝的这种官方邮传体系其实效率比现代某些快递公司更高,因为《行书律》规定所有的文书必须当日送出,如有积压,便是犯法行为。
假设许钦要开私邮,在官邮面前无疑是毫无竞争力的,而且即使在战国时期,也只有战国四公子等地位显贵的贵族拥有自己的私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