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一边将贾琏放下,一边给他解了身上的斗篷,淡淡道:“母亲身边不是还有珠儿和元春?儿子就他这么一个骨血,自然舍不得与他分开,不过母亲怜惜这孩子也是他的福气。”
说着就将猛松了口气的贾琏拍了拍,对他道:“去祖母那儿给祖母磕头。”
贾母原本听了他这不阴不阳的话就有些不快,再加上之前种种,已经变成了浓浓的不满。
这小兔崽子,是要翻天了?
可她还记得眼下是什么时候,只攥紧了手心,看着还不到三岁的贾琏先是看了一眼贾赦就向着自己走来,不禁微微一笑,这小子终究是在自己跟前养大的,就算是几日不见这不还是骨子里透着一股子亲近?
她哄上一哄,再留一留,不愁这小崽子今儿个还能从她手里蹦出去。
她对贾琏慈爱地笑着,对他招着手,“乖琏儿,来老太太这里来,老太太啊可是给你准备了好多好东西呢。”说着手一招,就有朱鹮将一个托盘呈上。
贾母揭开了托盘上的红布就看到那托盘之上有几个小玩意儿,个个都是金色。
“这都是你和你和政儿小时候的玩意儿,我都好好地收着,又让人炸了下,这不还是簇新簇新的?正好给琏儿如今用着。等将来琏儿大了,我还要收起来,将来留给我的重孙,我可盼着那一天呢。”贾母说到此处好似那最慈眉善目的菩萨一般,满脸柔和。
“儿子谢过老太太。”
贾母听得这并不热切的话也不以为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原本地也没打算彻底和贾赦和缓关系,今天这么着,也不过是所图一个贾琏罢了。
贾琏被那些小玩意儿引着缓缓地走到了贾母的面前,就有个小丫头上前放了一个软垫,贾赦也上前走到贾琏的身边,扶着他小小的身躯,对他笑道:“琏儿,爹之前是怎么教你的,来给老太太磕头。”说着也是一撩衣袍,在贾母面前跪下,“儿子给母亲请安,愿母亲吉祥如意,身体康泰。”
贾琏的确是被他教导了一通,这不只是为了要给贾母请安,也是因为明日的祭祖。
小琏儿见到父亲此举,也跟着有学有样地跪了下来磕头。
“好!好好!”贾母笑了一声,“赏!”
接着就有人捧了托盘出来,贾母亲自弯身将贾琏给扶起,然后亲自将穿的跟个团子一样圆滚滚的小孩儿艰难地抱在怀里,然后放在软座上,搂在怀里,亲昵地在他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亲,溺爱道:“我琏儿生得真和那天上的金童一样,真是祖母我的心肝肉啊。”
又慈爱地摸了摸他那小脸,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想起来贾赦一样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还没起来,还跟琏儿一样让我扶你不成?可怜你媳妇儿去的早,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新衣裳,明天你祭祖穿着便是。”
这本来是她想好的,好歹也是她这个娘惦记着这死了老婆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儿子,可因着贾赦今日的穿着,这话也就透出了几分嘲讽之意。
这样的话贾赦从小到大都在她面前听得多了去了,也不以为意,只谢过了老太太才起来。
因着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贾珠和贾元春,他不禁有奇道:“珠儿和元春不在?我这大伯也给他们两个小家伙准备了礼物,也不知是否合他们的心意。”
“今晚上是除夕夜,我这老太婆想着他们两个也在我身边一整年了,今天也应该在他们爹娘身边,等会儿就过来。”贾母说完就对贾琏道:“琏儿告诉祖母,你想不想珠大哥啊?”
贾琏在他身边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都喜欢和大孩子一起玩,他自从会走路开始就变成了贾珠身边的跟屁虫,一直都是跟在贾珠的身后。
“想!琏儿,琏儿想珠哥哥……”贾琏一想到贾珠也不禁眉开眼笑起来。
他最喜欢这个哥哥了!
贾母这才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小脑瓜,意味深长地看了贾赦一眼,“我就说哪有你一个爷们照看孩子的道理,这孩子还是留在我身边的好。如今你也是国公了,要是不续娶也不像话。按照你如今的身份,我之前为你相看的就实在是不般配了,自然要找个门当户对的,这样一来那样人家的又能不能容下我这可怜的孙儿也不可知,还是养在我身边才好,免得将来不相荣,生出祸端来……”
她似苦口婆心地捂着胸口道:“我知道张氏是个好的,不过再好也是命薄之人,如今她去了,我和她婆媳一场自然是怜惜她舍命留下的这点骨血的,你啊,也莫要太着想了,听太太的话啊。”
贾赦来之前就曾想过贾母定然会将贾琏当筏子,重提旧事,没曾想来的这样快,全然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
他神色不变地对贾母淡笑道:“母亲的苦心儿子也是知道的,只是此事儿子自有主意,再说这琏儿,正因为她是张氏舍命给儿子留下来的唯一一点的骨血,儿子才要将他留在身边好生地看着,毕竟,总不能让他步了瑚儿的后尘。”
贾母那面色顿时大变,她狐疑地看着贾赦,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暗示她贾瑚的事儿和她有关系?
这孽障!
她再怎么不喜欢贾瑚这个嫡长孙,可也毕竟是她的孙子,又怎么会是她的手笔?
不过这孽障看来也是不打算遮掩了,这是早就对她怀疑在心啊!
她冷下脸来看着面前神色从容,好似刚刚那诛心之言不是他所说的贾赦,厉声道:“老大,你刚刚的话是个什么意思!你这是要太太我的命吗?这种胡话你要是再敢说,我就让你父亲托梦教训你!”
“儿子哪里有说什么胡话?儿子不过是生怕琏儿像瑚儿一样罢了。儿子如今就这么一个嫡子,也不妨告诉母亲,儿子就没有打算再续弦,将来这儿子的爵位也自然是他继承。既如此,就更应该放在身边言传身教,岂能让他如儿子一样长于妇人之手?儿子不成器,对他却是大有期望的。”贾赦说到此处又跪下道:“儿子对母亲并无不恭之意,不过儿子这般,想来父亲也是没有任何异议的。”
贾史氏被他这一席话给说得胸口又有点闷疼——
每次都是因为这孽障!
可……他不续娶?
贾母有些迟疑了起来。
毕竟,她也不想再要一个出身高门的嫡长媳!要是再娶了这么一个儿媳妇,再生下来一个嫡子,她就算是有贾琏这一张牌,这府里也未必有王氏站脚的地儿。
王氏如此,她那最心爱的珠儿和元春,就算是有她的溺爱,在这府里又哪能如现在这样的尊贵?
她犹豫不定之时便听婆子前来报:“老爷和太太、珠哥儿、大小姐来了。”
听得那句大小姐,贾赦挑了挑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静静起身,走到贾母跟前儿将被贾母搂在怀里可因为刚刚她的情绪起伏而抱紧的家贾琏面前,伸出手。
贾琏刚刚被贾母这一抱给弄得身上不舒服,挣扎了下却没什么效果,就巴巴地看向了他爹,在他心里他爹可是最疼他的人。
贾赦瞧见儿子这眼神就心疼的不要不要的,哪里管贾母的脸色?见小人儿对自己张开双手,就硬生生地把他抱了起来,抱在怀里。
贾母只觉此举是打她的脸,可政儿一家子过来,她又实在是不好在贾珠和贾元春两个小辈面前打他这个国公大伯父的脸面,再加上那事儿她还要思量思量,便只轻笑了:“这孩子跟了你几天倒还真缠上了你,果真是父子情深。不过这抱孙不抱子,你既说不能让他像你当初那般,还是莫要太过溺爱的好。”
“母亲说的是极!兄长这抱着琏儿像个什么话?就算是嫂子尚在,也不该这般溺爱。”当头进来的贾政见状便道。
这也算是发泄了一下他对贾赦今日早晨的不满。
“哦?我可记得珠儿都到三岁还不怎么会走路呢,而且琏儿是我的儿子,还轮不到二弟指摘。再如何,他也有我这个老子管教。”
“你……”贾政气急,这不是说他这个老子养而不教吗?可他儿子被老太太养着,那是尊荣!谁像他这样不知好歹的,老太太一片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一样践踏!这个不孝子!
王氏打岔道:“珠儿,元春,还不快点去给老太太磕头。”
听得母亲的话,贾珠和元春立刻上前走到贾母身边,面带笑容地在贾母跟前跪下,老老实实地磕头,“珠儿(元春)给祖母请安,祝祖母明年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好好好!”贾母大笑,这笑意带着入骨的宠溺,“赏!”
便有两个丫头托着托盘上前,那托盘内都是金银裸子,都刻着荣字,都是吉祥如意的图样。
贾赦目光一扫,倒也不出他意外——这两托盘和他琏儿刚刚那个毫无区别,一模一样!
好个毫无区别,好个一视同仁!
贾琏在怀里抓了他一缕发丝在玩,一点没感觉出来他爹正在为他抱不平。
有了这两个小辈的打岔,刚刚贾赦和贾政的口角也就算过去了,接着便是贾政夫妇给贾母请安,贾母看了一眼贾赦那边不为所动的模样,便笑道:“我刚刚心疼你们大哥,想着他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特特让人为他做了新衣。也是我老了,不然这儿子的针线也应该是我这当太太的亲自去做的,哪能容他人之手?政儿你虽有王氏事事为你着想,不过我这当母亲的也该是一视同仁,也有你一份儿。”
贾政听了此话顿时感动不已,母亲……
从小到大,不管是祖父祖母还是父亲,哪怕是外祖和舅舅那边,又有谁能做到将他和大哥一视同仁呢?
只有母亲!
唯有母亲!
他双眼含泪地给贾母又磕了一个头,带着鼻音道:“儿子谢过母亲,儿子都这把年纪了还让母亲操心实属不孝,此恩哪怕倾尽儿子所有都不能报,只愿来生儿子为母亲遮风挡雨,报此恩情!”
他一字一句,字字发自肺腑,也听得贾母心中感动不已,双目含泪。
她就知道老二是个孝顺的,万万没想到竟然孝顺如斯!
她也希望来生也为老二遮风避雨,来生为他扫尽一切不平!来生,没有老大这个孽障挡道!
这孽缘,今生当断!
贾赦瞧着这边的母子情深,目光淡然。
他如今已经二十余岁了,早过了会对此情此景心痛,怨天尤人的年岁。
这些年他几乎痛失所有,也让他看淡了世事。
他这一生母子缘浅,手足情淡,他得认命。
毕竟,他这辈子从祖父祖母,从父亲那儿得到的已经足够多。
王氏同样双眼带着雾气看着这一切,心中好不满足。
这一出毕,贾母便笑道:“备膳,我们一家子也该好好吃顿团圆饭,待二月除孝,我们府里也该好好宴请亲友,多多走动。毕竟祖宗保佑,我们荣国府,如今又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了!”
“祖宗保佑!”贾政笑道。
他也是想通了,不管贾赦是怎么做到的,对他来说只好不坏。
毕竟……他有个当一等将军的兄长还是有个当国公的兄长,还是不同的。反正袭爵之人怎么都不是他,不是吗?
除了这样安慰自己外,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天不公,他又能逆天不成!
王氏在贾母跟前布菜,十足贤惠模样。
到了饭桌上,贾母其实就想到了今天下午听到的动静。
在贾政和王氏先后走了,她打发朱雀去请贾赦后,就有一个耳目过来跟她回禀贾赦酬神之事。
酬神?
他到底是酬的什么神?贾母将这事放在了心里,没搞清她这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之前,她不想轻举妄动。
不过那饭量……
“老大你多吃点,我也知你如今的饭量不是普通人可比,今日特特命厨房那边的人整治了不少好菜,定能让你吃个开心。待除孝之后,你们也都能补一补。”
贾母这话一出,贾政的嘴角就没忍住微微上扬。
他对贾赦天生神力这事儿很是怀疑,而贾赦的饭量嘛……他虽然没在外面走动,但也是有几个同窗旧友会书信相通的,这些天也是没少收到书信,都在探问此事。
饭桶之名,他兄长怕是已名冠京城!
贾赦也没想到贾母会提这句,心里不禁叫苦不迭,又暗暗恨上了方陈那厮——
你给老爷等着,早晚爷要坑你一回!
“儿子谢过母亲,只是儿子来之前,其实已经吃过了一些。”他腼腆道:“儿子倒不是不好在母亲面前放开吃,只是毕竟还有侄儿和侄女在,儿子……”
他似羞赧地低下头。
牙都快咬碎了!
贾母倒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出,难道……之前那三桌子菜都让他吃完了?她不禁怀疑地瞄了一眼贾赦的肚子。
如她一般的还有贾政以及贾珠。
他居然真地如此能吃?
不过他都这样说了,贾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让他好好吃。
话到此处,却是突然有人来报,宫里来了赏赐!
此话一出,一桌子人除了不懂事儿的孩子们,都是浑身一震。
贾赦心道:“卧槽,剩菜啊!”
贾母:“老大,政儿,还不快快出去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