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点路程已经够了，在来到大都会之前他已经聆听过这里很久，他在平行世界见到过无数个大都会，他眼看着它一次又一次被摧毁，一次又一次被重建，在无人知晓的时候，他已经了解了这里很多年，他知道这里最好吃的墨西哥卷饼摊在哪条街口，知道这里服务态度最好的快餐店是哪一家，他知道这里的一切日常和秘密。
有时候聆听和旁观也是一种参与。
他将手插在裤袋里，站在路口优哉游哉地等着红灯过去。
然后一辆莱克斯集团出产的黑色商务车停在他的面前。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可爱又混蛋的脸。
是莱克斯的脸。
年轻的总裁和他的父亲生得并不肖似，卡尔曾出于好奇查过，老卢瑟的长相狂野有余，精细不足，看上去倒不丑，却像是廉价画布上廉价颜料的涂鸦，粗糙得活似个炼钢厂里的工人。
从这方面看，莱克斯生得更像他早逝的母亲。
身形纤细，面孔洁白，眼睫长而卷曲，由上而下俯视他的时候这一点尤为明显，而他色泽较浅的金发打着卷儿，令卡尔联想到那些中世纪油画中的羊羔，或是牧羊的少年。
尽管这些比喻都和莱克斯本人很不相称。
“真是太巧了，卡尔——希望我没有认错人，我可以叫你卡尔吗？叫你艾尔容易和你哥哥混淆。”莱克斯坐在后座上，冲卡尔有礼地微笑，“我想你应该认识我，莱克斯．卢瑟，请叫我莱克斯，这样听起来不那么陌生。”
“你好，莱克斯。”
卡尔低下头看着莱克斯，微笑着。
他的笑容一定浸泡过蜜酒，不然怎么会这么甜美，又叫人熏然？
他的蓝眼睛澄澈得像星空，或是极冰之地的火焰。
“……过去了将近两年，你看起来还和十八岁一样，多么不可思议，卡尔。”莱克斯显而易见地被这个笑容闪了一下，他轻轻眨了眨眼睛，打开车门，自己往里坐了一个位置，“上车吧，请给我一个送你回家的机会。”
这是一个繁华的路口，和卡尔一起等红灯过去的行人很多，莱克斯的车停在卡尔面前的时候就引起了周围人的关注，莱克斯打开车窗露面的时候，卡尔清晰地听到了不远处的小小惊呼，和身边那些人骤然加速的心跳。
在隐约有些骚动的人群真正沸腾起来之前，卡尔坐进了莱克斯的车。
他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人，莱克斯立刻为他介绍：“茉西，我的秘书、保镖和司机，相信我，她完全有能力担任这些重要职务，如果没有她，我真不知道公司会变成什么样子。”
卡尔心想你只要少盯着超人，少在研究超人的项目上砸钱，别说一个茉西了，莱克斯集团裁员一半，整个公司的业绩也能蒸蒸日上。
茉西从后视镜里给了卡尔一个微笑：“你好，先生。”
卡尔回她一个招牌甜笑，恰逢此刻红灯过去了，她立刻闭上嘴启动了车子，将身后那些正兴奋地拍照、录像发到推特和优兔上的人们甩在身后。
“那么，告诉我，亲爱的卡尔小王子，你为什么一个人流浪在街头，一副迷路的样子？你的保镖、司机和助理呢？你知道你不能什么都不带就出门的，你要带着你的王子仪仗队才行。”
莱克斯的关切让卡尔想笑：“我刚来大都会，想要自己出门看看。”
“噢，你想参观一下这座城市。”莱克斯说，他的笑脸温和亲切，态度彬彬有礼，“当然，当然，这毕竟是你和我的大都会——你爱上她没有？你肯定爱她，因为她那么热爱你，连市政厅的椅子上都有艾尔的徽章。”
“嗯……来这里之前我就很喜欢他了，至于现在。”卡尔偏着头看着坐在他身侧的莱克斯，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
莱克斯微笑着等待他的答复。
因为他比卡尔矮了半个头，他要抬着下巴才能注视卡尔的眼睛，那头金色小卷毛因为他仰头的动作微微倾斜，光线昏暗，可这丝毫无损于他那双绿眼睛里的神秘。
他看起来真是冷静自若，带着他在公开场合出现时特有的镇定优雅。
而那些因为他的财富、他的慈善行为、他的风度翩翩妙语连珠疯狂崇拜他的人们，没有一个知道他在私下做了什么。
只有超人知道。
尽管即使超人也不知道他的全部。
卡尔深深地凝视着莱克斯的眼睛，说：“我想我对他一见钟情。”
第41章
驾驶座上的茉西略有些不自在地轻轻动了一下身体。
正如莱克斯所说，她是相当优秀的保镖、司机、秘书，而要做到身兼数职的同时还能将它们处理得井井有条，她的一大秘诀，就是永远不要忽视任何细节。
——所以后座上的两个人到底有没有注意到？
——他们不觉得他们说话的时候对视得太久了吗？
就好像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什么谜题或者秘密似的，茉西在心里吐槽道，趁着拐弯轻巧地一打方向盘，这辆性能极为优越的定制车平平稳稳地转了个方向。
如果车前座放了一杯水，茉西敢担保这杯水的表面甚至不会有半点波澜泛起。
可后座上的莱克斯似乎被这个转弯惊醒了，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回过神来，而卡尔依然看着他，眼中带着一点恶劣的笑意，只是被眼镜遮蔽了，莱克斯看不清晰。
他只能看见卡尔漆黑的瞳孔和宝蓝色的虹膜。
那些被广泛赞誉的各色眼睛真正的有色部分其实不是瞳孔，瞳孔总是黑色的，有色部分是虹膜，虹膜内有环绕瞳孔排列的肌纤维，虹膜外周部分是辐散状肌纤维，虹膜可分为丝状、网状、絮状，那些梦幻般的色彩和光泽是由虹膜的构成决定的。
而卡尔的蓝色虹膜像拥有最完美切工的蓝钻，只要有一丁点光，就显得无比璀璨。
“所以，”莱克斯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短暂的失神，“为什么是‘他’？别告诉我这是性别歧视，当心，茉西在开车呢，她可是一位可敬的女性，起码现在掌控了我们的身家性命。”
这应该是一个合适的话题，他想，我之前是用“她”形容大都会，但卡尔用了“他”。
为什么用“他”？在他自己已经使用了“她”的情况下？
莱克斯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而不知为何，他聪明的脑袋就是转不过弯来。
“只是一种感觉而已，莱克斯。”卡尔笑着说，他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起放在前方小桌子上的文件，侧过头不再看莱克斯。
莱克斯的视线却情不自禁地追着卡尔的指尖而去，放在身侧的手腕动了一下。他的指尖轻轻在后座上敲打，笑容依然那么温和有礼，心跳却骤然加快。
文件是打开的，装着它的牛皮纸被压在文件下方，卡尔翻动着它们的时候扫了几眼，这上面是莱克斯集团近期一个机器人实验室的预算报表。
莱克斯削减了实验室的预算。
钢笔批下的字体，每一个字母拐弯处都很圆润，看起来简直有些可爱，连笔的最后一笔却如手术刀般狭长锋利。
“你直接削减了三分之一的预算，莱克斯，这可是你们集团麾下研究室的主力，他们每年的专利都会给莱克斯集团带来大笔的收益——实验室里每一个成员都拿世界级的奖项拿到手软，出名到连我都知道——你削减了三分之一的预算！”
卡尔叫起来，他的语气里全是惊讶，眼神无辜得很，完全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一份绝密资料似的。
“冷静，卡尔，我留给他们的数字非常合适，这么做只是为了给中饱私囊的小人物一个教育，一个不费口舌的教育。”偏偏莱克斯也不在意卡尔看到了实验室的预算，他惬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毕竟我的钱可不是拿去给他们浪费的。”
开车的茉西依然没吭声，不过这一刻她心里想的东西和卡尔心里想的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啊老板，你从来不会在这些人身上浪费你的钱。
你只是在超人身上浪费你的钱。
不过这些浪费都不算是毫无成效，卡尔又想，因为莱克斯确实发现了一些超人的弱点，比如超人的视线无法穿透铅，这是目前为止的所有发现中最为有效的一点，正是靠着那些含铅的夹层，莱克斯的实验室并未暴露在超人的视线之中。
尽管如果真的想要看到里面是什么情况，超人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达到目的，但何必要这么做呢？
对卡尔来说危险是一个遥远的词汇。
他怀疑相对于克拉克版本的超人来说他还是太年轻了，很多时候，他都会对那些危险跃跃欲试，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也许因为他的力量太强，很少真正使用，他又没有足够的忍耐力，所以他很多时候对发泄力量这件事相当热衷。
莱克斯是个势均力敌的敌人，他的头脑就是他最好的武器，他能凭借一点点蛛丝马迹发现超人拥有X视线的能力，并且很快地通过其他痕迹找到这项能力弱点，而与此同时，其他人还认为超人的行动里有X教授的出力。
于是对卡尔来说，他也是个甜蜜的陷阱。
他令卡尔感到蠢蠢欲动，他令卡尔感到心痒难耐，他令卡尔想要针对他做些什么。
然而莱克斯竟然憋到现在还不真正对超人出手，卡尔也只好按捺住自己。
“……你最近要搬到大都会了？也是时候了，卡尔，你现在十九是吗？十九岁，多美好的年纪，我还记得我十九岁的时候，那时候我的父亲还在……噢，抱歉，我真不该说起这个话题。”
莱克斯略带歉意地看了卡尔一眼，他的神色那么诚挚，而这令他的语气真假难辨。
“别在意，莱克斯。”卡尔的面孔黯淡了几分，他显然有些伤心，可他的神色并不显得十分悲恸，“我已经接受了这个悲剧。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就像一本书的结局，它在过去就写好了，而我们在现在，无法改变过去。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是的，卡尔。”
“别难受。”卡尔又说，“我刚刚搬到大都会，准备开一个派对庆祝搬家，也是为了认识一些新朋友，亚历山大总说我和人接触太少了。你有空过来参加派对吗，莱克斯？”
莱克斯笑了，那是一个轻松快活的笑容，他看着卡尔，完全是情不自禁地凝视着卡尔的眼睛。
“把这件事加到我的日程表上，所有会议、文件全都往后排，茉西。”
“没问题，老板。”正开着车的茉西立刻回答。
“那么，你来到大都会之后打算做些什么？”莱克斯又开启了一个话头，“我听说过你的电影公司，还知道你的电视剧得到了土星奖，恭喜，虽然有些迟。有消息说你现在在筹拍电影，有什么困难吗？如果是资金方面的，我想我能够提供帮助。”
“嘿莱克斯，尽管投资好了。”卡尔顿时开心了，他往莱克斯身边凑了凑，哥俩好地搂住了莱克斯的肩膀，尽管因为身高的差距，这场面看起来更像是莱克斯整个人被他圈在了怀里，“托尼已经同意追加资金了，现在这个电影公司由斯塔克、艾尔、莱克斯三个集团一起提供资金——超酷！”
能不酷吗？这三家公司都是世界级的庞然大物，而且还都是高新技术企业，有钱有势有关系，更别说斯塔克公司和政府联系密切，任何一个电影公司能抱上其中一个集团的大腿，都会笑得合不拢嘴。
现在D&M电影公司一口气集齐了三个，好莱坞的巨头们在得知消息以后怕是要郁闷得哭出来。
“噢我可不喜欢我的名字排在斯塔克集团后面……”莱克斯装模作样地拧起眉，眼中却始终带着笑意，他动了动胳膊，将手臂搭到卡尔的肩背上，而后慢慢地吐了一口气。
他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臂，直到被他掌控在臂膀中的部分已经隐隐传出来自卡尔身体上的热量。
“你今天都去了些什么有趣的地方，嗯？介意和我说说吗？”
“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我去了一些商业区，在中心公园里转了转，吃了很不错的小吃……我觉得那应该是大都会最好吃的卷饼了，下次带你去。”卡尔说，他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莱克斯看他的相册。
卡尔觉得他在摄影上应该是有些天赋的，毕竟在多数平行世界里他可都是记者，用相机和笔杆子吃饭的，既然是异时空同位体，他们的天赋在某些方面完全共通。
这些照片确实都很赏心悦目。
包裹着嫩生生青菜、撒了泛着光泽的酱料，被卡尔握在手中的卷饼；路边卖艺的穿着破旧却意外有范儿的流浪汉，他背后的城市崭新明亮，看起来和他这个人格格不入；天空中偶尔飞过的一只鸟，趴在一个小男孩头顶的猫……卡尔一张一张地翻过去，莱克斯一边听他讲一边看这些照片，竟然能从照片的一些小小的特征中辨认出这究竟是这座城市的哪个位置。
“这栋大楼是用我们公司的环保材料修建的，许多年中艾尔集团的环保材料都是无可比拟的顶尖技术，直到被我的实验室超越。”
“啊，这里，我记得很清楚，这家店的投资人是我们公司一位经理的丈夫，他们还给我送了优惠券，整个公司都有的优惠券——我去过没？虽然没有亲自照顾他们的生意，但我让茉西给我带过外卖。”
“诚实地说这座公园建成之后的效果略微低于预期，我们原计划建造一个全国最优秀的小型公园呢，可惜建到一半的时候艾尔集团就推出了崭新的净水系统，哥谭给自己的新花园预定了一整套，所以最后它只好屈居为大都会最优秀的小型公园了。”
“什么？抱怨？我没有，亲爱的，绝对没有，我可不能向你抱怨，我还指望和你多说些话，好让你更喜欢我呢。”
卡尔就看着莱克斯笑起来，莱克斯注视着他的笑容，完全挪不开眼睛。
他总觉得卡尔有些熟悉，不是面孔上的熟悉，纯粹是感觉上的。
可每当他认真去看，又觉得这种熟悉只是一种错觉。
最后莱克斯只能将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归结于巧合，他恍然回神，发觉他过久的注视似乎引起了卡尔的好奇，在他沉默不语地盯着卡尔看的时候，卡尔也正盯着他看。
“咚咚。”卡尔模仿敲门的声音，伸手在莱克斯眼前晃了晃，“你睡着了吗？还是看着我看呆了呀？”
“虽然你确实英俊，可说到底你还是青少年呢，亲爱的。”莱克斯反应十分迅速，他用偏头的小动作掩饰自己片刻的不自然，可说话的时候卡尔的脸和他的脸靠得极近，他几乎是身不由己地沉浸在那双宝蓝色的眼中。
该死的，他对此毫无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