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市的白天总是太昏暗了，这是众口一辞的事情，但瑟琳娜今天才发现，哥谭市的夜晚又总是太明亮。
厚重的窗帘露出一丝缝隙，一缕轻纱般的月光由那道裂痕滑进了空寂的城堡，照亮了窗帘上隐约的暗纹，而后慢慢地淌过窗檐，在地面上留下弯折的浓影。
似乎有微风轻轻吹动，那缕月光随着窗帘摇晃了一下，挂在墙面的油画在瑟琳娜的眼角闪过一瞬惊鸿般的颜色，但最终也平息下来，只留给她古铜色的画框边角。
瑟琳娜立在走廊上，位于暗处，而那个稚嫩声音的主人站在亮处，就在那缕月光中。
是个很小很小的的男孩。
还不到半米高，比摆在走廊角落的花瓶更矮小，那么一丁点大尺寸的小孩子，安安静静地站着，仰着头看你，你只觉得他脆弱得让你胆战心惊。
瑟琳娜甚至怀疑这个小男孩能不能靠自己的力气站稳。
月光把他的黑发照得发白，瑟琳娜隐隐约约看到一抹奇异的蓝色在他的发梢游动，像是天空中游动的极光，但很快她就意识到那不过是她的错觉，这种错觉来源自这个小男孩的瞳孔。
他有一双蓝眼睛，在黑暗和月光下，那抹纯净的蓝色美得有些失真。
瑟琳娜呆呆地和他对视着，过去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猛然惊醒——这个小男孩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的身后的？
关于这个神秘男孩的身份瑟琳娜已经有所猜测，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看看他那头黑发那双蓝眼睛，再结合一下布鲁斯．韦恩花花公子的身份，这个小男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韦恩庄园内部却没有泄露出半点消息，不为人所知的情况，他十有八九是布鲁斯的私生子。
所以瑟琳娜紧张的重点其实是最后一条，他是怎么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的？
不是瑟琳娜自己吹的，她虽然自诩精通格斗术，但攻击力其实很一般，最擅长的还是潜入和逃跑，她天生就有极为敏锐的感官，别说一个小孩子了，就算一只猫也别想能在她身边隐藏起自己。
然而此刻现实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Kitty？”卡尔又叫了一声。
他从那缕月光里走出来，几步就跑到了瑟琳娜的面前，动作快得瑟琳娜根本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护目镜后方的瞳孔不由地一缩，几乎生出了后退之意。
要不是卡尔的年纪实在是太小，站在瑟琳娜面前后这一点愈发明显，瑟琳娜一定真的会往后退。
“叫我做什么呀，小弟弟？”她笑吟吟地问，没有否认“小猫”这个称呼。
她的绰号是猫女嘛，小孩子说话本来就没有成年人成熟，还很喜欢在自己心里给对方添油加醋地取些绰号，这么一点点大的小男孩，把“猫女”叫成“小猫”没什么值得惊奇的。
卡尔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好像是他的小猫诶，有耳朵，有尾巴，虽然好像没有毛毛……但是毛毛也不重要。
他只见过小猫变成人形后的影子，没有近距离接触变成人形的小猫，也许小猫变成人之后本来就没有毛毛呢？
“抱。”卡尔说，朝着猫女走了几步，抬起手臂。
猫女一下子就为难起来。
她来韦恩庄园是来偷东西的，不是来逗小孩的，这会儿她入室行窃，结果被主人家的小孩子看见了，算什么事情？
要是成年人也就罢了，三两下打晕了事，这小鬼头……满两岁了没有？她还能跟个两岁的小孩子过不去不成？
猫女的名声不太好，但猫女只偷东西，最多教训教训那些打她主意或者拦路的人，手上可还真没人命，更没做过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事，在哥谭市里，她绝对称得上是守法好市民。
卡尔的手臂还高高地举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望着猫女。
瑟琳娜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把卡尔抱到了怀中，卡尔立刻环住她的脖子，亲昵地将面颊贴到猫女的脖颈上。
“好了，姐姐抱你了，你要安静一点哦，不可以大哭大叫，让人知道姐姐在这里。”瑟琳娜低声说，“你是怎么发现姐姐的，小弟弟？”
“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卡尔回答，“你来布鲁斯家里做什么？”
“我来取走我的粉钻。”瑟琳娜说。
卡尔的眼神在周围转了一圈，然后问：“是那块放在珠宝收藏室最外面的粉钻吗？那块最大，也最好看。”
瑟琳娜挑起了眉毛，语调变得有些怪异：“你知道粉钻在哪里？”
“我知道呀。”卡尔天真无邪，十分萌萌哒地回答说，“我带你去吧。”
于是瑟琳娜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那枚粉钻。
没有想象中的重重安全锁阻拦，也没有任何陷阱，对她来说，今晚最麻烦的事情恐怕就是穿过韦恩庄园的防护——不得不承认韦恩家的安全锁真是一等一的高明，瑟琳娜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潜入大宅。
也不算没有惊动任何人。
被惊动的小不点还坐在她的怀里呢，正探手去揉她头顶的猫耳，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把自己老爸的粉钻送给了一个大盗，还挺乐颠颠的样子。
瑟琳娜把卡尔放在走廊上，蹲下来小声教育卡尔：“小弟弟，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可不要告诉他们是你带我去拿的粉钻。”
“哦。”卡尔说，捏着自己的衣角。
瑟琳娜摸了摸他的头，几乎有些喜欢这个小不点了。倒不是因为他带着她进了韦恩小子的收藏室，而是这小家伙不管怎么看都足够讨人喜欢，而且他还很乖，除了刚出现的时候把瑟琳娜吓了一大跳，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声音引人注意。
粉钻被瑟琳娜妥帖地收了起来，时间也不早了，逗留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猫女抬手拍了拍卡尔的脑袋，告诉他：“快回去吧，小弟弟，该睡觉了。不好好睡觉会长不高的。”
“嗯？”卡尔困惑地说，“我不回去睡觉，我跟着Kitty。”
猫女轻笑了一声，没有理会小不点天真的发言。她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到了走廊的角落，并且毫不意外地在那个拐角附近发现了一扇大开的门。
想必这就是小家伙的房间了。
反正时间还早，城堡里的人都还睡着，瑟琳娜索性把卡尔放到了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她直起腰，转身打算离开，临走前她感觉自己猫女制服上那条小尾巴被轻轻地揪了一下，手劲很小，带着一种逗弄猫咪的、开玩笑的意味。
猫可不是这么摸的，瑟琳娜想，换成她收养的那些脾气不大好的小猫咪被这么揪尾巴，这没心没肺的小不点一定会被狠狠挠上几把。
但猫女是不会挠小孩的，所以她连头都没有回，只是宽容地反手轻轻抽走了自己的尾巴，然后打开窗户，一个利落的翻身，像一条大猫般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在半空中她舒展身体，姿态优雅而惬意。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一幕，会惊讶地发现她不愧为猫女之名，她在半空中翻折自己，那是猫科动物特有的，在毫无借力处时依然能扭动身体的能力——和蝙蝠侠直起直落的干脆利落和未来会出现的罗宾体操般炫技的翻滚不同，瑟琳娜的动作看起来软绵到没有丝毫力道。
她只是敏捷，只是轻盈。
趴在窗台上注视着瑟琳娜的卡尔眼神越发酌亮了。
这就是小猫，这绝对就是小猫，在狩猎的时候小猫曾经教过他这些，尽管他其实不怎么能搞懂小猫做到这些事情的原理，但他清晰地记得小猫的动作，它伸长的躯体和落地时仿佛四足下踩着风的安静。
卡尔原地跳了跳，试了试自己能不能飞起来——这个地方，哥谭市，给他很不好的感觉，潮湿、阴冷，还晒不到太阳，受过伤的卡尔觉得自己没有在家里的时候那么厉害了。
但他还能控制着自己悬浮起来，他的速度依然很快，追上小猫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临走之前，卡尔想了想，跑到客厅里，翻出了纸和笔，歪歪扭扭地给布鲁斯和阿弗写了一条留言。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跑到自己的房间，从猫女离开的那扇窗户上跳了下去。
蝙蝠侠的夜巡完成了大半。
今晚没什么特别的案件需要他注意，夜巡过程里也没有发现需要他出手的犯罪事件。
近段时间里哥谭市维持着非常微妙的和平，大概是因为前段时间里蝙蝠侠对各个黑帮势力的针对性打击起了作用，最危险的那部分罪犯被送进了阿卡姆精神病院，剩下的则被送进了监狱，没有被抓起来的那些大手和中上层也大多都受了伤，缩在安全的地方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可以预见的是，这样的安稳和平能够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蝙蝠侠暗地里松了口气。这意味着他能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小家伙身上。
关于这个忽然出现的小孩，蝙蝠侠依然满头雾水，但这不妨碍他在心里做好了一系列计划，包括怎么降低小家伙的戒心，怎么从他口中获取更多讯息，以及如果超人找上门来，他要使用怎样的说辞，对待超人要有怎样的态度……
他想得太多，当猫女的影子从一旁的楼顶上掠过的时候，他只是略微抬起头扫了一眼，没有多管。
第215章
关于这个哥谭市里鼎鼎有名的珠宝大盗，蝙蝠侠当然有所耳闻。
不仅是有所耳闻，他还收集了不少猫女的资料，对那张面具下的人具体身份一清二楚。
他知道猫女的名字叫瑟琳娜．凯尔，知道她是个孤儿，知道她在哥谭市的常用住址，知道她收养了一大堆的流浪猫，知道她对珠宝首饰的狂热爱好，而且没准比猫女自己都更熟悉她的身体状况。
但知道得详细，蝙蝠侠却暂时没有对猫女出手的打算。
他现在的主要目标还放在那些在普通民众中制造出大量混乱和死伤的黑帮势力上，猫女是个珠宝大盗，她就算损害，也只损害得到富豪的利益，而哥谭市的有钱人，还真没有几个是身家清白、手上干净的。
所以尽管猫女的狡猾多变是出了名的事情，不少黑帮上层都曾在她的手里颜面尽失，在蝙蝠侠的追捕名单上，猫女属于底层的那一批。
换句话说，只要不是偷东西的时候当面撞到蝙蝠侠手上，或者被她偷窃的珠宝成为案件里的重要证物，蝙蝠侠是不会特意追逐她的。
天空已经泛起了白边，这意味着夜巡必须要结束了。
蝙蝠车在哥谭市的大街小巷中穿梭，安静、迅猛、速度奇快，就算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偶然撞见，也只会误以为自己一时眼花，或者将它当成哥谭市中另一项都市之谜。
布鲁斯原以为他回家以后能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打起精神应对那个被他捡回来的小家伙。
昨天那短短的相处里他已经对小家伙有了非常充分的认识，碰见这么个头脑聪明、逻辑清楚的小孩子真是一种莫大的不幸，因为说到底他的心智还是小孩子的心智，聪明只让他变得比普通的小孩子更加难缠，更加难哄。
……不，小家伙不算难哄。
回忆起卡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缩在沙发里安静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的模样，布鲁斯十分肯定，小家伙其实已经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以他的年纪来说这样的举动简直体贴到不可思议，要么就是家教使然，要么就是天性如此。
但有几个两岁小孩能有这样的家教？
也说不清楚，布鲁斯想到超人——以他收集到的资料来看，这个超级人类的履历完美到让人禁不住怀疑他本身就是一场神迹——如果小家伙确实是他的亲人，也许他真的能将小家伙教导得很好。
现在设想得再多都无济于事。
他打着哈欠，困倦地沿着楼梯往自己的卧室里走，走到原先猫女曾经被卡尔惊住的位置时忽然停了下来。
一缕月光蜿蜒着淌到他的脚下，像是洒落地上的稀牛奶。
阿弗从来不会忘记在夜晚拉上走廊里的窗帘。
这个发现几乎在瞬间里将布鲁斯激活了，在思维彻底运转起来之前，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楼梯，跃起时那经受了十多年训练后宽阔结实的身体在地面上投下庞大的阴影。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现在是布鲁斯．韦恩，不是蝙蝠侠，这样出格的漂亮动作只做了一下。
这一下已经足够他觉察到月光究竟是从哪里泄露进来的。
是小家伙的房间。
这个发现令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巨大的恐慌从他的心底浮现出来，理智上他不断向自己强调着没有证据之前任何事都不能妄下定论，别的不说，小家伙的力气比他还大，人又小，娇小就意味着敏捷和易于躲藏，要抓走小家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可小家伙只有两岁。
布鲁斯冲进了卡尔的房间，剧烈的动作带起一整狂风。
窗户大开着，窗帘被狂风吹荡起来，皎洁的月光正照在那张小床上。
小床上空无一人。
布鲁斯狂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大脑却开始了飞速运转。
事已至此，焦急、担忧这样的情绪是帮不上忙的，只有冷静才能起到作用——然而痛苦的失落感依然席卷上来，让年轻的、没有蝙蝠装作为盔甲的蝙蝠侠显得十分劳累。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小床边上，将手探进被掀起来一半的被子里，摸索着小家伙残留的体温，判断着小家伙离开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