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从牙齿和骨骼传达到他耳腔中的稠密水声，他感受到充血的面孔上升腾的热度，他感受到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接触到的柔软的微风。
他感受到自己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快到挣脱了血管，一路跳到他的口中，然后在他和卡尔炽烈的吻中融化，他感受到被折磨才会有的剧痛，他感受到由他心脏融化而成的滚烫而咸腥的汁水被卡尔一滴不剩地咽下，而他为此由衷地欣喜和快慰。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意识到他对卡尔的爱。
——以及他如此渴望伤害他。
这样的吻从未出现过。
倒不是说卡尔平时态度冷淡，可是多数时候，莱克斯都能感觉到卡尔顾忌着朋友们的想法，行为和动作都很克制。
他会冲莱克斯微笑、眨眼，凝视他的瞳孔直到有人刻意打断，然而没有过这样热烈和黏腻的吻。从某方面来说，卡尔相当保守，这样的吻是私下里发生的事情。
托尼和布鲁斯都在这里，卡尔想，不过没什么，他们会把卡尔和莱克斯的吻含糊过去，就像他们过去含含糊糊地对待卡尔和莱克斯之间的暧昧关系。
他用几乎能将莱克斯揉进骨血中的力量拥抱和吻他，如果卡尔确实能做些什么伤害莱克斯，这就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几乎是极致。
他数着莱克斯的心跳和脉搏，聆听着对方竭尽全力后依然微弱的气音，在最紧要的关头及时刹车，没有让事情发展到所有人都会尴尬的地步。
虽然托尼和布鲁斯已经非常尴尬了。
他们的站位很有意思，托尼站在莱克斯身后，布鲁斯站在卡尔身后，四个人，三点一线，现场空空荡荡没什么能用来转移视线的东西，布鲁斯假装若无其事地将眼神放到身后的飞机上，就像从来没见过这架属于他自己的私人飞机一样，全神贯注地欣赏着飞机外层的喷漆。
至于托尼？托尼——好吧，收回前言，尴尬的人只有布鲁斯一个——因为托尼正双手抱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卡尔和莱克斯。
“嘿朋友们，”他提高声调说，“我这儿有房间，还有避孕套和润滑剂。你们是亲一下了事，还是亲完了顺便来一发？别在意我，我不介意借一个房间给你们用。”
布鲁斯把视线转移到飞机机翼上。
他忽然发现他对自己的私人飞机太过忽略了。说真的，世界上还有什么飞机拥有比这架飞机更漂亮的机翼吗？绝对没有。无论是弧线还是角度都无可挑剔，起码还能再引领潮流上百年。
“我们完事了。”卡尔平静地说，一只手半揽着莱克斯。
他回答得轻描淡写，好像一点也不为托尼出格的发言感到生气或者羞怯……他今天真的有些不一样，连托尼和布鲁斯都发现了。
但没有人刻意指出这一点或者多说什么，即使最不会看人眼色的托尼也没有。
“跟我来吧。”托尼说。
他带着这卡尔、莱克斯和布鲁斯走进办公室的外部区域，自己找了个位置率先坐下了。卡尔和莱克斯选了一个小沙发，布鲁斯默默拎了一条轻便的办公椅，选了个不会打扰到卡尔和莱克斯的位置放好椅子和自己。
“首先声明，我不是为托尼昨晚的发言来的。”卡尔第一个发言，他看着托尼，眼神淡淡的，“虽然我觉得托尼做的事情确实有些过分，但是连真正被连累的佩普都快要原谅你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你和佩普可不一样。我看得出来，小王子，你根本就没生气。”托尼说。
“我这一次没有对你生气，以后也不会因为同样的原因生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究竟有多聪明和没脑子了。”卡尔说，“所以我差不多也做好了你会惹各种麻烦的心理准备……我接受这件事，妮妮，我会保护你。”
“别把我说得像个小姑娘！你给我取个娘炮的外号我已经很丢脸了！”
“我们今天有更要紧的事情。”卡尔没理会他，他将眼神放到正默默观察托尼办公室的布鲁斯身上，“距离上次我们四个人聚在一起差不多过了有一个月了，伙计们，佩姬还在等我们的好消息。”
现场安静了数秒，之后每个人都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那我们还等什么？”卡尔轻声问，“好吧我们确实需要等一个人。妮妮，队长现在住在那里？”
史蒂夫正在自己的公寓里研究电视机。
现代社会和二战时期的世界相比起来变化太大了，一切都和他熟悉的样子不同。
新世界变得非常便利，科技水平越高，各种家用电器和设施就会被设计得越聪明和易于操作，所有东西都是傻瓜式的，只需要几个按钮就能搞定，就连这几个按钮的使用方式都有详细的使用说明书进行备注。
但史蒂夫还是不习惯使用它们。
他可一点都不蠢，也看得动那些详细到恨不得手把手教导他该怎么进行每一步的说明书，他只是……不习惯它们，不喜欢它们，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尽可能避免使用这些东西。
可能就像托尼嘲笑的那样，他就是个老冰块，老古董，只有和上个世纪的破烂货待在一起才显得和谐。
他心里也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他从来都不说，但他确实在怀念他自己的时间，怀念那些明明发生在他的几个月前，实际上却发生在几十年前的事情，和那些本该同他肩并着肩作战，实际上却垂垂老矣或者躺进棺材的战友。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史蒂夫在参军的那一刻就做好了为伟大的和平和自由奉献一切的心理准备，他可能会在战争中死去，或者身患残疾，失去一两条手臂、一两条腿、一两只眼睛，更糟的瘫痪也不是不可能。
他需要和一群和他一样年轻的人去杀死另一群和他一样年轻的人，他需要习惯昨天还和他聊喜欢的小姑娘的战友第二天就变成冰冷的尸体。他需要经历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并且承受这件事可能会在未来的几十年——如果他还能有几十年——带给他的心理层面上的疼痛。
但他没想到现实会是这样的，他没有死，而是在沉睡了几十年后重新醒过来。
像一个复活的幽魂。
所有他熟悉的人都不在了，只有巴基，这令史蒂夫心中稍感安慰。
尽管巴基根本不记得他，可最好的兄弟就住在隔壁这件事确实很好地让史蒂夫镇定下来。他努力让自己不回忆过去，着眼于未来，锻炼身体，定期去超市买东西，给自己准备一日三餐，阅读报纸上的各种新闻。
规律和重复能让人心灵安静。
美帝的军方直到现在还没有来找他，神盾局的局长弗瑞倒是和他有过联系，然而史蒂夫非常敏感地从弗瑞的夸赞和高帽子中理解了对方的为难，那种审视的眼神和不冷不热的态度自从他成为“美国队长”就再也没有过了，可它们留给他的印记依然十分深刻。
他婉言表示了自己希望退役的想法，弗瑞没有同意，只说上层还在开会表决，史蒂夫完全理解这些人的慎重。
毕竟在“美国队长”被政府塑造成完美无缺的国民英雄的今天，他的复活牵动了许多东西。
可这些事都不如他现在正在研究的电视机重要。
因为过去这么多天以后，巴基终于主动来敲门了。
虽然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你会调电视吗？”
第226章
“我会。”史蒂夫毫不犹豫地这么回答。
他还真会用电视，他的房间是托尼安排的，为了表达对死而复生的美国队长的重视，他给史蒂夫配备的都是市面上最新的、部分还没有上市销售的设施。
居心不良，没错，托尼一点都不打算掩饰他看好戏的心情。
如果安排住所的人是任何一个官方组织派来的代表，他或者他背后的人都会考虑到史蒂夫的心态，体贴地为他准备好上个世纪的旧物，让史蒂夫能够慢慢习惯现代生活。
可惜“体贴”不是托尼的作风，而且就算他有也不会展示给美国队长。
这个名头在托尼心中能够和普通人童年在父母口中听到的“别人家的孩子”划等号，几乎是托尼整个童年阴影的来源，因此可以说，史蒂夫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不那么……易于和老古董相处。
在史蒂夫靠近并试着使用它们的时候，这些陌生的高科技产物仿佛长出一张咧着嘴发笑的恶劣的脸。
还好史蒂夫不像巴基那样成天闷在房间里。
住在楼下的姑娘性情温和又活泼，非常乐意为史蒂夫解答他那些引人发笑的问题，晨练过程里认识的退伍老兵好像认出了史蒂夫的身份，他们成了不错的朋友，对方也很乐意帮助史蒂夫了解这个他阔别了几十年的新世界。
在他们的帮助下史蒂夫学会了不少东西，从简单些的微波炉使用方式，到更复杂的在网络上搜索问题。
好吧，后者史蒂夫没有上手操作过，他看过他的朋友们是怎么做的，但他没有自己试过。
他不太想试着去做。
所以话题又绕回了原点：这个新的世界没有排斥他，是他在排斥这个世界。
搬到新家后托尼给他来过一两次电话，提出要给他预约心理医生，被史蒂夫婉言谢绝了。他不认为他的问题严重到需要心理医生介入的地步，到目前为止他都把他的情绪和心理控制得很好。
他只是担心巴基，这些天他就没见过巴基出门。和托尼通话时史蒂夫试探着问过托尼，托尼表示是巴基自己不想出门。
至于食物和日用品？不用担心，无人驾驶机每天都会送三人份的食材给巴基，再帮忙带走房间里的生活垃圾。
巴基摆明了拒绝交流，史蒂夫确认过对方的安全，也做不出破门而入的事。
每天出门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巴基的大门，希望巴基能忽然推开它，露出惯有的狡猾而倜傥的笑容，亲切地拍着他的背，和他打声招呼。
然而他希望的事情从未发生。
所以这次大概是他苏醒过来以后和巴基的第二次见面，时隔多日，巴基看起来……呃，非常平静，非常健康，神情稍有些阴郁。不过相比起上次见面，他显然已经开朗了很多。
见史蒂夫不认真帮他调试电视节目，巴基凶巴巴地瞪着眼睛：“你在做什么？”
“等一下就好。”史蒂夫好脾气地笑了笑。
他检查了一下屏幕上的画面，把遥控器举起来按了几个键，屏幕立刻从“无信号”画面跳转到正常的节目。
巴基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史蒂夫抬手来的动作有点大，让巴基警惕地将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移到史蒂夫的手中，那副防备的样子就像史蒂夫手里拿的不是遥控器而是定时炸弹一样。
“放松，老兄，放轻松，我手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你的电视遥控器。”史蒂夫安慰道，他摊开手指，给巴基指出几个特别的按键，“我猜你是换频道的时候按错了，这几个按钮会把电视屏幕转为游戏模式，就算关机重启，重启之后的屏幕还是这个模式。下次按错了可以像我这样调回来。”
巴基看了史蒂夫一眼，从史蒂夫手里接过自己的电视遥控器。
怎么和失去记忆的巴基重建关系是史蒂夫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头痛的事情，巴基的沉默和封闭即使最顶尖的社交天才也要头痛，更别说一直以来都不怎么擅长交朋友的史蒂夫。
但今天的事情让史蒂夫看到了机会和曙光。
尤其是在巴基慢吞吞地说了“谢谢你”之后。
“不客气……”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欣喜和兴奋，想继续说些什么，托尼的声音就打断了现场的和谐气氛。
“你不用和美国队长道谢，你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和最好的兄弟——这话就刻在美国队长博物馆里专属于你的那个展区。”
随着这懒洋洋的、讨人厌的腔调而来的托尼站在巴基的门口敲了敲门：“咚咚。跟我来，队长，这里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你的参与。”
“什么事？”史蒂夫问，脸上显出一些隐忍的怒气，“我不认为现在有什么事情是非我不可的，托尼。不管你想要我做什么，让别人去做。”
“我也非常希望让别人去做，可这件事还真是世上仅存的那么一两件非你不可的事情之一。”
史蒂夫转头看向托尼，他的神色表明他在仔细思考，仅仅过去数秒，他就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是……”
“是卡特女士的事情。”卡尔接口。
他从托尼身后冒了出来，看起来就像刚刚赶到，不过事实上他一直站在托尼身后不远处，一直没说话只是想看看托尼会怎么和史蒂夫、巴基两个人交流。
托尼的交谈技巧真是一如既往的零分。
他就是学不会在自己关心的人面前坦率地表达自我。
“我们走吧，史蒂夫，还有巴基，你也一起来。”卡尔和在场的每一个人对视，确保对方看清楚他坚定的眼神和表情，“这不单单是你和我的事情，我需要所有和……有关的人，都在现场。”
“那可不是一般的困难。”托尼还是没忍住嘲讽了一句。
卡尔瞥了瞥托尼，没有反驳。
楼下，布鲁斯和莱克斯尴尬地坐在车子里。
没有正常人能够在经历（旁观）了那场缠绵的吻之后不对和其他人相处感到尴尬。
卡尔和托尼这两个人不能用来举例，卡尔今天的状态不太对，而托尼，如果世界上有排行榜针对的对象是脸皮的厚度，那么托尼．斯塔克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还好莱克斯坐在副驾驶座，布鲁斯坐在莱克斯斜后方，要是他们都坐在后座上，现场的尴尬程度恐怕能比之前卡尔和莱克斯在楼顶接吻那几分钟里更甚。
然而尽管他们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彼此错开了，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另一个活物的存在感依然强烈到他们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