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什么资格因为自己不合理的怀疑而反过来嘲讽她？
“你的发言让我误以为我还在上个世纪二战时期，女士，即使是二战时期，人们对性别的关注也远比你所展示得更少。”戴安娜想把话说得更尖锐，但她忍住了，“还有更有价值的问题吗？如果没有，我就要宣布发布会结束了。”
“请等一下。”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来，“我知道你已经——回避了这个问题，但我认为民众有资格知道真相。我希望——不，我请求你，神奇女侠，请告诉我们，超人他……是否还活着？”
是露易丝．莱恩。卡尔最喜欢的那个女记者。
他说过她有多聪明伶俐，他欣赏她，并非一个男孩的欣赏，而是一个男人的欣赏。
神奇女侠没有回答，但出人意料的是，她也没有直接开口拒绝。
她盯着露易丝看了一会儿，露易丝毫无畏惧之色地回视，她看起来精神抖擞……或许太精神抖擞了，她的脸颊和眼眶都透出一种病态的殷红。
“我不认为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神奇女侠说，“但不。他的状态并不能被称之为‘活着’。”
“如果你们要的是一个肯定的答复……”
“……超人死了。”
“至少现状如此。”
现场寂静一片，沉默如死亡一样威严。
记者们像是被锯掉了金舌头，闪光灯断了线，每一张脸上都写着不敢置信或者呆若木鸡。
距离大战已经过去整整一周，多数还有理智的人都清楚超人一定凶多吉少，或者至少状态十分糟糕，糟糕到他不得不弃需要帮助的人于不顾。
但当这个消息顺着电视机传播到所有人耳边的时候，人们的第一反应依然是：
“这不可能！”
“我不相信！”
“超人不会死！”
他们迫切地希望得到更多消息，然而戴安娜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她头也不回地飞走了，短暂的惊愕后绿灯侠也夺路而逃，至于闪电侠，他在神奇女侠飞走前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因为跑得太快还在路上摔了一跤。
莱克斯关掉了电视。
“我真高兴你没有去现场，love，戴儿姐姐会杀了你的。”阳光的薄幕中，超人抬起手放在眼前，静望着光线穿过他的手指，“这种感觉可真是奇怪，我是透明的。”
“停下。”莱克斯说，“你完全可以看穿你的身体。这种感觉对你来说毫不出奇——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你觉得这是卡尔．艾尔会说的话，你想要听到卡尔．艾尔说这句话，这才是我这么说的理由。”超人放下手，眼神专注于莱克斯，“至于从你的脑子里滚出去……这取决于你，而非取决于我。”
莱克斯的神色恍惚了一下，于是超人的身影像蜡块一样在阳光里。
被迫宣布超人的死讯让戴安娜的心情变得很不稳定。
她始终不愿意相信卡尔真的死了，尽管那孩子就是在他的怀中停止心跳、不再呼吸的，但她心中始终抱着微弱的希望。
那希望像是暴雨中的烛火那样飘摇，可七天过去了，那孩子的身体依然残留着些许温度，因而那微弱的希望就这么坚定地、痛苦地跟着那些温度一起保留下来，她一有时间就留在卡尔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哼他最喜欢的小调。
蝙蝠侠再三检查后告诉她超人的所有生命体征都完全停止了，然而在阳光下时他依然能吸收到微弱的太阳能量，这点能量维持着他的尸体不腐，也保留了那些温度。
话是这么说，他并没有倾尽全力地阻止神奇女侠的守护，也绝口不提“葬礼”，好像这么说只是按部就班地表述结果，可心里也存留着些许幻想似的。
绿灯侠和闪电侠觉得超人值得一场盛大的葬礼，百忙之中抽空到陆地上来的海王也这么想。
他们从不在戴安娜面前多说什么，但戴安娜知道他们都觉得她有点疯疯癫癫的。
不过这没什么。
发布会结束以后，全世界都在为“超人死了”这件事发疯。
街上到处都是“S”型旗帜，只不过不是红黄双色而是黑白双色。人们自发地停下了娱乐活动，在手臂上戴黑白的超人标记，大都会为超人建造的巨大雕像下摆满了花朵、信件和礼物，这些纪念品甚至占满了广场。
依然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信件被源源不断地寄到大都会，信封上总是泪斑点点；怀念和哀悼超人的小说、图片和视频像海一样淹没了网络；《星球日报》把和超人相关的新闻报道做了一个合集低价销售，发行量在短短数天内就破了千万大关……
他还活着的时候从未受到过这样狂热和失去理智的赞扬。
他死了，人人都真心实意地为他痛哭流涕。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超人的名气太大了，他在短短数年时间里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文化符号，人人都知道他，而且人人都隐约明白他是个好人，这印记埋藏在人们的潜意识深处，不动声色，却在日复一日地不断加深。
而现在他死了——这简直能引起一种条件反射式的不敢置信，其离谱程度就像有人宣布“米奇和米妮死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米奇和米妮怎么可能死？
超人怎么可能死？
然后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超人真的死了。
他们起先惊讶，随即好奇，凭借着稀薄的记忆他们开始试着了解超人，而超人——正如他留给所有人的印象，他是一个清白无辜的好人，一个没有任何污点的英雄，为伟大的救援而丧生。
任何尚存良知的人都会为这样一个人的离世悲痛，而群体性的情绪低落最终会演化成什么？没有人知道。
可同样没有人敢惹恼心情恶劣的神奇女侠，蝙蝠侠试着劝说，却被戴安娜劈头盖脸地一顿痛骂。
所有人都清楚事件正在脱轨。
发布会结束后的第五天，露易丝．莱恩拦住了刚刚暴打抢劫犯一顿的神奇女侠。
“我们必须得谈谈。”她说，“谈谈事情要怎么收场。”
“是谁帮你找到我的？”神奇女侠问，“是谁？”
“这不是重点。”露易丝说，“重点是公众需要一个交代。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如果你不介意……”
戴安娜将她拦腰抱起，并且抱着露易丝一口气直飞到伦敦正义女神像上才落下。
露易丝紧张地一只手撑住神像手中的利剑，一只手扶着神奇女侠的肩膀。
“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听到我们的谈话。”戴安娜说，“你想和我说什么？”
“哇哦，”露易丝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庞，“你就和他形容的一样……帅到连女人也会忍不住心动。”
戴安娜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温柔，连带着她的语气也和缓了不少：“谢谢。”
“老实说站在这么高的地方让我有些紧张，所以我也不做太多的铺垫了。民众的情绪正在失控的边缘，戴安娜——希望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人们需要一场葬礼安抚情绪。”
“他为了救所有人而死，”戴安娜缓慢地说，“而你现在告诉我，人们还需要属于他的葬礼来发泄悲伤？”
高处的寒风太冷了。
露易丝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肩膀。
第342章
六个小时前，泽维尔学院。
正义联盟的正式成员和编外顾问，以及X教授与他亦敌亦友，多半都是友非敌的同伴，万磁王，神色严肃地端坐在被刻意腾空的小教室中。
托尼作为钢铁侠和超人的挚友之一同样在这个严肃的会议中获取了一席之位，但他大大咧咧的态度显然和周围格格不入——性格最活泼的闪电侠就坐在蝙蝠侠的身边，这让他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地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时向托尼投去羡慕的眼神。
“我相信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事情正在超出控制。”蝙蝠侠冷冷地说，“超人是个伟大的英雄，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的离去让我们所有人都感到悲痛，而为自己同伴的不幸遭遇感到受挫和悲伤是每一个人的权力。”
这番话带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酷，然而考虑到发言人是蝙蝠侠，它丝毫不回避情感波动的态度就显得极具温情了。
“是啊，蓝大个是个好人。”闪电侠在这个话题面前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我……嗯，我认识他的时间还不算长，但老天，我觉得我和他合拍极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后我激动得绕着中心城跑了好几百圈，我是说，那可是超人！他还邀请我加入他即将成立的超级英雄组织！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拼命点头！”
“我和你不一样。”闪电侠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模样显然令其他人受到了感染，绿灯侠沉郁的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我和超人认识的时候他还很年轻，名气远不如现在。我的同僚里有很多人受到他帮助，他来我们的总部欧阿星找我的时候，你们可能想象不出那种景象——黑压压的一群绿灯侠朝他涌过去，但不是出于恶意，而是为了表达谢意、崇敬和感激。他看起来很镇定，但也被吓了一跳。”
空气中充斥着和乐融融的温馨气氛，小教室中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想到他们和超人共处的时光，令人惊讶的是，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记忆中搜刮出一丝半点和超人有关的不愉快，那种真正意上的不愉快。
他们并不是和超人没有过分歧，可蓝大个对所有的不同观点都有惊人的包容心，因此那些分歧只是让他们和朋友联系得更为紧密；他们也不是和超人没有过摩擦和争吵，和超人关系最为密切的蝙蝠侠和钢铁侠都曾经受超人不满的质疑，但——但可以这么说，超人总是能把分寸把握得很好。
他知道怎么激怒他的朋友们，却又不至于令他的朋友们受伤。
此刻他们这群人坐在一处，各自有各自的伟大冒险和雄心壮志，各自有各自的传奇故事，他们来自不同的城市，而一个共同的身份，超人的朋友，将他们联结到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温馨的气氛变了质，绿灯侠别过了头，闪电侠涨红了眼眶，而蝙蝠侠和钢铁侠从闪电侠开始说话起就化身为一座雕塑。
查尔斯悲伤地微笑起来：他已经是个老人了，他教导了太多优秀的年轻人，也送走了太多。
但超人……但卡尔无疑是最让他痛心的那个。
“够了。”第一个忍无可忍的人是万磁王，“蝙蝠侠，你到底想干什么？”
“民众正因为超人的死陷入混乱。”蝙蝠侠说，“他们需要一场葬礼。”
他们需要一场葬礼，而非超人需要一场葬礼。
绿灯侠倒吸一口凉气：“你也敢宣称超人是你最好的朋友？这主意太无耻了！我不同意！”
“我也不喜欢它。”闪电侠说完这句话后十分勉强地承认，“我知道蝙蝠侠是对的，但……我讨厌这个说法。你难道不会因为产生这种念头感到羞耻吗，蝙蝠侠？作为超人最好的朋友之一？”
蝙蝠侠本不屑于回答这样的质疑。
但他还是说：“……如果超人还在，我确定他会同意我的提议。”
闪电侠瞪了蝙蝠侠半晌后忽然意识到不对，他转头，更有话语权的钢铁侠、X教授在他的视线中微妙地保持了沉默。
万磁王嗤笑了一声，碍于X教授就坐在身边，他总算是没有再说话。
“……等等，你们都知道这场聚会的目的？”闪电侠睁大了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地读懂了整件事，“你们都决定好了？就这样？我和绿灯侠只是接到你们的通知？”
“组织的潜规则之一：浅资历成员没有发言权。”绿灯侠抱胸嘲讽道。
X教授轻轻咳嗽了一下。
“不用抱有这么强烈的敌意，年轻人。”他用一种和缓的语气说，“我们都为超人的事情悲痛，但我们不能沉溺过去，悲痛之后，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向前——带着他的理想一起，就像他还在我们身边。”
“神奇女侠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稳定，”蝙蝠侠紧接其后，“我认为必须在她彻底失控前采取措施。她把超人……藏在天堂岛，那是一个完全远离现代社会的地方，任何高科技设备都会在天堂岛上失去效用。我对天堂岛一无所知。”
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遗体”这个词。
“问题是我们要怎么说服神奇女侠。”杵在一边，从头到尾都没有开过口的托尼终于说，“我们要采取尽可能温和的手段。”
鸦雀无声。
噤若寒蝉。
戴安娜的脾气其实并不算坏，她行事虽然简单粗暴，下手却从来都分寸妥当，说打断四肢就绝不会伤到手指，这方面她和蝙蝠侠有点像。
然而女侠确实是那种极具有威慑力的人。
她从不传播恐惧，也鲜少进行威胁，她就只是……站在那里，而后单纯地令人不敢直视，想要退缩。
但平常这种威严是不显的，她的同伴都是高大且强横的男人，必须要说，在他们的对比下显得纤细优雅的女侠更多地被凸显了作为“女性”的身份。
而此刻她就是一头盛怒的母狮，没有人愿意直面她，尤其是在这种……理由微妙的对峙中。
他们想要埋葬超人的举动当然不能说是错了，可和女侠相比起来就很没心没肺，还有点冷血和无耻——超级英雄们都不太能受得了这种内心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