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人都无法理解她对莱克斯的感情，其实连她自己都不太能理解，不过大不离雏鸟情节、恐惧和习惯这三个点。
挣脱莱克斯·卢瑟的控制就像是要完全否定自己一样痛苦。
而对老板来说，他的感情生活恐怕时时刻刻都在给他这样的痛苦。
茉西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试着在除了工作之外的地方和老板进行对话。
“老板，”她还是习惯称呼莱克斯为老板而不是总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像怎样？像个失败者？”莱克斯听起来还挺镇定的。
你不是像个失败者，你就是个失败者——在感情上，不管是什么感情，亲情、友情、爱情，你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茉西是绝对不敢把这些话说出口的。
但是她可以在心里爽一下。
爽完以后还得硬着头皮整理措辞。
“这种事是没有失败的说法的，老板。”她说，“这不是幼稚的肉搏，也不是头脑的战争，任何一种想要彻底击败对方的想法在感情中都是——”'
她艰难地咽下脏话，提醒自己她现在是在跟谁讲道理：“绝对错误的。我通常不会说绝对错误这个词，但是这就是绝对错误的。”
“继续说。”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从任何方面上说都比不上您的智慧。我会说到的，都是您已经想到过的。”'
“多数时候是这样。但即使是我这样聪明的人也会出现遗漏。”莱克斯说，“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您想听我的……想法？”茉西重复了一遍，战战兢兢地问，“您想听我的什么想法？”
“我从来没感觉出你对超人的态度。是崇拜？是喜爱？是憎恨？还是完全无感？都没有。你只是完全按照我的想法去做和说。现在我要听听你的想法。”
茉西顿时觉得仿佛受到了当头一棒……老板！你玩我是吗老板！我哪里有胆子说我对超人的看法？
“看来，”莱克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茉西，“你很喜欢他。”
要命了！这次老板连这个他到底是“卡尔”还是“超人”都不直说了！这次问答结束以后她还能从老板的阴谋里幸存吗！
茉西只能绞尽脑汁地想着到底要怎么说话：“我确实……并不讨厌他……”
“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他的两个身份的？”莱克斯没有理会她的答案。
茉西屏住了呼吸。
如果是几年前的她被这么询问，恐怕汗水会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疯狂向外喷射，但经过好几年摧残人性的锻炼以后，她竟然在这样的死亡提问前保持了思考的能力。
虽然她也根本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招数。
她只能思索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得知卡尔就是超人的，或者说，这种顺序要反过来，她没有猜出卡尔就是超人，她猜出的是超人就是卡尔。
看起来只是无聊的文字游戏，但这个顺序其实很重要，她是从超人身上感觉到卡尔的特质，然后才把两者联想起来的；而在卡尔的身上，她其实并没有感觉出太多属于超人的性格特征。
超人很强硬，而卡尔……卡尔当然也是强硬的，可那种强硬缺乏独属于超人的力量感和……怎么形容呢？宗教感？
就是宗教感。
顺着这个思维发散下去的话，其实卡尔和超人真的很像。
不是说话的语气，超人是很少在公众面前发言的，他温柔又沉默，形象有点严肃，感觉年龄三十出头。
也不是为人处世的态度，超人有“为人处世”过吗？超人的态度倒是很明确，而且奇妙地和卡尔一致，只是少有人能将这两者联系起来。
还是力量的差距吧。
一个温柔善良的大男孩在人们的潜意识中是孱弱的，尽管卡尔有着大卫式的雕塑般的身材，根本就不是一个文弱纤细的美少年，他看人的眼神却总是会让人们情不自禁地在心中轻视他。
“你似乎已经知情很久了。”莱克斯的声音打断了茉西的思绪，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花了太长时间去思考，显然这种不同寻常引起了莱克斯的注意，“那么让我换一个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如果她开始怀疑的时间比老板开始怀疑的时间更早……一定会被处理掉的吧？肯定会被处理掉的吧！
可她根本就不知道老板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卡尔=超人的啊！
从头到尾老板都没有表现出半点异常！只有在杀死超人以后老板才变得状态怪异起来的！经常翻着笔记本发呆就算了，还会莫名其妙地冷笑和自言自语！还天天带着那条红披风不离身！变态！鬼知道他是不是用那种贴身衣物做了什么色情的事情！
“……在您表现出异常的时候。”茉西一边在脑子里疯狂尖叫，一边当机立断地选择了这个答案。
估计这种答案是忽悠不到老板的，不过老板的问题连她自己都想不出来答案。
非要说的话，她大概是在被超人救下的时候开始怀疑的。
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暇思索，超人将她从废墟抱出，她看不清超人的脸，因而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变得格外清晰。
在此之前，只有卡尔令她感受到这样亲切的温暖。
不过完全确定了这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还是因为老板在超人离开后的异常，以及卡尔在那之后就销声匿迹的表现。
“很好。”莱克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超人的。”
“……我没怎么看待过超人。”茉西实话实说道，“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的答案，老板。你知道我的，一个行为会造成什么影响，背后有什么意义，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我仅仅是在完成我的工作。”
“但我想我知道您在问什么。”她又说，“如果您想知道的是这个——他会原谅你的，老板。”
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在心里说。氪星人的寿命有多长？也许超人会愤怒个几百年也说不准。
“他当然会原谅我。”莱克斯说，他看起来从未质疑过自己的这种判断，“我想不出来他不原谅我的理由——或许最初的时候我们之间还存在着单纯的关系，和外界的任何无关，只是我和他而已——但这早就不是他的个人情绪主宰一切的时候了。”
明明是你的个人情绪在主宰一切才对，茉西想，不愧是老板，这么擅长颠倒黑白。
她很识相地没有吭声。
“我看出你的不以为然了，茉西。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这不是好事。”
“抱歉，老板。”
“他没有理由不原谅我。”莱克斯强调了一遍，“你不了解他的思维模式。”
“……”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非洲有人在进行种族屠杀；中东地区的战火从未停息。秘密情报组织把特工和间谍派到世界各地，每年都要吃掉财政的大笔收入，而他 们的任务除了监视、控制和杀人以外，还有挑起他国的内乱。”莱克斯双手交握，“而我列举的这些不过是无数恶行中的沧海一粟。”
“这个国家就是那么丑恶。现有的富足是建立在世界各地的死亡数字上的，它吮吸着血肉为生。”
“信任我并不会比信任美帝的政府困难，不是吗？”
茉西指出最至关重要的一点：“但你杀了他，老板。”
“你看上去很愤怒。”
茉西深呼吸以平稳自己的心情，她有点受不了了，面对曾经发生过的那场死亡不啻于精神折磨，而莱克斯理直气壮的态度更是火上添油。
“我不生气。”茉西说，她确实不生气，“您总是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注定的规律，您总是认为人是易于操纵的，认为您能支配您想要支配的一切，而因为您超乎寻常的智慧您似乎也的确能做到这一点。”
莱克斯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但您自己也知道不是这样的，对吗？”茉西说，“尽管您已经能掌控地球上99.99%的真理，尽管只有0.01%对您来说是个秘密，但您越是对那99.99%算无遗策，剩下的0.01%在您眼中就越是神秘。”
在超人出现之前，那0.01%就已初现端倪。
第395章
茉西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莱克斯·卢瑟，在工作上，当然，她是不可或缺难以替代的左膀右臂，但那也不是因为她了解莱克斯，而是因为她的思维模式就是由对方塑造出来的，她并没有太多属于自己的创新，她永远只是在模仿。
模仿老板就足以处理她面临的绝大多数危机。
但这也意味着她几乎永远都猜不到老板的奇思妙想到底是什么意思，在此时此刻，这也同样意味着她完全理解不了老板的自信由何而来，又是以什么为根据做出的“他一定会原谅我”这种判断。
算了，忘记老板狂妄的、荒诞的、不可能实现的宣言吧。
她要说的话和这个主题无关。
“人是有灵魂的。”茉西直视着莱克斯的眼睛。
“……”
真是不知所云的句子。
可莱克斯决定不打断茉西的思考，他等着她继续，并确确实实地对茉西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了好奇。
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的助理，他提炼她的优点，培养她，直到她能够独当一面，然而她并不十分特殊，她很平庸。
因为这个年轻的女人身上的缺点和她所拥有的优点几乎一样多，她能同时处理多项工作却难以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同一件事上，这也是她总是在开小差的元凶；她极 为擅长数学，这点优势也非得在她的语言天赋找回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精准地掌握一门外语，而且也做不到在短时间内学会一门外语。
就算是这样，莱克斯要承认，茉西在整个故事中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她了解他超过三分之二的计划，她了解所有和超人有关的计划，尽管她应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完成的工作会对超人或其他人造成什么伤害。
莱克斯决定尊重她。
暂时。
“……我承认我不太会做这个，我不会演讲。”茉西挫败地说，“我最多只能简单地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好吧。让我想想我要怎么说。”
“你不相信人的灵魂。不仅仅是你，所有像你一样的人都是这样，你们只把人视为工具，有些人是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的权力和财富，有些人是因为自己的与众不 同的智慧，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你们——全都认为自己是特殊的，并且嘲笑其他任何和你们有同样想法的人，因为只有‘你’是特殊的。”
茉西摇头：“但你们全都错了。你们全都错了。生命是神圣的。人是有灵魂的。”
“自命不凡的人们认识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们甚至没办法探索那99.99%的粗鄙、庸俗和空谈，他们看到了二十个蠢货三十个穷人四十个失败者，然后就以为自己看到了全部。”
“但您呢？就算是在您还没有完全看清那99.99%的时候，我相信您也能感受到那个天花板，我相信您能感觉到您能控制的东西的边界……您以为您可以控制一切，但实际上呢？实际上只有99.99%。”
茉西露出一丝微笑，这个笑容毫无嘲笑的成分。
她只是回忆起了很久之前她刚刚成为老板的秘书的时候磕磕绊绊的生活，那时候老板有很多事都必须亲力亲为，那时候她和老板的关系其实还挺亲密。
可能是她自以为是的“亲密”，就像很多被老板热情款待的人都错以为是一个“朋友”。
但那时候她确实有更多的时间与机会和老板待在一起，老板对情绪的掩饰也远不如现在，所以，也许这么说有点夸张，但她委实曾真实地窥见过老板一丝半点的心情。
“只能控制99.99%其实也很不错，您是这么想过的。已经够了，追求那剩下的0.01%，不知道究竟是否存在的0.01%毫无意义。”茉西看着莱克斯。
莱克斯看着茉西。
在此之前莱克斯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他没有礼貌地看着茉西的面孔去表示“我在听”，茉西说完这句话后他也没有这么做，但他的嘴唇微微抿起来了，他的手指捏紧了一下又放松，于是这间房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了茉西身上——不管是多是少。l
噢老天，噢老天，茉西在心里呻吟着对自己说，老板真的在注意你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心惊肉跳中，她心里又涌起了一点得意：让一个你忠心耿耿为之工作了多年却始终视你于无物的老板真正看在眼里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依然不是好事。
但值得自豪不是吗？
在这种复杂心情的刺激下，茉西觉得自己的口才也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了：
“不管你宣称了多少遍‘人类至上’，你实际上想说的是什么都一点也不难猜。你实际上是在宣称的是你的独一无二，你的优秀，你的特殊——不是人类，你从来就看不起任何人——但你说你为‘人类’谋利，其实你只是在为自己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