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公子[红楼] 第20章

  不过也就短短三年,他那妹妹便陷落烟花巷里,最终没有逃开一直躲避着的污秽场。

  什么天威难测,就那玩弄世人的天威也能掩盖掉出家人的慈悲心。叫她作壁上观,真成了庙里那等呆板僵硬的泥塑佛了吗?!

  便是那疯疯癫癫的一僧一道,也曾透露过些许预言给香菱给黛玉。偏就她慈航对着从小相处的徒弟这般自以为是。亏得闻家之前还一直捐资玄墓寺,每月初一十五的香油钱都给最高份的。哪怕是现在想来,闻颐书依旧气得牙根痒痒。

  慈航要死了,在另一种天意的选择下,懦弱地吐露了既定命运被打破的预兆。闻颐书怎么能不开心呢?

  这个消息叫闻颐书今日一天的郁闷全都一扫而空,简直舒心的不得了。他对着郎朗青天,胸中一片澎湃。余光微微扫,却见妹妹步步生莲地过来,忙把脸上的微笑收起来。

  “怎么过来了?不多歇会儿?闹了半宿不累?睡不着,要不和哥哥回家去?”

  闻芷被一连串要不要,好不好的砸得一阵头晕,忙道:“哥哥可歇一会儿吧,平日里天池几个都捂着哥哥的嘴,不叫说话的?”

  闻颐书一笑,心道:我总不能告诉你,我是因为心情太好才这般的吧。

  闻芷瞧了瞧那紧闭的房门,脸上浮现出犹豫之色,略等了一会儿才道:“哥哥方才说回家去……我,当真能回去?”

  瞧妹妹这样犹犹豫豫的模样,闻颐书一阵心疼,忙道:“如何不能回去?等……等这里事情了了,哥哥抬八抬大轿来亲自驼你回家。家里最大最好的院子留给你,一屋子放你的书,一屋子放你的茶,一屋子放你的琴棋书画!”

  闻芷原本是忧愁的,可现在忍不住笑。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下来了。低头拿帕子拭掉眼泪,她道:“尽胡说呢,那猫耳胡同哪有这般大……”

  闻颐书接过妹妹的帕子替她擦脸,收起嬉皮笑脸,“我们不去猫耳胡同,我们回家,回闻家。”

  闻芷心头大震,猛地抬头,“你说的可是真!可,可是……”

  她结结巴巴的,有满腔的顾虑,可又全被期待给压了下去。

  “自然真,”闻颐书点点头,面上表情轻松,一丝假都不见,“好妹妹,你的病早就好了,如何回不得家?”

  而且你哥现在抱的大腿粗,怎么着也够他兄妹俩在长安城横着走了——当然这话,闻颐书没有讲出来。

  闻芷小时体弱多病,寻了许多医药不见好,唯亲自代发修行才好起来。然而,这些年调养过来,什么不好的地方都好了,哪里还需得过的那般辛苦。不过是闻家倒了之后,一些人为了没有后顾之忧,便老有斩草除根之举。

  闻颐书一边提防着他们,一边保护妹妹,实在有些分_身乏术。叫妹妹躲在玄墓寺,二人不常接近。就算是入京也都是分开走的。继续代发修行不过是借口罢了。

  但是现在,闻颐书满腔信念,一点害怕顾虑都没有了,怎么说也要把妹妹接回去,不叫她继续吃苦了。若问闻芷她想不想回去?能回到唯一的亲人身边,她怎么可能不想!

  见妹妹满脸茫然,不过下意识点头,闻颐书道:“你也别担心,我问过你师父了,她说你可以回去。如今你二人师徒缘分也倒尽头了,这几日便尽尽孝吧。”

  得了这一句话,闻芷心里最后一点小小的犹豫都没有了,绽开清丽的笑容道:“好,我和你回去。”

  闻颐书展颜,拍了拍妹妹的头顶,“这两日我便留在这里,有什么事交给我便好。”

  说着,兄妹二人又浅聊两句,各自寻忙去了。

  闻颐书磨着此处管事的师父,硬是把自己给磨着留下来了。管事的心慈念着他年纪不大,还要照顾妹妹,答应得也不算勉强。不过在送走慈航之前,闻颐书不能出院子,毕竟此处不方便。

  他当然是都答应的,一句话就叫泰山庐山把西湖莫愁给送过来了。为什么不叫天池和洞庭?他道:“天池是要管大事的,洞庭太吵了,佛祖会不高兴。”

  这话传到洞庭耳朵里,闻颐书回去后七天,人都没搭理他。

  慈航是二日夜里走的,走的时候不安稳。闻颐书站在房间一角,听着炕上急促的粗喘声,心道自己的到来,乃是送了一张催命符来。

  妙玉因为早有准备,此时也不慌乱,井井有条地送走了师父。师徒养育一场,她还是很难过的。见到慈航闭眼,便是天生的清冷性子,还是趴在床头好生哭了一场。西湖和莫愁两个立刻上去宽慰劝说着。

  闻颐书怕她哭坏眼睛,忙使眼色叫她们把妹妹扶出去。

  一会儿,牟尼院的人进来。清洗换衣,收殓装棺,抬入佛堂。又按照佛家的规矩,做了多少天法事,诵的什么经,念的什么佛,此处便不一一赘述了。

  可说是连夜把人送走,实在有些累人。可也不知闻颐书体内什么根骨在作祟,他竟是一点儿都不困,整日神采奕奕。能把妹妹接回去,没有比这更叫他欢喜的事情。

  虽然,在原本的打算里,闻颐书是要新皇登基之后,万事安妥了才有预备这么做。但现在他是什么都不顾了,说什么也要一家团聚。

  这说一套做一套,有头没尾,还真是这纨绔的作风。

  “其实也是小心谨慎过了头了,”闻颐书得意忘形,和那棵巨大的银杏树说话,“现在这个时段,早点儿回去又怎么样了!而且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干嘛藏着掖着,你说是不是?”

  大树无声,唯有枝叶略摆,闻颐书笑:“我就当你是在认同我了。”

  他原本有些太信命了,捉着外来穿越掌握的资料,一直在关心着荣国府的贾元春入了哪家皇子府。可他从薛蟠那里旁敲侧击地问道,那贾元春还在皇后宫里做宫女呢,一时也有些傻了——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只是再多的□□,薛蟠也不知道了。憋了半晌,闻颐书只好去问梁煜。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问的很迂回。可现在闻颐书那臭脾气,明明是他在作问,却搞得梁煜欠他似的。昭王殿下定定瞧了闻颐书一眼,确认这家伙不是乱听说了什么胡乱吃醋,才略道此事经过。

  闻颐书听完,一阵心虚,摸了摸鼻子:这贾元春的皇妃命,可别是被自己给乱挥翅膀给扇没了吧!

  可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没这么大本事,也没那么大魅力,便抛开这个想法,愁起别的来。

  如果这贾元春不封贤德妃,不省亲了。那拿重宇别院的大观园从哪里来?不把荣国府连带着一排老世家家底掏空,哪能催得他们山崩地裂?

  可再一想,闻颐书了然:这个世间除了既定的命途,还有法理!

  凭着他们做的那些事,自有人间的公道去制裁!

  他之前所想不过是钻进了牛角尖,自己踏入了死胡同罢了。

  “所以说,封建迷信要不得,”闻颐书摇头晃脑地敲了敲银杏的树干,摆了摆手,做了一个告辞的手势。

  他说:“我走了,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来了。这里你便守着吧,我还是觉得外头的世界人物要比这儿精彩,好玩许多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妙玉结局猜想,啰嗦两句:我是支持妙玉流落到风尘的。

  1.《红楼梦》是一本世俗小说,是给人看的!是要人看懂的!曹雪芹先生在创作的时候,会选择很多代表性极强的比喻,和约定俗成的用语。比如他把宝钗比杨玉环,黛玉比西子。这样一比,人们就很明白地了解人物形象。所以,为什么风尘肮脏违心愿,就不能是理解的风尘?

  2.程高二人续书,并非是自己瞎写啊。他们是根据曹雪芹残搞并一众流传的抄本搞整理而来的。所以里面有些人物的结局细节上不够高明,但整体方向不会错的。脂批说妙玉屈从枯骨,有些红学家为了显示自己很高端,非说这个枯骨是指刘姥姥——没错,我说的就是刘心武。对于这个观点,我只想说:个脑洞大的,精卫来了都填不上。曹公都写巧姐被人卖到勾栏院然后被救出,凭毛妙玉的结局就得很玄幻了?

  3,上面这个,大家不要觉得我很希望妙玉流落风尘= =脂批那句屈从枯骨,后头还有一句:瓜州渡口各相劝。同志们,瓜州渡口啊!这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啊,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地方啊!曹公创作的时候受了大量世俗曲乐故事的影响的,用梗用的飞起啊!瓜州渡口就是个风尘女子奇幻故事大集的地方。

  4.解释一下欲洁何曾洁吧。妙玉是个品性十分高洁的人,还有洁癖。她原不想出家,可被迫出家,又嫌弃世俗污秽留在佛门,想要“洁”。可是自古以来的尼姑庵就不是一个什么好地方,多的是暗娼藏匿地。红楼梦里的尼姑庵几乎没一个好的,藏污纳垢,一点儿不清净。所以,欲洁何曾洁啊!是妙玉到哪里都找不到自己的洁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自己最厌恶最痛恨的结局,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这特么才是悲剧啊!

  ↑↑↑,啰嗦几句别嫌弃。关于一僧一道对黛玉宝钗的区别对待,咱们下期再讲= =(并不想听你讲……

第28章 章二十八

  就在闻颐书忙碌着将闻家老宅打扫起来的时候,池望破天荒地求见了自己的姐姐。

  听到弟弟求见,池皇后自然是无比惊讶的。着打扫更衣完毕后,叫宫侍们将池望领了进来。此时天气已经转凉,可池望进来的手,竟然是满头的汗。

  “你这是怎么了?”池皇后愕然,“遇到了什么事?”

  见到姐姐,池望张口便想问。又瞧见一众宫女在这儿,便皱着眉,抿嘴不答。

  皇后了然,略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耐心等着人都陆续走光,门掩上有一会儿,池望才问:“姐姐,阿煜的事情,你知道?”

  “煜儿,他怎么了?”池皇后不解。

  池望道:“他恋慕一个男人,还对我说非此人不可。”

  “啊……”皇后有些惊讶,倒不是惊讶儿子是个断袖,而是惊讶他竟然和自己小舅舅坦白了此事。略思虑一番,她说,“此事我自然晓得的,你如何知道的?”

  池望很想说这不是重点,但十分诡异地还是把自己怎么意外发现梁煜和闻颐书关系的经过讲了一边。皇后听完,皱眉道:“灼儿那个蠢货。”

  “姐姐!”池望额头青筋都蹦出来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你……”

  “好了好了,你可缓一会儿吧,”皇后亲自给弟弟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不过是恋慕一个男人罢了,值得你这般急急赶来?莫不成你是在责怪我了?”

  池望才不理她倒打一耙,冷笑:“若只是同个男人狎昵,那也不过是德行有亏而已。可他分明就是认了死理!这是要断送前途的!”

  “怎么就断送前途了,”池皇后很是不解地反问,声音也高起来,“这还会碍着他做事不成?”

  “天地人伦乃是大事!他既有那个心,就不应如此如此任意妄为!”池望狠声。

  池皇后抬起头,冷然怒斥:“迂腐!天地人伦都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我倒不知,没了儿女子嗣便活不下去,便成大罪人了!”

  池望都被姐姐斥懵了,半晌说不上话来。

  只听皇后又道:“你这些读书人就是脑子都读死了。谁家的血还真高贵一些?谁不知道祖上都臭要饭的,活不下去了才成了事。生下的玩意儿里,十个里有八个成器了?不过靠着那一二代的恩泽,撑到现在罢了!”

  本朝历经十八位皇帝,除了三世宗与十五世宗,其他十六个都有说不清的奇葩之处。但一个个也没有折腾到亡国灭种的程度。若说是千古明君,却都算不上。所以此朝于民间流传威名的,反倒个是一个个力挽狂澜的名臣忠将。

  若没有他们,怕是早就换了江山了。

  听到皇后说到这个,池望吓得冷汗直冒,忙道:“姐姐!慎言!”

  这回轮到皇后冷笑,她支着下巴,长长的指甲够拉着桌上的碗盖,“我说错了不成?生下来的都一样,且看后头教的如何呢。”

  此话乃是意有所指。

  太子梁烨是永嘉帝亲自教养长大的,脾气性格与这位父皇有七八成相似。年轻时看着还行,有些储君样子。现在越发不着五六,做起事情来随心所欲,叫一众忠肝义胆的臣子们无比寒心。他刚被废的那段时间,朝堂表面一片愁云。但私底下许多大臣,都在家里小酌一杯,小小庆祝了一下。

  “只要是宗室弟子便可,身上流着梁家的血,其他何必管来?”

  池望摇头苦笑:“阿煜也是这般和我说的,看来你们都已经商量好了。”

  “不是我们商量好的,而是阿望你没有明白,”池皇后缓缓而道。

  池望不解:“没有明白?姐姐指何事?”

  池皇后示意弟弟坐近一些,慢慢解惑:“今日你可以向我来询问此事,乃是因为你是阿煜的舅舅。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可你若是一般朝臣,今日所问……”

  “我一颗为忠之心,有何不妥?”池望不同意。

  “所以说你迂腐,”池皇后神色淡淡,“若今日煜儿为君,日夜勤勉,不曾有一丝疏漏。你还如此逼迫,逼会遭君主厌弃。”

  池望皱眉道:“既为君者,当为天下楷模。”

  “凭什么他们要做天下楷模?”池皇后笑了,指着弟弟道,“你瞧着历任历代的皇帝,哪一个是楷模的?”

  池望一时语塞,“这……”

  “难道就因为他可能做个好皇帝?所以你们提出任何要求,他都必须满足答应了?”池皇后步步紧逼,抛出一个叫池望答不出回答的问题,“还是说你只想要他做个你想要的好皇帝?”

  不待池望反驳,皇后叹息着添上一句:“可天下的人那么多,他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皇帝。既然如此,为何不叫君是君,梁煜是梁煜。所谓圣明之主,少做些梦吧。”

  池望苦笑不已,“姐姐说的都是歪理。”

  池皇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是不是歪理你只管看着便好。我只听过暴虐苛政,贪婪腐败灭国的。可不曾听说有人因为喜欢男人灭国的。”

  池望今日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结果被姐姐用一通狗屁不通的东西说得哑口无言。那些相劝的话一下子被冲了个无影踪,不知从何说起。

  叹息了半日,他道:“可日后,总不会像你们想的这般好。”

  关于此,池皇后如何不知。只是她神色不变,只道:“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谈,眼下有别的要紧事。”

  瞧见弟弟的神色依旧不松动,皇后略一叹,“阿煜变成这样,也是当日我没看顾好的缘故,叫他受了那样的罪过。你若真要怪,该怪我才是。”

  “怎么能怪姐姐?明明是太子可恶!”提到这个,池望的脸色阴郁起来,咬牙道,“如此无德暴虐之人,怎么还能这般逍遥!”

  梁煜十岁的时候,性格耿直又不爱说话,直接顶撞了当时逗弄他的二哥。那太子都是而立年岁的人了,竟丝毫没有半点痛爱手足之心。直接拎着梁煜的脖子,将他关紧了掖庭最深处。

  那掖庭之中都是一些关押了许多年的罪妇与妖怪似的老阉贼。这样一个长得好看的孩子被丢进去,不知受了怎么样的苦楚。再出来的时候,便对一切女子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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