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芷今天遇到了平日里几乎见不到的,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也正开心呢。掀开车窗帘子笑道:“好啊,哥哥不妨上来, 我们说说话。”
闻颐书哪有不应,舍下马匹,翻身上了车。闻芷给兄长让开一个位子,脸上笑盈盈的。
“怎得,瞧着兴致还挺好?”闻颐书笑问。
闻芷偏了偏头, “我平日自诩才名, 终日遗憾不得一二知音对手。想不到今儿却是见到了。”
闻颐书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却做不知, 只道:“哦?还有谁能比得过我妹妹?”
“全天下又不止我一个姑娘, 还不准人天外有天了?”闻芷趣他。
“还真就不准了, ”闻颐书一摊手,一副无赖的样子, “我的妹妹本是天下最好的。”
闻芷推了他一把, “你只管胡说吧。”
她今天的确是很开心的, 便与兄长多说了一二句今天的见闻。
“他家几个姑娘倒也一般吧, ”闻芷如此评价着, “偏几个亲戚家的姑娘实在有些不一般。”
今天女眷逛园子赏花当然是热热闹闹的。除了林黛玉,薛宝钗两个常住的亲家女儿,史湘云也被贾母热情地叫了来。
“哥哥你可知里头有个姓林的姑娘, 她爹竟是扬州的盐政。说起来与我们家也算是有一二渊源吧。”闻芷如此说道。
闻颐书答:“嗯,来京前我去拜访过林老爷,倒是知道这件事。”
“林姑娘的诗才惊艳,着实不亏是探花郎的女儿。史姑娘性格娇憨,说话虽有些没分寸,倒也不差。只是另家那位姓薛的姑娘,年岁瞧着比我还小些,说起话来老成得要命。”闻芷将今天印象最深的三个姑娘一一点评过去。
闻颐书只听不答,心里却想自家妹妹倒是把这几个钗的性格把握得很是透彻。
“听你这么说,看来是真遇到知音对手了。”闻颐书随口道。
闻芷有些遗憾地摇摇头,“终是在别人家作客,不好太过玩闹。若是有机会,必是要分高下的!”
听她语气竟还不怎么尽兴,闻颐书失笑:“若是下回有机会,也说不定。”
“且等呢,”闻芷不以为然,似乎觉得可能性不高,“几个姑娘说话我倒觉得无妨。若是再到他们家去作客,我倒是不乐的去。”
闻颐书眉毛一跳,“怎么,他们给你委屈受了?”
“谁给刚上门的客人委屈受啊,”闻芷瞥了哥哥一眼,说出缘由,“只是那老太太总拉着我问家中如何如何,没得叫人心烦。”
闻颐书哈哈大笑,“哥哥我去头一回,也被拉着问了许久。”
“既如此,为何还要拉着我再问一头?”闻芷不解。
原本这些事不是很想让妹妹知道。但梁煜都已经暴露了,闻颐书现在也不怎么在乎叫妹妹晓得其中一二,便坦诚地吐露出真相。便道:“贾家是为了甄家来问的呢。”
“甄家?”闻芷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方才在院子里,贾母那番老亲交情的话她还是记得的。思索不过一二瞬间,她立刻反应过来,“难道我们家的事,与甄家有关系!?”
虽说女儿家不问世事,但闻芷是清楚地知道闻家是如何起家的。或者说在江南一系的官员,没有人与甄家是没有关系的。
兄长没有答话,但他的沉默在闻芷眼里已经算是默认了。她一下就愤恨起来,眼中已经蓄上了眼泪,“爹爹对他们家,分明……分明没有一丝对不起他们的!为什么,为什么!”
“其实也没有为什么,”闻颐书的声音和神态都非常冷淡,“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爹爹想退出,不想再做吸血的蚂蟥。他们没说不许,但也容不下这个人了。”
“现如今连你我兄妹也不肯放过了!”闻芷接上一句。
闻颐书笑了,漫若春花,点了点妹妹的额头,“其实在他们眼里,我们算不上什么威胁。只是做贼心虚,不得不防着。上一回叫了我去,这一回再叫一次,但其他手段也使不出了。”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说没参加这次春闱之时,贾政那副松口气的模样。
“小家子气,哼,”闻芷犀利地点评了一句,惹得闻颐书哈哈大笑。
“堂堂国公府被用上这样的评价可实在不太妙。你这话要叫她们听见,少不得要闹一场。”
闻芷道:“场子大又如何了,说句话都要想个三四遭,我瞧着受罪。人看着精神头那般差,还要强颜欢笑地赔着笑。”
闻颐书一脸不明,“你说的谁?”
“唔,就是那个琏二奶奶,”闻芷稍微回忆了一下方才在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她那脸色,明眼人都能瞧出虚弱,惨白惨白的。可还是站在中间笑笑闹闹的。有个小丫头过来不慎打翻了一个杯子,横眉瞪眼瞧着要杀人的模样。”
“大约是遇到什么事了,”闻颐书随意答了一句,心中却有了一二番猜测。
只是嘴上由趣道:“你看吧,若是不小心娶个这样的回来,给你委屈受了,哥哥我不得心疼死。”
闻芷一下没反应过来,立刻哭笑不得地推了哥哥一把,“那也比你稀里糊涂找个男人回来强!”
说完这话,她自知有些过了,立刻羞红了脸。抬手理了理头发,她又道:“他们家既然这么盯着我们,你可有应对的法子?”
很显然刚才得知的事情一直在闻芷的心头上徘徊不去,很是在意。
“贾家不足为惧,”闻颐书直白地说,“麻烦的是甄家。甄应嘉已经在回京述职的路上了,若是不错,今年还是要升官的。”
闻颐书十分确定,甄家已经知道了自己入京的事情。梁煜曾说自己被人跟踪,他也猜测是甄家的人。而昭王的动作迅速帮他解决了追踪,但也明白地告诉了对方,闻家是有靠山的。这个举动看着不怎么明知,但能叫对手有一二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听完哥哥一番叙述,闻芷偏了偏头,“幸好你今年没去科举。”
闻颐书一愣,“为什么?”
“你若考上了必是要有个官身的,他那样的收拾一二芝麻小官岂不容易?”
“嗯,有道理……”
闻颐书好像若有所思,可心中却是汗颜无比。他总不能告诉妹妹自己不去科举并不是因为这个顾虑,而是纯粹不想考,也可能考不上吧。
这话要是说出来少不得被说是不学无术,为了自己英明的形象,闻颐书决定闭嘴。
而另一头闻芷却还有着一番话没有说出来。她庆幸的不仅仅是闻颐书没有参加科举,还有一部分那便是自家兄长认识了昭王殿下——有这样的一个皇子的身份护着哥哥。能叫闻家的路走得不那么举步维艰。此时她反对闻颐书和梁煜在一起的心便没有那么坚定了。
可是终究还是惊世骇俗了一些,闻芷幽幽叹着。就这样一小会儿,车中陷入了一阵小小的沉默之中。
“说这些作甚来,”闻颐书打破沉默,笑着道,“你今儿做了什么诗?拿给我瞧瞧?”
闻芷打了他伸过来的手一下,“什么诗,你瞧得明白?”
“字我总认得吧,”闻颐书一摊手,催促着快给。
“给你给你,”闻芷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纸塞到闻颐书手里。
闻颐书笑嘻嘻地展开,正预备看上一眼,却听外头传来一阵声音,“颐书可在里面?”
“嗯?”闻颐书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示意妹妹往后,自个儿掀开了车窗帘子,“是行兰呀!”
站在外头的正是太常寺少卿之子梅喻芝 ,字行兰者。
“这么巧,此处遇见你了。”
梅喻芝站在车下笑,“我瞧着这车眼熟,便过来瞧一瞧,果然是你。好久不见了,你去哪儿了?手里拿着什么?”
闻颐书笑道:“你这叫我怎么答,也没什么,一些诗稿……”
还不等他说完,梅喻芝立刻喜道:“什么诗稿?你的么?叫我瞧一瞧!”
说着一抬手,就从闻颐书手里抢了去。车里闻家兄妹都吓了一跳,发成一阵声音。外头梅喻芝刚打开瞧了一眼,一下就被那雅致的词句吸引了去。此时听到车里有女眷的声音,也是愣了。
趁着一空当,闻颐书忙探手把诗稿抢回来,含糊着,“不是我的。”
“哦,哦……”梅喻芝呆呆的,恍惚想起来闻颐书是有一个妹妹的。然后脸都涨红了,又是作揖又是弯腰,“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无妨无妨,”闻颐书摆摆手,强忍着妹妹掐着自己手臂带来的疼痛,有礼道,“今儿不方便,下次再聚吧。”
“……恩恩,好,”梅喻芝胡乱点着头,让开一步目送闻家的马车离去。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车帘飘扬起来,里头坐着一位如兰似玉的少女。那秀雅的笔迹与诗句在他眼前盘桓不去,鼻端都似乎带着一二分幽香起来。刚才想起的一声焦急之中带着羞恼的呼唤砸在他的心口,砸出一道重重的痕迹来。
第64章 章六十四
宫里头没有秘密, 贤妃三天两头往清宁跑拉着贾元春不松手, 瞎子都看出她要干什么了。便是永嘉帝也得了消息来,初一至清宁宫时也开口询问。
池皇后笑了笑:“贾女官容德皆佳, 贤妃瞧上她也不奇怪。这孩子在我这儿也有些时候了,若能有个好归宿, 我心里瞧着也欢畅。”
“许给老六吗?”永嘉帝沉吟。
他当然是没忘记自己当初是想把贾元春嫁给梁煜的。现在来这么一遭,不由让他多想。再一瞧池皇后正摆弄着晚上的菜色,一副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的模样,好像真不是和贤妃串通商量好的样子。
今天晚上有皇后喜欢的菜,都等不及招呼皇帝了直接就坐下了。抬头见皇帝好似在打量自己,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
旁边的宫女们端着水盆手巾上来, 她任由服侍, 嘴里道:“其实我也在为难呢……”
永嘉帝疑惑地哦了一声, “能有什么叫你为难的。”
“难着呢, ”皇后叹了一声, “不妨与陛下透句实话,这贾元春不止一家看上了。”
永嘉帝一副让她继续的模样。
“原本是太子妃瞧着贾元春样样出众, 想给太子纳了侧妃去的。本来她与我说了一二句, 但你也知道那孩子的, 做事总有些磨磨唧唧, 还容易胡思乱想, 这事儿便搁下了。这不,贤妃就把人瞧上了。”
皇后一副为难样子摊摊手,“你说我怎么办才好。”
永嘉帝也随之入席, 净了手,叫人伺候布菜盛汤,“那你怎么就觉得老六好。”
池皇后十分淡然地摆起了长辈的架子,她这模样要是叫太子见到了,怕是要气笑,“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做长辈的还能偏谁了我瞧着东宫那头四个侧妃的位子已经满了两个,且都是世家里顶顶出挑的女儿,可老六还不曾定下正妃呢。且元春那孩子贤妃又那么喜欢,若是迎回家去,婆媳和睦岂不好的很。”
听到这话永嘉帝却是笑,心道妇人眼里想的也都不过这些罢了。而说到子女娶亲,永嘉帝也是头疼的很。他当时一个心软就给太子定下了王氏,本念着旧情来的。哪想这个王氏样样拿不出手,没一点儿太子妃的样子。
梁烨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后悔之余,就不断给太子赐侧妃。凡是拿得出手的世家女差不多东宫里都有一位。结果等永嘉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已经有太多勋贵和太子关系密切了。本来是等着自己恩宠的世家们,总有些往太子那头多凑的意思。
这就叫永嘉帝有些不高兴了。没有不高兴太子,倒是觉得这些个臣子心术不正。
所以当皇后一提到东宫侧妃快满员的时候,永嘉帝心中便有些警惕。他自知四王八公是十分紧密的势力关系。只要得了其中一家,等于是得了其他十一家。那太子在朝堂上说话时,大概有一半的人都是站在他身后的。
而且这些人与军中的关系密切……
永嘉帝止住了念头,没有让自己再多想下去。
那一头皇后已经端着碗喝上汤了。她永远都是这幅样子,从没有顺从别人的意思。这就是永嘉帝最不满意她的地方。他理想中的妻子应该是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事事以他为先的——就如之前他十分宠爱的那一位一般,是一朵温柔可意的解语花。
可是池皇后一点这样的特质都没有,叫永嘉帝以为能再寻得一个贴心人的愿望彻底落了空。
这儿女亲事实在是一门难解的债,永嘉帝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忽然道:“你怎么不给老三老五打算打算。”
言语之间,已经是怪皇后这个做娘的不称职了。
“陛下还说呢,”皇后抱怨地开了口,话语里有着很深的不满,“阿灼那个不省心的实实刺我的心就罢了,阿煜也不知哪里来的牛心,我与他说什么都不听!”
皇后这么气愤,永嘉帝反倒是笑了,“这是有自己的主意了。”
“有什么主意!”池皇后怒容,冷笑着,“我还不知道他么,他分明是瞧不上人家。”
这就是在指之前的事情。虽然没有特别明说出来,但宫里都是这么传的。害得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做不得王妃,在宫里蹉跎难熬了许多日子,不知承了多少风言风语。
永嘉帝听完皇后的抱怨,面上倒是露出了深思的模样,缓缓开口道:“煜儿的婚事,不能草率了。你也别急着给人定下,慢慢挑就好了。”
皇后心里一惊,脸上却是继续方才的模样,“哼,那孩子倔得很,谁理得他去。偏阿灼一个没心眼儿的,跟着他哥哥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