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户部站出来, 明确地宣报了这一趟漕运出事造成了什么巨大损失。户部尚书快人快语, 速度极快。
献王听得直挖耳朵,嫌道:“怎么一股算盘味儿。”
殿中一静,户部尚书继续禀报,语速比之刚才更加快了。说完之后朝梁煜和梁机略拘礼, 随后落座。
梁锋察觉到他的情绪,啧了一声:“不就说你一句嘛,大男人,这么小气作甚。”
户部尚书硬邦邦地说了一声:“不敢”
“啧, 你分明就还是有怨……”梁锋不满意,还想多说几句。被一旁的梁机拦住,“大哥,正事要紧。”
梁锋哦了一声,随口说:“这事儿你们划算,我不掺和。只要梁烨能倒霉,我就当看场戏。哈哈,这小子,今年可真是倒霉透顶了。”
献王殿下放浪形骸,话无所忌,叫坐着的一群大臣为难不已。这位殿下似乎就是一个莽夫,做事不为其他只管自己高兴。打仗带兵有些急智,最爱冲锋陷阵。至于其他的事情,就是爱个浑水摸鱼,不干正事。
而这几年边境倒也和平,永嘉帝与太子又顾忌着他手握兵权闹出些什么。就把人拘在京城里,不让他出去。愈发憋得梁锋无事可做,整日窝在府里睡女人,生孩子。大选时给他选的两个侧妃,都已经有了身孕了。
而现下,献王也明确表达着自己对父皇与二弟的不满。留下的话也很明白,如果太子不倒霉那他是不满意,是要闹的。
不过他也无需担心,这里有一半人是在心里盘算着叫太子倒霉或者期盼太子倒霉的。
梁机笑着劝和了几句,迫不及待站了出来,稳坐了主持的位置,“方才邱尚书已将损耗报出。短短时日,邱尚书已经了解得如此详尽,本事实在是叫人佩服。”
一股算盘味儿的邱尚书憋出四个字,“殿下过誉。”
肃王一笑,又道:“泰汇昙所毁之物,一为盐税,二为佛像。本王以为,那十八万两的盐税该有泰汇昙本人赔偿,并给予十万两的罚没。各位以为如何呢?”
丢多少罚多少,然后再以示惩戒,这话倒没有问题。几位大臣对视一眼,皆以为然,纷纷点头。
梁机满意了,又道:“然而,这里头也有扬州盐司的事。”
来了,臣子们立刻在心里念了一声。
肃王扬声道:“扬州盐政林海,明知漕运总督护送石佛,乏力顾及其他之时,仍旧鲁莽托务。此乃为官不严,治政懒惰。而这次事情不小,乃是盐税悉数丢失,其之责任也是不小。本王以为,当免去其巡演御史之职。”
这话不新鲜了,朝前就有这么个意思。不过是永嘉帝离宫比较早,一时没传进众人耳朵里。
他说完后并无附和之人,梁机有些尴尬,依旧秉着风度看向梁煜,“三哥以为如何?”
梁煜也不和他客气,直言说:“这笔银子原是国库拨下来修缮大明宫的。要得急,自然送得也急。况且,盐税上京入库走行水路,护其周全本就是漕运总督之责。他若是护不住,明明可以拒绝林海。
可是泰汇昙贪功冒进,大意疏懒,致使盐税丢失。若按方才的说法,那罚没的银子就要更多一些了。”
被驳了几句,梁机心里分明有些着恼,笑道:“听三哥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
他当然不会去说那是修宫殿的错。话要是传到永嘉帝耳朵里,他费了好些时候叫父皇对自己不再那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岂不是又都白费了。
“只是,那船上怎么就装了那么多东西呢?”刑部在旁边插了一句嘴。
有人道:“说是江南沿途百姓为贺陛下特意上献的。”
这话太假了,所有人都低头喝茶。只见献王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儿说:“什么玩意儿。”
泰汇昙这事儿太大,基本没得逃。那二十八万两一罚,差不多也是掏家底儿。只不过看他怎么拿出这些银子。拿得快了,拿得慢了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刑部吏部这边记下了结果,自然会成文上奏。
拟定了几个细节,梁机终于等到了他最期盼的部分。
“各位大人,泰汇昙已然不可再任漕运总督之职。我们今日不妨选出一二候选名录,然后交于父皇定夺。如此既不叫漕运上的事耽误,也好叫父皇莫过于忧虑。”
他很是兴致勃勃,立时推拒了几个人的名字,然后瞧着吏部。请吏部将这几人的履历政绩找出,可佐自己选才之名。
可惜第一个不捧场的就是梁锋,他耷拉着眼睛,嚷嚷着:“完了吧,完了,我可回去了。”
吏部尚书瞧着肃王青掉的脸,连忙打圆场,“殿下,殿下,此处还有话未说完。”
梁锋说:“还有什么?这里头独一靠谱的只有他了。”
他指了指梁煜,“你们有事儿,找他去啊。”
说罢都不等几人拦,踢着步子就奔出延英殿。徒留下臣子们尴尬地瞧着梁煜和梁机。
昭王殿下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肃王则是捏着拳头忍了又忍,方挤出一个笑,“大哥说的对,三哥素来可靠。不知三个以为,那几人如何呢?”
梁煜说:“官员任命自有父皇做主,你我无需操心。”
“可是!”梁机一下没忍住,复又勉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可是父皇现在在大相国寺祈福,命吾等监朝。”
“那也不是不管朝政了。”
这一句话叫梁机彻底僵硬。愈发觉得自己今日如一个跳梁小丑一般。他抽了抽嘴角,“如此,当真是我僭越了。各位大人,告辞了。”
他一气跑了出去,只觉面上滚烫,气怒交加。一拳打在了汉白玉的栏杆上。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梁锋从旁边转出来,抱着手臂嘲笑。他竟然还没有走。
梁机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今日为何拆我的台!”
梁锋抱着手臂冷笑:“我拆你台?你看看你那迫不及待,得意忘形的样子!不过就给了一个名头就以为自己真是一国副君了?你也不想想,这哪里是叫我们监朝?分明是试里头那一个呢!”
说罢,他迎着梁机不甘的神色,“你说说你,不过一点甜头就兴成这样,眼皮子忒浅了。我早劝过你,不要奢望不是自个儿的东西了。我本以为你只是一时想不开,现在看来,你分明就没那个见识眼界……没那个命啊。”
梁机的脸都白了,“大哥就为了与我说这些话,做这般久的戏,也着实辛苦。”
“不谢,”梁锋摆了摆手,“你若能变得聪明一些,我倒也欣慰了。谁叫小时候还带过你一场。”
说完这话,他是真的走了。
梁机在原地给自己顺了顺气。心道刚才的确是焦急了一些,但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也就不必再收回去。不如大大方方地给当今上折子,推选人才。
这本就不是过错之事,难不成就只有他梁煜看得准贤臣能人了?
又想,抓不住机会又如何?只要抓住一次有用的时机,何愁成不了大事。走到这个地步,他可不是为了俯首称臣,认输来的。
方才献王所说的几句话虽然扎心,但也叫梁机冷静了下来。皆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最好的还是一箭双雕的猎人。他这次的确需要沉下心来。
因为他要做的,不仅仅是除去泰汇昙这么一个太子助力,也要叫梁煜载一个跟头才好。如果在这件事上不能寻个连环计,那就在暗中寻找机会。
他就不相信了,梁煜能时时刻刻做到完美无缺,一个破绽都不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唉,在考虑新文的事情。之前说的吉原花魁坑好难开啊,故事有了,年代背景不好设定,感觉时时刻刻会触雷
第115章 章一百一十五
直至月末, 永嘉帝依旧留在大相国寺虔心祈福, 没有回城的打算。朝政之事一应由三位王爷处置,然后汇总送到城外。
在此之前, 若遇到这些情况,都是太子监朝。众臣子也明白东宫的行事作风, 怎么说话,说什么话都在腹中思量一番。但这三位又是如何, 列位臣子都在观望。
从第一日开始,三位殿下就展现了十分鲜明的个人风格。
那位献王殿下是个典型的一问三不知。说着说着,还会拿臣子取笑。比如他总是取笑户部的邱尚书,笑他说话有一股算盘味儿。惹得邱尚书一听只要是献王在就干脆不出现在延英殿里。
他也只有听到与兵部,军营有关的事情才会认真听一两句。然后发出:“他奶奶的,总有一天灭了他们全家, 拿他们主子的脑袋当酒壶”之类类似的话。
天冷风大,他来了两日便觉得累人, 不肯来了。每日叫小太监到延英殿, 尚书局里知会一声。后来臣子们也习惯了,只管各自办公,不去打扰这位爷。
肃王殿下则正与之相反。
大皇子是巴不得臣子们少说一些。他呢,则是嫌臣子们说的不够。每次来就将臣子汇聚到一起, 探讨朝事,美其名曰广开言路。一眼瞧着人没到齐,便是不高兴,认为臣子们不够尽责。惹得各部四更天就爬起来, 哆嗦着两条腿跑过来。
一件小事要讨论个七八遍,恨不得方方面面都顾全了,一点差错都不漏。只是他分明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见到是太子一系的人说话,恨不得从头驳到脚,还要装出一个虚心纳荐的模样。瞧着都替他觉得累的慌。
梁机监朝那几日,是朝臣们到的最齐最早的几日,也是废话最多,然后办成的事儿最糊涂最少的几日。谁叫七嘴八舌,什么话都有。结果都是互相瞪眼,容后再议。
直到昭王殿下时,众位朝臣已经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又想这位殿下比另两位是出了名的办事较真,只怕比肃王殿下更重规矩。然而肃王好歹是要讨个仁的名声,臣子若有一二错处倒不会加以责备。
可这位殿下就大不同了,他从来不会给人留什么面子。以往朝议时,他若有话,可不管谁是谁,开口犀利,不曾考虑过面子二字的。
于是,分明是疲累的很,朝臣们也不敢懈怠。当日依旧是天不亮就在延英殿里等了。
哪想到等到天亮,昭王殿下还不曾来。
中途探头探脑进来一个小太监,看到大臣们都面无人色地列成两排站着,显然是吓了一跳,哆嗦着手脚跑了出去。
不到一刻钟之后,见几个太监抬了好几个木桶进来。浓郁的米香四溢,大殿里发出一连串高高低低的腹鸣之音。
一个领头的内侍站出来说:“传昭王殿下话,朝时有规,凡臣子仪事皆在辰正一刻。列位臣工不必早候。请各位大人只管吃了粥后回去歇息,今日早间不议事,下午轮值的再来吧。”
又饿又冷的朝臣们听到这句话简直是要哭了,抖着手将那热粥往嘴里送。只管吃饱了,才各自离开。有人不放心,特意拉着那内侍问:“真的是辰正再来?”
那内侍苦笑道:“是真的,何必说这等假话。方才传话来,昭王殿下昨日清理这十日政务通宵达旦。今儿本也不是朝议的日子,还想趁着多睡一会儿。哪晓得,才刚刚躺下就被人叫醒说大臣们在延英殿等着。真是……”
这话说得不轻,周围也都听到了。不由怨起来,对梁煜却也感同身受。幸好还有半日回笼觉可睡,此时回去方是正经。
只管过了午时,没有轮值的早在家里逍遥了。轮值的只好又顶着一头寒风到了宫中。谁想昭王殿下已经到了,坐在一旁看折子。唬得一地人不敢多说话,全都到自个儿的位置上坐好。
僵坐了一会儿,众人奇怪道:怎么还不开口?
又等了半个时辰,见这位爷还没有个训话的意思。便有人拿着政务跑上去,开口询问起来。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直到五个之后,昭王殿下终于放下手中的笔,瞧着人道:“你们所问之事皆有章程,按法理行事就好。你们时时来问我,莫非是一点小事都拿不定主意?”
那人吓了一跳,忙道:“并非如此!回殿下话,只不过是向殿下请示罢了。”
梁煜似乎也知道了前几天自家兄弟闹出的德行,平淡道:“不必,按章程办事就好。”
说完,低下头看自己的东西,不说话了。
而坐在下头听到这一句话的大臣门感动地都快要哭了。
梁煜除了叫臣子们终于不再受皮肉之苦,但那精神上却是半点不放松。比之献王丢锅,肃王搅乱,这位殿下是半点废话不说,但如果该做的没做到,光是瞧过来的目光就叫人头皮发麻。
一日议政里,其他五部做事都非常利落。有议上提,点问,提案。一整套下来行云流水,好不拖泥带水。问题解决得又快又漂亮。昭王殿下也忍不住嘉奖了几句。
然而轮到工部时,却出了一个小岔子。许是工部侍郎还没从前两位殿下成谜的风格中脱身出来,被问到三年来审计财算之时,一会儿一个说法,到最后自己都说记不清了。
昭王问:“你既然记不清,为何不做统算计表?”
那一刻,工部侍郎只觉得其他五部瞧着他那鄙夷的目光,能削掉他脸上三层皮。
有了这位殿下在,臣工们睡得好吃得饱,做事麻利。不仅将之前遗留下的种种都解决,还提前将一年的政务都整理完毕。如此高速效率,便是永嘉帝在时,也是没有了。
虽是皇子监朝,但大臣们也不是不和永嘉帝联系。里外如何,那位人主自然了解得清清楚楚。
“一个没心没肺,一个上蹿下跳,”永嘉帝如此评价道。只是对梁煜如何,却是沉默没有说话。
略过一会儿,他拿起关于处置泰汇昙一案的议呈,左右翻看了三遍,抬手招来了张保寿,“你去单独传话给煜儿。叫他将这个案子查得细一些,问清楚……那些个东西到底是真沉了,还是被沉了!”
张保寿听到这话里咬牙切齿的意味也是一惊,半弯着腰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你爹觉得这事儿有蹊跷?”闻颐书嘴里含着一瓣橘子,一脸难以置信。
梁煜嗯了一声,丢了块巾子给他,让他擦擦嘴边的汁水,“他觉得应当细查。若非要说个原因,大约是因为有前科。”
闻颐书又拨开一个橘子,将橘肉塞到梁煜嘴里,“噢,疑心病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