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坐在这里的人,除了上首的知州大人之外,都是对他不服的,但他是谁,他从来都不是服输的人,将自己的攻打计划抛出来后,几位武将虽不能说一下子对他刮目相看,但也挑不出他计划的错处,对这个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也多了一点认同。
几人经过商议,制定了详细的剿匪计划,陆崇明对此并无异议,他要做的就是正式下令而已。
两天之后,大军整军出发,临走前陆崇明不顾顾惜朝的反对,将他留在了兴富县,并让人贴身保护。
白明莫的计划没有任何不妥,官军的人数也占着优势,但即使如此,这次的攻打也颇费工夫。
经过上一次的埋伏,陆崇明以为这些匪类也就这样而已,对上装备精良的官军定然不堪一击,可是他却失算了。
这次抵抗他们的盗匪,杀气重,身手也好,不在攻打的官兵之下,而且或许是走到绝境,知道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的缘故,每个人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这样下来双方死伤都很惨重。
半天下来,陆崇明不得不让官兵退了下来,他不喜欢无谓的伤亡,而山上号角声响起,对方也在鸣金收兵。
这样的对峙持续了一天半,积雪被染红,双方至少有一千的人永远的躺在了这里。
就在陆崇明和众人商议对策的时候,一封从山上送下来的信打破了短暂的平衡。
顾惜朝被抓了!
第12章 条件
朦胧秀气的眼中含着一丝笑意,少年好笑的看着包的圆滚滚的孩子踮着脚站在凳子上,屁股一扭一扭的往窗户上龚。
已经有些破旧的窗户上漏了几个洞,用细长的木条钉紧了,防止里面的人逃脱,小孩透过那些缝隙拼命往外看,又用力的掰了掰那些木条,直到确定以自己的力气真的无法撼动它们一丝一毫之后,才垮下了肩膀。
“该死!”顾惜朝不甘的挥了挥拳头,心中不禁对陆崇明埋怨起来,让他把自己留在城里,要是把他带在身边的话他哪会被抓走!现在好了,被人要挟了也是活该。
他尽量不去想对方会不会为了自己这个相认了没几天的儿子而对绑匪妥协,性命是他自己的,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即使只能看到小孩的背影,少年也能猜到他的眼神是如何的坚毅和狡猾,就像是一只漂亮的小狐狸。
他刚刚牵起一抹笑,窗外穿进来的冷风便让他微微一颤,无法克制的咳嗽了起来。
突然想起的咳嗽声让顾惜朝狠狠的吃了一惊,他身子一歪,差点从瘸了一条腿的凳子上摔下来。
等他缓了缓心神,转过身来的时候,就见到一个白衣病弱的少年抵着唇角在咳嗽,一双过于秀气的眼睛带着一点笑意,正直直的看着他。
“你是谁?”顾惜朝暗暗捏起拳头,本能的戒备起来。
“苏梦枕,我叫苏梦枕。”少年虽然病弱,但笑起来的时候却清朗明净,充满无限活力。
这场剿匪战役,因为顾惜朝的被抓而僵持了下来,双方都有点不敢轻举妄动的意思,再然后,山上再次送下书信,邀请知州大人上山一趟。
理所当然的,所有人都持反对态度,就连白明莫都劝说了两句,而陆崇明则由始至终都没有吭声,面无表情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被派来送信的人是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小个男人,虽然长相不敢恭维了一点,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不像个好人,但胆子却出奇的大,对方扬着下巴,环视一圈,鄙视道:“原来都是一群胆小鬼么?!这样还敢来攻打我们,快些回家抱婆娘去吧,省的将自己的性命给丢在这里!”
众人愤怒,看着他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活活将人烧死。
嘭的一下,陆崇明拍桌而起,适时的压制住了众人的怒火,幽深的眼睛如利箭一般射向站在中间的男人,在对方瞳孔紧缩的瞬间,他道:“回去告诉你家首领,延州顾兰溪准时赴约。”
陆崇明决定了的事,谁也无法反对,但他也不是毫无准备的就去的。
大帐之中,他小心的将袖箭在手臂上绑好,把宽大的衣袖放下,遮去里面掩藏的机括。
白明莫看着他又拿起一把匕首,用帕子擦拭着,半响,才犹豫不决的喊了一声:“大人……”
“如果是劝解的话便不用再说了。”陆崇明头也不抬的说道:“此次山上一行我是绝对要去的。”
“恕在下直言。”白明莫皱眉道:“我知道大人同小公子父子情深,但大人身为一军主帅,战事在前却因个人感情让自己身处险境,置数千将士于何地,置自己身上的责任于何地?!”老实说,他对他所做的决定确实是失望的。
陆崇明停下手中的动作,冷冷的看着他道:“不然呢?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杀?!”
“不!”白明莫沉默片刻,“只是大人不该如此冲动,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就算、就算小公子当真处境危险,大人也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
他确实是个大局为重的人,但他的大局为重不是建立在放任一个幼崽处于险境的时候,特别是这个幼崽还是他的培养对象,现在的儿子。
陆崇明将匕首插入鞘中,他开口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自从我们进山攻打以来,一直都没有讨到任何便宜,你不觉得奇怪吗?按理说,你制定的计划没有破绽,我军兵甲齐整,人数又占有优势,就算不能一鼓作气,也不可能打成僵持的局面。”
白明莫微微垂眸,没有说话。
陆崇明淡淡道:“看来你也有所察觉了,军官之中定然有人再向山上通风报信,所以对方才能处处抢占先机。”
白明莫依旧没有接话,有些事情不是他现在的身份所能说的。
而陆崇明也没有想让对方说些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他摸着匕首冰冷的剑鞘,淡淡道:“我早该想到的,盗匪首领并非寻常人,能让司徒夸赞,王将军袒护,自然就有更多的昔日同僚和下属为他通风报信,这样的人物,就算不是为了小顾,我也要去见上一见的。”
“可是大人的安危……”
陆崇明骤然起身,“我自然不会一个人去,而对方若是真的聪明的话,就绝对会对我不利,山底下的这些士兵可不是摆着玩的。”
陆崇明上山的时候对方特意派了人来接,好歹也是一方大员,而白明莫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并没有按照他的提议留下,而是和两百精兵一同,护卫着陆崇明上了山。
小香山是兴富县附近唯一的一座山,自从那群盗匪在这里安了窝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来了,此刻,陆崇明诸人在朱慕阳派来的人的带领之下,浩浩荡荡的上了山。
陆崇明骑在马上,沿途将路上的情景默不作声的记在心中。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山路崎岖,积雪深厚,马是没法骑了,他只能下来与其他人一起走路。
带路的人本来是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热闹的,却见本该养尊处优的人面色坚毅,并无抱怨,甚至走起山路来并不比其他人来的慢。
渐渐地,他不由得沉默下来,看着对方的眼中带上一种奇异。
半个时辰之后,莹莹白雪中,黑压压的一大片营寨就出现在眼前。
营寨前,一个身形挺得像标枪一样的男人就站在那里,他面色沧桑,身材伟岸,左边衣袖空空荡荡的飘在半空中,但他眉宇间自有一股豪迈惊天的英雄气概。
这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陆崇明从不以容貌取人,他也不喜欢以一个人的外在判定人的好坏,但在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他却无法将对方和杀人放火的强盗头子联系在一起。这应该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他该站的地方应该是战场!
“顾大人!”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并不是很大,却远远的传播开去,就像响在人的耳边。“请!”他侧身,仅剩的那条右臂有力的一挥,笔直的伸向木门大开的山寨。
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退却的道理,陆崇明一撩衣摆,步伐沉稳的跟了上去。
一排排笔直的身影伫立在道路两旁,无数道或愤恨或审视或杀气腾腾的目光往他这边射来,白明莫微微一顿,不着痕迹的往陆崇明那边靠近一步。
而当事人则面色无波,似乎并没有将周围那些含恨的目光看在眼里,陆崇明暗暗打量,只觉得与其说这里是个匪窝的话,还不如说是一座军营。
远处那一排排的营帐,不远处那个宽大的训练场,还有两边站着的身姿笔挺的人。他看了眼走在他前面的男人,心下暗忖,或许这人当真是把这群盗匪当成军人来训练的。
山寨中的大厅是难得的一座用木头搭建的房子,面积很大,很宽敞,足可容纳百人,但里面的布置却很寒酸,就几张木头桌子木头椅子,有的地方还是漏风的,唯一值钱的恐怕也就是上首宽椅中铺放的那张带着黄色斑纹的虎皮了。
陆崇明看着男人在那张虎皮上坐下,一挥衣袖,直截了当的问道:“我儿呢?”
“知州大人果然是一片慈父之心。”朱慕阳声音淡淡,“你放心,令公子现在很安全,但之后会如何,我就不敢保证了。”
陆崇明拧眉,刚刚对他的印象瞬间打了个折扣,无论如何,他都瞧不起那些为了达成目标利用幼崽的人。
他冷声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浪费时间,有何条件,直说就是。”
“顾大人爽快!”朱慕阳身子微微前倾,他伸出两根手指,道:“我亦不想与一个孩子过不去,顾大人只需答应我两件事,在下定将令公子一根头发都不少的原样奉还。”
“第一,大人需将山下的军队都撤了,放我弟兄一条生路;第二,我要白银一万两,作为令公子的赎金。”
对方开出的条件与他预想中的相差不大,陆崇明冷笑道:“第二点暂且不提,就算我答应你撤军,但你们能活多久?威胁朝廷官员,攻打兴富县,扰乱民生,在你们成为贼寇的时候,就已经自己绝了自己的生路!”
“我们不是贼寇!”说话的不是朱慕阳,而是两次下山送信的小个子男人,光他那副长相,让人不想认出也难,而看他站着的位子,在山寨中显然也算是能说的上话的人物。
“老四!”朱慕阳一声厉喝,让对方想说的话又憋回肚子里。
警告性的看他一眼,朱慕阳的视线重又回到陆崇明身上,“将来如何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牢大人费心,我只问你,这两个条件大人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为什么不答应!”两人目光相撞,对方眼底的情绪让朱慕阳看不清,“但我要亲自见见小顾!”
这个条件还算合理,而且对方的承诺也是让他送了口气的,朱慕阳立刻让人去将小孩领过来。
厅中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时间见见流逝,等人再回来时却是空着手回来的,明明是寒冬腊月,那人却满头的大汗,然后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倒在地。
朱慕阳嗖的一下站了起来,鹰一样锐利的目光瞬间看向静静伫立的人。
陆崇明的手已经慢慢的搭上腰间的剑柄!
第13章 杀意
紧张地局势一触即发,对立的双方都不由自主的摒住了呼吸心下戒备。
无数道视线齐齐落在大厅中央扶剑而立的男人身上,是战是和,是鱼死网破还是暂且罢手都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老实说,现在的情况若是动起手来对陆崇明他们是及其不利的,毕竟这里是敌人的地盘,就连他带来的两百精兵也有大半被堵在门外。
若是身为最高指挥官的他被擒为人质,效果可比区区一个知州家的公子管用多了,此战定然不战自败。
好在朱慕阳似乎也有所顾忌,并没有彻底撕破脸的意思,但这样的想法紧止于片刻之前。
身形伟岸的男人目光如炬,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抱歉,顾大人,我们的交易必须要改一下了,两个条件不变,我的筹码由令公子改为顾大人如何?!”
唰的一下,原先站在陆崇明身后的士兵已经上前一步,将人重重护卫在中间,腰间佩刀也已出鞘。
对方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而且人数还占着优势,气氛凝重中,陆崇明透过人群直视上首的朱慕阳,眉宇间罕见的带上种冰冷讽刺之意,“我虽与你从未见过,但却多次听过你的名字。王将军对你欣赏袒护,司徒云修在与我提及你时也是赞叹居多,我还以为被他们褒奖有加的人是个多优秀的男人,原来不过如此而已,食言而肥,以幼子相要挟,你不配做一个军人!”
朱慕阳仅剩的一只手紧紧地握起拳头,手背青筋直冒,但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我哪是什么军人,区区一届江湖匪类而已!”他的声音沉而重,让人难以辨清里面究竟掩藏着何种情绪。
他能够忍得下,但他手底下那些人显然是无法忍受的,一双双充满憎恨和杀意的目光几乎要将陆崇明射穿。
陆崇明并不迟钝,周围那些不善的目光他当然感受到了,他慢慢的摸着剑柄,道:“我没有时间与你浪费,我上山是为了我儿,既然你们交不出人来,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朱慕阳眉心一跳,道:“顾大人别忘了,你自己还在这里!”
“你以为,我既然答应上山就什么准备都不做吗?!”陆崇明冷笑:“我们便来赌一次如何?看看你我究竟谁的速度更快!”
朱慕阳确实是投鼠忌器,如果不是真的是没有办法,他绝对不会站在朝廷的对立面,尽管他对那个高高在上的朝廷早已失望,但他身上还背负着几千条性命,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攻打兴富县是为了他们,留有余地的不公然造反,只藏身穷乡僻壤之间也是为了这几千条性命。
一直以来,他的思想都是矛盾的,他的人生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走向了一条和以前决然相反的路,不管他是愿还是不愿。
英挺的眉紧紧地拧在一起,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他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就听一声轻笑响起。
“顾大人何必如此恼火,令公子不就在这里吗?!”
年轻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些微的沙哑,话音刚落就是一阵轻咳。
意料之外的声音让所有人心下一惊,诸人循声望去,微启的窗户边站了一个人,一个披着狐裘面色苍白的病弱公子,他微微低着头,抵唇咳嗽,腕上一角蓝巾澄澈清朗。
他就像一个鬼魅一样出现的无声无息,就连白明莫都不知道他是何时站在那里的,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唯有陆崇明先是一愣,而后便转开视线看向他手中夹着的顾惜朝。
“小顾!”他眉心微皱,语气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虽然看他面上不像有事的样子,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顾惜朝咬着唇,用力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