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已经有人慌了,由不得他们不慌,之所以能够在缺兵器少粮食的情况下还能和官军对峙了近两天,都是因为小香山的地形易守难攻,如果被人潜进来,凭借他们现在的兵力是绝对守不住寨子的。
虽然心慌,但在朱穆阳威严的视线下还是勉强镇定下来,“山道上明处暗处设置了无数关卡,每一个关卡都有人镇守,没有将军允许,就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上山,更别说一队官兵!”
“小香山后面有一条隐蔽的小路。”
“这不可能!”
陆崇明淡淡道:“你们对这里很熟,但有人比你们更熟悉。”
“附近的村民……”朱穆阳声音低哑。
陆崇明看他一眼,道:“时间紧迫,朱将军还是早做决定的好。”
“不过一死而已,死之前至少有你这个狗官为我们陪葬!”
有人拔刀砍了过来,却被朱穆阳挥袖拦住,他第一次如此的犹豫不决,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他不能杀他,用四千人为他一条命陪葬太划不来,可他也无法信他,谁知道他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
就在他为难的时候,一直没有做声的苏梦枕忽然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朱穆阳先是惊讶,沉吟片刻后便点了点头。
他对陆崇明说道:“顾大人果然好算计,为众兄弟着想在下只有答应一途,但我有一个条件。”
陆崇明点头,“请说。”
回答他的不是朱穆阳,而是苏梦枕,只见他微微拱手,淡笑道:“在下不才,略通武艺,想在大人身边做几天护卫如何?”
……
谁也没想到本以为你死我活的一场战争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草草的落下帷幕,不能说陆崇明是胜利的一方,虽然他兵不血刃的收编了四千多人,但他身边也跟了一个人,一个病病弱弱却身手好的能够随时取他性命的人。
白明莫是第一个不赞成的,但他却也没有出声去阻止,他现在的身份也让他没有阻止的资格。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在陆崇明身边盯紧了,保全他的性命,毕竟他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他的仕途就掌握在对方手中。
小香山一役后,他就被陆崇明提拔到身边做事了,现在是知州府中的主薄,更在陆崇明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武功体系之后被指派为顾惜朝的老师。
对于那个聪明伶俐,任何招数都一教就会的学生,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院里的红梅开得正盛,散发着幽幽的暗香,北风吹来,枝头的积雪和红梅一起落了下来。
蹬蹬蹬的脚步声迅速往这边而来,包的圆滚滚的身体一下子扑进陆崇明的怀中。
他插、入小孩的两边腋下,将对方高高举起,清脆的笑声远远的漂荡开……
“小顾什么事情这么高兴?也说给我听听。”陆崇明捏着他的鼻子轻笑,他还从没看到对方这么开心的样子呢!
“白师傅教了我一套拳法,我全都学会了。”顾惜朝的脸有些红,额角带着些汗意,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
陆崇明并没有觉察出小孩语气中浅浅的邀功意味,他只是若有所思的问道:“小顾很喜欢学武?”
顾惜朝用力的点头,双手揽住他的脖颈,朝着陆崇明身后自从下了小香山就一直形影不离跟着他的少年狠狠瞪了几眼。
陆崇明拍着他的背脊,有些欣慰,看来自己原先打算的将军养成计划也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嘛!
出来转了一大圈,等再次回到顾府的时候积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了。
顾府依旧是那个顾府,只是因为少了主人的缘故,显得有些冷清,在他们终于回来之后,老管家甚至当场洒了两滴鳄鱼泪以示庆祝。
陆崇明在回府之后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再没有出府之前的清闲自在,答应了的事他总是要做到的。
要养活四千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开始是想的太简单了,在看过延州府库的账册之后他才知道,去年与西夏一战,延州首当其冲受创甚大,朝廷虽然拨银子了,但真正落实的连一半都没有。更该死的是他从顾兰溪留下的记忆中明明白白的知道,这笔银子大部分都被原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送上汴梁,揣进蔡京的口袋了,关于朱穆阳那些人的抚恤金就是其中之一。
蔡京!
这位原身的恩师,宋朝的丞相可以说是真正的被他记在心里了,他从来就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如果是在以前,如果不是在这个奇怪的空间,他早就将人逮捕送上军事法庭了。
有机会的话,他倒是真想见见那位一国之相的。
在延州管钱的李大人哭爹喊娘涕泪交流的哀嚎中,他好不容易才拿到一半的钱,更多的却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了,于是,他回到顾府,首先就将老管家找来,将府里所有的钱财都拿来。
好在顾兰溪还是非常有钱的,那也是必然的,有个那么贪财的恩师,他虽然性子有些高傲,但也不可能清清白白,一点都不沾腥的。
在把府内的库房,原身的私房钱通通一卷而空,又变卖了一些值钱的东西,打发了大半下人之后,他才终于筹齐了所有的钱。
在将银子都交到朱穆阳手上之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他是武将,只知道练兵打仗,还从来没有为钱财发过愁,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钱是个好东西,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看着空荡荡的,再没有往日欢闹的府邸,陆崇明一把抱住顾惜朝,沮丧的叹了口气:“我们变成穷人啦。”
顾惜朝乖巧的窝在他怀中,无比同情的看着他道:“没关系,小顾不难养,等我长大了会努力赚钱养父亲的。”末了,还安慰的亲了亲他的脸颊。
陆崇明有些无奈,却还是笑了起来。
第16章 习惯
院中的花已经开了,散发着阵阵清香,风一吹,摇曳生姿。
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在平静的湖面折射出粼粼的波光,偶尔一两只鸟儿飞掠而过,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便慢慢的荡漾开……
离湖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巧精致的亭子,六角飞檐高高翘起。
此刻那里面正坐着两个人,一蓝一白,两人正厮杀的不可开交。
黑色的棋子轻轻的敲在棋盘上,大片白子瞬间被困死,白衣之人皱眉沉思,捏着白子的手在半空中停留良久,方叹息一声,投子认输道:“大人棋艺精湛,在下输了。”
蓝袍之人,也就是陆崇明淡淡一笑,道:“你倒是认的痛快。”
春风夹裹着清幽的花香往这边吹来,坐在陆崇明对面的人忍不住的低头轻咳了几声,现在已经是春末了,寻常人都换上了薄衫,只有他还穿着一层夹层,把自己裹得紧紧地。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身子单薄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的少年了,虽然还是病弱,脸色也依旧苍白,时不时的就咳得撕心裂肺,但他身量抽长,眉眼间已经完全长开,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青年了。
“痛快点认输不好吗?既然已经是局死棋了,又何必再去浪费时间。”苏梦枕轻笑,然后便伸出手去捡棋盘上的白子,手腕上缠着的蓝巾随着他的动作从袖中露出。
陆崇明一抬手,拦住了他的动作,在对方看过来的疑惑目光中淡淡道:“谁说这已经是一盘死棋了?”
只见他捏起一枚白子,慢条斯理的放在一个角落,刚刚还成死局的白子瞬间活了起来。
苏梦枕讶然,而后赞道:“大人习棋区区三年,便已有此造诣,在下佩服。”
陆崇明一颗一颗捡回黑子,摇头道:“只需将它当成是两军对垒,便也没什么难的。”
他说的容易,但两军对垒,战场厮杀岂非比区区一盘棋局更加艰难?
苏梦枕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大人其实不该做个文官,而应该当个将军。”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宋朝向来重文轻武,当个文官到底是比武官更加的平步青云。
陆崇明淡淡道:“文官武官并无区别。”
苏梦枕沉默了下来。
在他身边已有三年,也形影不离的看了三年,一开始对他的印象不可能太好,他是替朱穆阳,替那四千多条命来监视他的,后来知晓他的恩师是丞相蔡京之后,对他就更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了。
可对一个人的感觉是会改变的,由岂是在他身边看了那么多年之后。
他是真没想到对方会为了遵守对朱穆阳的承诺,变卖自己的家产,最后钱交出去了,自己虽不能说一贫如洗,但也是捉襟见肘,那个时候他可是也跟着吃了一个多月的大白菜的,直到最后对方俸禄发下来了才渐渐好转。
疏财仗义的不算少,但真正能够做到为了承诺善尽家财的有几个?
苏梦枕对他看重了一分。
之后三年,对方的所作所为他清清楚楚的看在眼中,就算再大的成见也消失无踪,改为敬佩。
延州这个与西夏一战后受创严重的地方,被他一点一点认真的改变着,直到现在重新焕发出生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他功不可没。
苏梦枕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好官,这不是他一个人认为的,而是所有延州百姓公认的,也就是这样才更让他不解,这样的人才品性怎么就成了蔡京的学生了?简直就是一朵花长在了猪圈里。
陆崇明自然是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的,更不知道自己被人比作了一朵花,他只是在对方又咳起来的时候,站起身子道:“起风了,回去吧。”
苏梦枕淡淡一笑,与他一起往回走。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投下黑色的影子,两人间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相差两步,这是这三年间他们一直保持的距离。
苏梦枕看了看面前之人修长的背影,又打量了一番两人间习惯性保持的这段距离,忽然就想上前两步,与之并肩而立,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感觉到对方望过来的略有些讶异的目光,苏梦枕道:“我要走了。”
陆崇明起先并没有放在心上,这几年对方虽然差不多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但也会出府几次,会故友办理私事,一去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最久一次也就三个月时间他总会回来的,于是,他只是淡淡道:“这次出去多久?”
苏梦枕沉默片刻,道:“一年两年或许更久,家里来信说父亲病重,我必需要回去了。”
陆崇明微怔,而后道:“原来我是刑满释放了?”
苏梦枕勾唇轻笑:“是啊,没有我这个牢头像看管犯人一样的看着你,你彻底自由了。”
陆崇明大笑,他鲜少有笑得这么肆意的时候,连幽深的眸子都弯了起来,末了,他问:“什么时候走?”
“现在!”苏梦枕答得干脆。
陆崇明虽然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微微颔首,用他已经熟练了的礼仪,朝着对方一拱手,道:“那么,你我后会有期。”
苏梦枕眨了眨眼睛,“我住在汴梁,你的三年任期马上就要满了吧,我在汴梁等你。”
……
清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枝头有鸟儿在欢叫,太阳已经爬上头顶,地面上却只留下了他一个人的影子。
陆崇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颇有些不适应。
几年相处,从开始的戒备到后来的欣赏,他已经习惯了苏梦枕的存在,现在猛然少了一个人,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他双手负在背后慢慢往回走,一路上没遇到半个人影,自从三年前他为了凑钱遣散大半仆役之后,顾府就再没买进过下人,反而还又陆陆续续的送走了些,如今留在顾府伺候的怕是不超过十人。
对陆崇明来说,这没什么不好,他从来都不是享乐主义者,也喜欢清静点的生活环境。
回到屋中的时候,正好碰到老管家端着冰糖炖是梨子水走过来,面对对方疑惑的神情,他皱了皱眉,挥袖道:“以后别准备这个了,他已经离开了。”
说着便抬脚进了屋。
延州的事情已经步上正轨,用不着他像前几年一样费心费力的操心了,他只需要在大方向上把把关,偶尔出去视察一番就好。
从开始的陌生,到后来的一步一步慢慢摸索,再到如今的熟练,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延州知州做的并不比别人差。
这样也就够了吧,没有灾民,没有因为不公平的待遇而造反的士兵,他已经尽到了身为一个知州所要承担的责任。
……
将底下人送来的文案一一批示,他搁下笔,下意识的往放置在窗边的那张软榻望去,入目的是空荡荡的一片,书房中安静的吓人,没有了低低的咳嗽声和书本翻页的声音。
陆崇明皱了皱眉,刚想起身离开,就听嘭的一声,房门已经被人撞开了。
“爹!”
热烘烘的,带着汗意的身子扑进他怀里,力道大的如果他不是坐在椅子上的,绝对会站不稳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