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眸让阿楠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虽然心下发憷,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宁叔他们救过我的命,咱们铭源府的人不是讲究知恩图报吗?现在小奕生病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见死不救!”
小心翼翼的觑了觑青年的脸色,阿楠再接再厉:“我知道不能随意带旁人上岛,但小奕的病情实在拖不得了,外面的大夫都没有办法,论制药炼丹师叔是最厉害的,你就看在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的份上帮一下忙好不好?!”
无论是太子长琴还是陆崇明都曾经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虽然现在落魄了,虽然现在他们有求于人,但强烈的自尊心在听到有人这样为他们小心翼翼的陪笑脸求情时还是有些不舒服。
沉静的目光投注在青年身上,陆崇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毕竟一切都是为了宁秀奕的身体,可从来都是别人有求于他的人这一刻却忽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白色的衣袖晃荡,玄清依旧保持沉默,他只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腕间的珠串,然后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处……
……
“这是——什么意思?”太子长琴有些看不明白。
倒是阿楠咧着嘴吧,忽然大笑了起来,他一把握住太子长琴的双手,激动地摇来摇去,一脸兴奋道:“师叔答应了!你不会有事的,他答应给你治身体了!”
太子长琴转头,与陆崇明面面相觑,对方明明就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面上表情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阿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对方是答应了?
阿楠扬了扬下巴,“如果师叔不是答应了的话,现在就会毫不犹豫的把我们给踢出去了,才不会留下我们转身就走。”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忽然又低了下来,喃喃自语道:“这不对啊,师叔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什么都没说,连骂我一顿都没有,就直接答应了?!”
太子长琴无语,好说话不好么?难道非要骂你一顿才甘心?哪有人这么欠虐的。
他摇头叹道:“或许你师叔也没你说的那么不通人情。”
阿楠看他一眼,道:“你不是我,没有和他生活十来年,所以很多事情你不知道。”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哆嗦了一下,然后他很快晃了晃脑袋接着道:“不说了,总之他已经答应帮你看病了,结果皆大欢喜就好,走,我带你们先找个房间住下,我们铭源府别的不多,就是房间特别多,你们高兴住哪里就住哪里……”
……
朝阳初升,清晨的空气很好,窗外鸟声喳喳,清脆悦耳,如正在上演的欢快小调。
昨夜来时踏着夜色,只能看个大概,却也清楚的知道整个铭源府的雄伟壮阔,而现在,居高临下,在明亮的阳光底下将一切尽收眼底,就更加觉得震撼。
“为何来这?”
清冷淡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崇明心下一惊,迅速的转过身去,一张秀逸出尘的脸便印入眼睑。
“府主。”他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清寒香气萦绕在鼻尖,白影微晃,修长的身子就已站在陆崇明的身边,和他一起俯视整个铭源府。
陆崇明眉心微动,淡淡道:“这里视野极好,能够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是以便上来看看。”
是吗?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却让陆崇明心下一跳,不是因为对方的样子太好看了,近距离的时候更是完美无缺没有暇癖,也不是那挑眉望过来的样子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风情,他只是在咳咳,心虚而已。
要说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还要回到早上刚刚起床的时候,他只是想出来逛逛,摸一摸四周的环境而已,然后顺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怎么就知道自己会迷路?
他的方向感一向很好,会打仗的人方向感都不会差到哪儿去,可他偏偏就犯了这种以前从来没有犯过的错误,着实让人郁闷。
无奈之下,他只能登上这座入目所及最高的建筑物,好查看一下,辨认辨认方向。
面上镇定,努力不让对方看穿的陆崇明并不知道,他之所以会迷路问题并不在他,而是整个铭源府到处都设置着各种普通人察觉不到的幻阵机关,这才是会导致他迷路的最根本原因。
淡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他只是在一眼之后,淡漠道:“若是你没看完的话可以以后再看,寂明他们已经在等你用膳了。”
寂明?陆崇明想了一会儿才终于响起所谓的寂明是谁,阿楠阿楠的叫惯了,他都差点忘记这个正儿八经的道号了。
他微微颔首,“劳烦府主。”
白色的身影微微一顿,就在陆崇明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忽然转身,径直离开。
陆崇明挑了挑眉,立刻跟了上去。
房内一片寂静,阿楠紧紧地抓着手中长剑,背贴着墙安安静静的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直到玄清站起身子,走到一旁洗手的时候,他才缩了缩脖子,漆黑的眼睛来回扫视一圈。
陆崇明走到床边,帮太子长琴将散开的衣襟拢好,半响才拧着眉心说道:“奕儿情况如何,还请府主告之。”
玄清拿着毛巾一根一根的擦拭着修长的手指,闻言淡淡道:“底子不好,早年受创极大,心疾难愈,若用药物滋养着或能活到二十。”
陆崇明瞳孔一缩,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这人的医术或许确实比寻常大夫厉害,他带他看过无数大夫,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能活三年,可这人却能保证他能活到二十。而悲哀的却是难道这病注定是治不好了吗?就连修道之人也无能为力?自己这次的试炼又要失败了?
陆崇明有些心冷,而一旁的阿楠已经忍不住跳出来说道:“真的这么严重?连师叔都没有办法吗?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治不好!”
闻言,玄清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许变化,却是冷笑,笑的阿楠身上寒意阵阵,连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他所患的本就是绝症,我不是神仙,无法起死回生!”
“可是——”阿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陆崇明挥手拦住了,他冷静的说道:“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多变的,唯有人的寿命是注定的,人力无法改变,能有二十,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阿楠沉默了下来,眼角眉梢尽是难过,可他确实没有办法,人的寿数乃是天命,无论如何强求不来的。
陆崇明摸了摸昏睡之人的眉眼,看向玄清道:“无论如何,此次多谢府主。”
玄清目光闪烁,半响才道:“我派修仙基本功法讲究清静无为,滋养心肺,若是让他试着修炼,再左以我的丹药,并非一丝可能也无。”
陆崇明动容,他起身道:“请府主救他。”
玄清薄唇微抿,“先说好,我没有任何把握。”
“府主肯救人已是我父子二人的大幸,日后结果哪怕并不尽如人意,也是奕儿的命数。”
玄清沉默片刻,转身离开,“明日起,我会教他铭源府的功法。”走到房门口,他又忽然回头,望着正朝陆崇明喜笑颜开的阿楠说道:“寂明过来,我要检查一下你这趟出门的结果。”
阿楠一下子垮了脸,对着陆崇明露出一个完蛋了的表情,然后才慢吞吞的跟了上去。
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陆崇明微微勾唇,弹了弹怀中之人的脑仁,总算有转机了啊……
第47章 分离
铭源府一年到头四季如春,没有夏日的炎热,也没有寒冬的冷冽,这让陆崇明刚来那会儿疑惑了好长一段的时间,不知道其中的原理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时间久了,他也就不去想了,修道成仙这样的事情都能真正实现了,又何况其他。
沧海铭源,与世隔绝,也是在这里住了一段日子之后,他才知道府中除了玄清之外是没有其他人的,壮观而空荡的殿宇,冷漠孤寂的人,反倒因为他们的到来,才增添了一点生机。
每次看到那双淡色的眸子,陆崇明都有些无法想象,对方到底是怎么能够忍受一个人守着这座寂寞的宫宇而没有发疯的?换成是他的话,绝对是受不了的,他虽然喜欢安静,却无法忍受与世隔绝。
也难怪阿楠总是喜欢往外跑了,他那样爱闹腾的性子是绝对受不了一年又一年的呆在这里,等待着时光慢慢流逝的。
而每次当他离开的时候,府中就更加的安静了,静的只能听到琴声悠悠飘荡的声音……
一开始陆崇明是非常不适应的,这和他以前那种金戈铁马,勾心斗角的生活截然不同,太悠闲也太安静了,整个人生步调突然变得无比缓慢,发呆的时间多了,睡觉的时间多了,生活一下子变得空白起来。
见他如此,某日玄清忽然扔给他一本书册,就是他现在修炼的《斩元诀》。
《斩元诀》一斩敌、二斩妖、三斩魔、四斩天地,极为霸道,也比较符合他的心性,有了它打发时间,陆崇明这才没有闲得发慌。
风吹云动,藏青色的衣摆猎猎飞舞。
雪亮的剑刃雷光隐隐,夹裹着雷霆之力直冲天际,逼人的剑气将空中飘荡的柳絮搅成灰烬。
这一剑无声无息,就像一出气势滔天却又静默无声的哑剧,末了,剑气消散,持剑的人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目,沉默片刻后才微微拧起了眉心,显示着对这一剑的不满。
果然还是不行。
陆崇明静静注视着手中长剑,手腕一抖,那柄刚刚还完好无缺的剑已经碎成一块块的,叮叮当当的掉在地上。
甩了甩衣袖,他面无表情的丢开手中的剑柄,走到一旁的青色巨石上盘膝坐下,开始练剑后的吸气吐气。
飘飘荡荡的柳絮再次落下,衣襟,发间,无一幸免……
要说整个铭源府,绝对是柳树最多,他曾听阿楠说过,很久以前第三任府主爱柳成痴,在铭源府上下到处都种满了柳树,又因为此处气候四季如春,绵软的柳絮就再未停止过,飘飘荡荡的落了百年。
说是铭源府,其实直接叫做柳府也不是不可以的。
琴声响起的那刻,陆崇明已经睁开了眼睛,他一摆衣袖,飘然落下青石,团团柳絮悠悠荡荡的飘散开来……
足尖轻点,优雅自若的略过湖面,他拂开绿柳,穿过回廊,绕开锦绣花团,下一刻就看到了那个白衣弹奏的人。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十几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身材消瘦的孩童长成如今这般出众的样子。
见到他的到来,太子长琴微微一笑,手中动作却是不停。
铮铮琴音,优雅动人,如月夜下的一弯清潭,沁人心脾,陆崇明放任着体内灵气顺着音律慢慢游走,直到一曲终了,琴音才停了下来。
“父亲。”太子长琴眉眼含笑,轻轻喊了一声。
他视线在他腰间扫过,接着道:“又断了?!”
陆崇明挑了挑眉,没有回答,已经明摆着的事实,又何须他再去说一遍。
太子长琴摇头叹道:“父亲所修功法太过霸道,也难怪连稍有灵气的剑都承受不住。”
陆崇明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淡淡道:“名剑难求,就算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也无关紧要。倒是你,修炼的如何?”
太子长琴微微一顿,目光复杂难言,“一如往常,毫无进展。”
“嗯。”听他如此说,陆崇明脸上也没有浮现出什么失望的情绪,而是转身就要离开,“修炼之事不可懈怠,我去找玄清府主。”
太子长琴没有阻拦,他知道对方去找玄清是为了什么,而他明知道结果,知道无论换几种修仙功法对他而言都是无用的,可他却无法开口告诉他。
身为一个被贬的仙人,他注定是无法再次修道成仙的,这是对他的惩罚,所以当初玄清所说的修行左以丹药的治疗是不可能成功的,而他的身体无法聚集灵气之事在次年就已经被发现。
就算如此,陆崇明却不想放弃,十几年时间从未放弃过治愈他的希望,一种功法不行,就换一种修行的功法,而玄清那个孤冷的青年,竟也默默帮他。
他的执着太子长琴看在眼中,他忧心忡忡,曾有好几次想要脱口而出,告诉他自己不会死的,虽然无法治愈这具身体,但他却可以选择渡魂活下去。
可每每话到嘴边,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终究是怕的,怕他会视他为妖物,怕这么多年的情谊会骤然破裂,当年的事情被他敷衍了过去,他不想将那样丑陋的真想赤裸裸的袒露在他面前,他害怕那人厌憎恶心的眼……
……
太子长琴担忧害怕,可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再拖了,他必须尽快做下决定。
而时机也很快就来了。
两月之后,出岛已经半年有余的阿楠终于回来了,向来安安静静的地方因为他的出现,多了一点喧嚣。
几人都知道,他这次出门主要是为了帮太子长琴找珍惜药材的,玄清阿楠这师叔师侄二人,一个炼药一个找药,为了太子长琴的病情着实是费尽心思的,对此,陆崇明很是感激。
就算是为了当年的那条顺手而为的救命之恩,这两人也做的够多了。
药材找回来之后,玄清立刻进了炼丹房,近年来太子长琴的那颗心脏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就算是他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而太子长琴,才玄清进炼丹房的第三天,站在了陆崇明面前,提出了要出岛的要求。
“为什么?”
陆崇明望着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沉默了好半响才问出这一句话。
太子长琴垂下眼眸,他无法对着那双沉静的目光说谎,“父亲知道的。”他放缓了呼吸说道:“我活不了多久的,我十岁进岛,此后再未出去过,我想再出去看看。”
空气凝滞,房间内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良久良久,久的太子长琴以为他会一直保持沉默的时候,才听到一道干涩的声音说道:“你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