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的笑容停滞了一下,见对方一心一意专注着笔下的书写,丝毫没有抬头望上一眼的意思,只能转身离开。
临出门时,文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让妇人心下一喜,但话中的内容让她很快又冷了下来,“今晚我在书房休息,夫人不用等我!”
肉粥的香味渐渐飘散,房中重又恢复寂静,太子长琴手中的笔顿了顿,袅袅白烟遮住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或许自己是时候该找个由头离开了。
程敬恩有妻有子,妻子贤淑,识大体,病床之前依旧不离不弃,儿女孝顺可爱,聪明过人,可谓是家庭美满了,那几人对他不是不好的,可他更知道,这种好是对程敬恩的,而非对太子长琴,以前的他或许会有所贪恋,但现在的他不需要,也不稀罕!
他所要的已经得到,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窗户被人叩响,一个蓝色的身影忽的一下跳了进来,夜色深重,桌案上的灯被窗外吹进的风弄的左右摇曳了几下。
对于突然出现在房中的人,太子长琴没有丝毫意外的情绪,仿佛早就知道了他的到来,脸上少了那种好像面具一样随时随地挂在唇边的笑。
来人朝他摆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一双杏眼在看到桌上的粥时一下子眯了起来,蓝色的影子晃过,下一秒,那碗粥就咕咚咕咚的进了他的肚子,如果被煮粥的人看到这一幕的话绝对要气死。
等粥见底了,他才擦了擦嘴,舒适的摸着肚子,道:“总算缓过来了,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粥做的不错,还有吗?”
太子长琴挑眉,“你不是已经辟谷了吗?还要进食?”
阿楠猫咪一样趴在桌上,慵懒道:“吃东西是一项享受,就因为辟谷而不吃东西绝对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所以,所有修道辟谷不吃饭的人在他眼中都是傻子?!
太子长琴摇了摇头,看着他雪一样的白发,忽然觉得即使过去了无数年,两人的面貌都已改变,可这人的性子却依旧如昨。
这算是一件好事吧,可他却变得彻底。
搁下手中毛笔,太子长琴言归正传,“事情办得如何了?”
阿楠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抛了给他,道:“我办事自然不会出错,好不容易找来的呢。”
太子长琴打开锦袋,叮铃铃的声音在书房中响了起来,然后一对玲珑细致的银铃便落在了他的掌心。
“这叫相思铃,可保存记忆,只要将你想要记住的东西存入其中,即使千年万年也不会丢失,若你想要读取里面的记忆,只要放在耳边摇一摇,铃音响起的时候,里面的记忆自会出现在你的脑中。”
太子长琴摇了摇,又摇了摇,叮铃铃的声音清脆悦耳,他满意的勾起唇角,道:“辛苦你了。”
漆黑的杏目有些失神,阿楠难得的苦笑着说道:“我都不知道帮你找来这个是对是错。”有些记忆自然要牢牢记住,可有些记忆或许还是淡忘比较好吧,这人执念太深,有时候连他都无比心惊。
“自然是对的!”太子长琴冷声说道:“每次渡魂重生,我的记忆便霁乱一分,我很多时候都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我在渡魂的时候把父亲忘了怎么办,那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容许的。你为我找来这个我很感激,那份记忆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就是这样,我才担心啊。”阿楠低喃,本该是非常快乐非常温馨的记忆,却在骤然破灭之后染上了血腥,也让人更加的悲痛,他怕这人会为此毁了自己。
“你放心吧,我会活着,活的好好的。”他唇角含笑,眉目温柔,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铭源府中的弹琴少年。
半月之后,程敬恩留书离家,说是已看破红尘,要出家为道,之后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出走走的毫无预兆,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直直的劈在这个原本幸福无忧的家庭中,程夫人当时就惊得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在无数人同情的目光中,拉着自家的两个儿女开始了漫长的寻夫之路。
每个人都在劝她放弃,可这个平日里看上去温良柔善的女人却硬是挺直了背脊,一家又一家的道观僧庙找了过去,足足一年都未放弃,直到最后大病一场,听着守在床前的儿女一声声的哭泣时,她才流着泪放弃了找寻。
一蓝一白两个人影亲眼看着母子三人所坐的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阿楠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为他们难过?”太子长琴声音淡淡。
“小奕,”阿楠轻声说道:“你有没有可能放弃渡魂之术。”
“你果然看不过眼了。”太子长琴面色渐冷,他可还记得当年刚知道他以渡魂这样修道者口中的邪恶之法存活的时候,这人可是一副痛心疾首,极想除魔卫道的神情呢,如果不是后来的蓬莱之变,两人同时失去最亲近的亲人,他很可能就会视他为陌路,到死都不会见的那种。
“小奕!”阿楠苦笑:“你一定要这么记仇吗?!”早八百年前的事情了好不好,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他每次渡魂自己又有哪次真正反对过,甚至还帮他打探适合的身体,在他渡魂时替他护法,他性子任侠刚直,却在他的事情上一再的丢弃自己的原则,连他自己都要叹息了。
“每次渡魂,不但你痛,别人也跟着痛,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何时才是尽头,你就没想过结束吗?”
“若非是我,他们一年多前就会经历丧夫之痛,而且,”他眯眼,冷声道:“一旦放弃渡魂,缺少命魂四魄的我就会魂飞魄散,寂明道长忘了吗?”
“这样的结果,我怎么甘心!”
活着,与他而言全是本能,后来因为父亲的死化为执念,他是恨得,所有的幸福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从未得到固然凄惨,但更痛的是明明已经得到了,明明已经抓在手中了,却在你沉浸在那样的幸福中时骤然破灭。
寡情缘情缘,每世皆为孤独之命,他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恨过这样的命运。
活着已经成为他的执念,因为他还想再见一见他,哪怕是轮回转世,哪怕是面容已改,他也想见上一面,活着才能见到,魂飞魄散就什么都没有了。
“渡魂之术,终归是逆天之举……”阿楠低叹。
“逆天?!”太子长琴冷笑:“我会如此,皆是拜天所赐,他让我这样的痛,我逆了他又何妨!”
他心中恨意满满,几乎偏执,阿楠知道自己劝不了,索性也不再说了,无论这人做些什么,他终究是放心不下的,既如此,退让一步和退让两步又有什么区别。
“命魂四魄,我会帮你找……”
他们会有很长的时间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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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舔你萌~
第50章 逃生
陆崇明是被一股股的热浪给热醒的,滚滚浓烟呛得他难受,捂着唇剧烈的咳嗽起来。
天灾还没过去吗?他还活着?
尚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突然他心下一紧,脑后风声响起,陆崇明下意识的探向腰间,却摸了个空。
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他有半刻犹豫,他双腿一蹬,整个人迅速的向前翻滚,右手一伸,半截木桩便被他擎在手中。
啪嗒一下,木桩被削断,高举的大刀呼啸着,夹裹着劲风,向陆崇明当头劈下。
呼——陆崇明拧腰前扑,动作迅速的跳到了对方身上,被削成尖端的木桩狠狠落下,插、进男人的脖颈间,鲜热的血一下子冒出来了,溅在陆崇明的脸上,这让他看上去多了一种危险的魅力。
一连串的动作流畅,利落,却也让陆崇明再提不出半点力道,他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的瘫倒在地上,但求生的本能狠狠的驱使着他,让他立刻离开这里。
眼前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火光,张牙舞爪的烈焰染红了半边天际,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就像有人拿着一根棍子不断在里面搅啊搅,搅啊搅……
呼吸已经有些艰难了,肺部因为缺少新鲜空气的缘故,憋闷之极,他紧紧地捂住口鼻,将泛到喉间的痒意给硬生生的憋回去,若是再引来一个敌人的话,他绝对对付不了了,对方可以轻易的将他劈成两半。
滚滚浓烟中,他所有的视线都被挡住了,简直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的往前走,忽然,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尘烟飞起,他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和剧烈的喘息声。
视线渐渐模糊,红色的火光如同一只狰狞的怪物一般慢慢从眼球中消退,疼痛的脑袋,乏力麻木的身体,让他再也无法支撑,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
昏昏沉沉之中,陆崇明并不安稳,属于另一个人的生平,像一部老旧的黑白电影一般,一幕幕的在他眼前上演,等他再次睁眼,一个人的一生结束。
身上很痛,全身上下的骨头好像被人拆散了重组一样,轻轻一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腰腹处更是剧痛难忍,整个下半身都没了知觉。
“别动!”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然后腰腹处传来温温凉凉的感觉,刚刚还难以忍受的剧痛一下子缓和了一些。
“你这伤不轻,刀式劈下的时候又伤到了尾椎处的要害,若不好生将养,以后瘫痪了也有可能。”
对方的双手有些粗糙,最后抹药的地方也有些尴尬,陆崇明趴在那辆装满稻草的车上,脸埋在双臂上,为掩饰自己的不自在,问道:“你是谁?”
“疯子!他们都叫我酒疯子!你也可以这样叫我。”那人上好了药,因为怕碰到伤口,并不帮他系上腰带,只用一件外衣草草的盖在他的下半身。
男人在他身边坐下,拿起酒囊仰头灌了一口,陆崇明这才看清对方的面目。
好吧,或许也不是太清楚,对方胡子拉渣披头散发的,只有一双眼睛,极为清亮有神。
“要喝吗?”那人晃着手中的酒囊,说道:“或许你现在需要它。”
陆崇明没有犹豫,他伸手接过酒囊,侧着上半边的身子连喝好几口,直喝的身边的男人一脸肉疼,连说道:“少点少点,里面不多了,给我留一点。”
透明的酒水顺着唇角留下,被陆崇明随手抹去,胸口热腾腾的,就连身上的疼痛都好像减少了一些。
精力终于恢复了一些,陆崇明感受着暖洋洋的照在自己身上的阳光,道:“在下东方韩,多谢恩人的救命之恩。”
男人摆了摆手,“凑巧,凑巧而已,你要谢就谢我的马儿吧,昨天是它跑错了路,不然的话绝对遇不上你。”
陆崇明望了望前方无人拉缰,拖着车子信步而走的瘦马,有些无语,他最后喝了一口酒,然后才在对方眼巴巴的眼神下将酒囊还了回去。
男人先是一喜,然后晃了晃酒囊,又晃了晃,最后将酒囊倒过来抖了抖,连一滴酒都没有倒出来的时候,他瞬间垮下了脸。
陆崇明重新趴回原处,沉默了半响才说道:“敢问恩人,你是在哪里发现我的?附近可还有其他生还者?”
男人似乎是哆嗦了一下,纠结的说道:“你叫我疯子就好,恩人什么的我听着别扭。”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小寒村我也路过好几回了,没想到一夜之间竟会招此大难,边境一带向来不太平,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的匪类造的孽。不过村中除你之外是没什么活人了,到下一个城镇时我会通知官府,如今的匪类太过猖獗了。”末了,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自己早到一步,结果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陆崇明沉默下来,原来是屠村吗?
如果当真除他之外无一人生还的话,那原身记忆当中的那个孩子怎么办?他的任务呢?为什么他没有在那张熟悉的沙发上醒来,而是直接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还有,他作为宁夏泽的那一世已经死了,那和他在一起面临天罚的玄清呢?也死了?彻底的魂飞魄散?
毕竟两个人的情况不同,与他而言,宁夏泽不过是一场试炼而已,死了就离开,虽然这次醒来的地方有所变化,但他终究还是活着的,不用担心会真的死去,可玄清却是实实在在的属于那个世界的人,在那样的天灾面前,他还能活着吗?
陆崇明呼吸一滞,脑袋一下子疼得更厉害了,那人虽然性子清冷了些,但却面冷心热,而且这些年来,助他良多,若是可能,他是希望他能活下去的,虽然希望或许渺茫之极。
“你没事吧。”略带着担忧的声音忽然响起,一张满脸须发,看不清真实面貌的脸凑到他面前,清亮的眼中有些担心和紧张,“我知道你伤心,但你放心,官府的人绝对会找出那些丧心病狂的凶手,给你报仇的。”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似乎自己都有些心虚,如今谁不知道,朝纲*,皇帝荒淫,这边关又是个混乱之地,官府就是个摆设,指望官府还不如指望天上突然劈下一道雷,把灭了小寒村的人统统给劈死!
看着那张苍白病弱的脸,熊一样的脑袋往后缩了缩,但他很快又挺起了胸膛,官府起不了作用,那他自己来就是了,一村的百姓啊,无论犯下这桩罪孽的是谁,那一群人也确实该死。
被头发遮盖住的眼中划过一丝锐气!
陆崇明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他现在看上去竟是一副很伤心的样子吗?他只是有些遗憾而已,而且根据原主留给他的记忆来看,那件事情颇不寻常,或许和原主几个月前无意中救下的一人脱不了关系。
所以说嘛,饭可以乱吃,人不可以乱救啊,不但害死了自己,还牵连了满村子的人,更让他连儿子都找不到了。
想到原先的记忆中那个笑容灿烂的孩子,陆崇明是绝不可能相信对方这么简单就死了的,人肯定是还活着,只是要他费力气去找了。
脑袋似乎比身上的伤口还疼,他想不明白,以宁秀奕那样温文儒雅,亲切和善的性子,应该是教养成功了才是,为什么他没能回去,而是又被安排了一个身份?难道是南代巫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与世无争的隐士型不管用,一定要让养育的对方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才算真正成功的?!
陆崇明想的头疼,索性也就不想了,他现在是病号,就让他做一个乖乖的病号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等伤好了再说。
老马拖着两人,和一车的稻草不断地往北,终于在天色擦黑之前赶到了目的地——一个门面已经无比陈旧的驿站。
“喂!我回来了!”中气十足的吼声响在半空,估计驿站中的人都听见了。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陆崇明移目看去,就见一个长得肩宽体胖的中年男人捧着一个大海碗,拖着布鞋走了出来。
来人先是一副漫不经心,好像是在打瞌睡的样子,但在看到陆崇明时一下子醒过神来,本来就小的一双眼睛此刻眯成一条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说道:“我说老疯子,我让你去买东西,你怎么捡了一个人回来?”
老疯子挠了挠头,无奈的说道:“人受伤了,躺在我车前,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会被雷劈的。”
“屁!”那人不屑的说道:“多一口人就多一张嘴吃饭,我们驿站本来就穷的揭不开锅了,你再捡一个人回来,还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这医药费吃饭的粮食,找大夫的钱从哪儿来?你给吗?!”
“我给就我给,从我薪水里面扣!”老疯子摆了摆手,颇为大气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