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吴大哥。”江陵把药膏收好,“小公子和吴大哥是从京城来的,扬州城里很多吃食都还不错,可以尝个新鲜。”
吴峰笑笑,“江解元是本地人,可知道哪几个铺子的点心做得好?”
江陵便报了几个新老字号与他,擅长咸甜的皆有。少年只管坐在边上绕着玉佩上的流苏玩,手指和羊脂白玉衬在一起,几乎分不清哪个更白。
外头传来隆隆的车马声,吴峰出去了片刻,回来道,“是吴山见下雨了,特意驾了马车来接您。”
少年走出去两步,忽然回头道,“喂,送你回去。”
江陵笑弯一双桃花眼,端的是春风化雨,温润如玉,少年哼了一声,“不要拉倒。”
“要要要。”江陵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吴峰和另一个叫吴山的汉子在外头赶车,马车很宽敞,就坐了少年和江陵二人。
江陵大大方方地打量了一番车内,“公子府上很是不凡。”
抱枕靠垫上的绣纹掺着金线,精美繁复,四角挂着白玉熏香球,就是小几上都摆着一架玻璃金星的炕屏。
“总督府的马车罢了,俗不可耐。”少年嫌弃道。
“是俗,但是贵啊。”江陵道,“这些东西就要近千金了。”
“再贵也贵不过江公子的这个解元。”
江陵摇头道,“不过一个举人,何足挂齿。若要买江某,不过一两银子足矣。”
“噗。”少年没忍住笑了,露出一颗小虎牙,“方才多谢你了。”
“公子不是谢过了,嘶……”马车一个颠簸,江陵毫无防备就撞到车壁上了,动静还挺大。
外头有人掀帘子急问道,“公子可伤到?刚刚遇到个小坑。”
“我倒无事,只是江解元算得上是多灾多难了。”少年看着江陵捂着后脑,“诶,你今日出门看黄历了吗?”
“……没看。当心!”
马车又是狠狠颠了下,然后干脆不动了。江陵为了救下差点被颠出去的少年,仓促间又把脚崴了。
“……车陷到坑里了,我们这儿有五匹马,应该能拉出来。公子坐稳了。”吴峰已经不忍心问江陵怎么样了。
少年忍了半天,侧身过去无声大笑,江陵看他肩膀一抖一抖的,无奈道,“小公子你今日出门看黄历了吗?”
“没看。倒霉的是你,我为什么要看。”少年脸上还带着笑,眼睛亮晶晶的。
“我觉得,我是被你连累的。”江陵道。
“那是你觉得,你觉得你觉得的就是你觉得的?”少年抬起下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是是是。”江陵好脾气地点头,然后把金星玻璃的炕屏抱在怀里。
少年又看不明白了,微微睁大了眼,“你抱着它干嘛?喜欢的话送给你好了。”
“讲道理,一会儿车往外拉,多半动静更大,万一这个摔碎了,一地都是玻璃,我怕再扎死我,毕竟今天没看黄历。”江陵解释道,“以后你出门也看眼黄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下次说不准就没我这样的倒霉蛋救你了。”
“谁要你救了。”少年扭头。
说是五匹马,最后吴峰压根不舍得让江陵的小白马也去拉车,小白马就站在路边看着四匹大马用力使劲。
“加把劲!”吴峰又摸出一包花生糖鼓励它们,光旁观不出力的小白马凑上去也要讨糖吃。
江陵默默地放下帘子,很不想承认这匹马是自己的。
待得顺利回城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江陵一瘸一拐地被吴峰扶下马车,“麻烦吴大哥了。”
吴峰拍拍他的肩膀,“幸亏有你,赶明儿我们兄弟请你喝酒。”
不知车里人说了什么,坐在车辕上的吴山道,“公子说还有话要和江解元说,劳烦江解元到窗边去。”
江陵失笑,单脚跳到马车边上,“我在这里了,公子请讲。”
里头寂静无声,江陵抬手弹了下车帘,帘子微微一颤,终于传来极轻的两个字。
“沈舟。”
目送着马车远去,江陵靠着墙笑了起来。
原来七殿下,叫沈舟。
可是,为什么七殿下头顶没有好感值?是BUG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小陵:这么喜欢吃小鱼干,一定是猫咪变的。
本章引用:
1.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出自 宋·志南《绝句》
第5章
“江解元!这可真是巧啊!”刚刚打听到江陵住处的薛蟠穿得那叫一个富贵,九月的天愣是装斯文晃着把折扇。
江陵还在想沈舟的BUG,冷不防就窜出来这么个货,瘸着腿也没有什么逃跑技能,只淡淡地点了个头。
他虽脸上常挂三分笑,但是对这种人,还是不需要太客气的好,话说多了都跌身价。
薛蟠自以为隐秘地打量了一番江宅,这么个小三进在他眼里简直寒酸,因此认定江陵挺穷的,不由暗暗窃喜,“既然这般巧,江解元这次可该和我去喝一杯,就那春风楼如何?”
有道春风十里扬州路,敢在扬州取名春风二字的,必定是最拔尖的销金窟。
这样大的手笔来结识美人解元,薛蟠大感自己是个多情人儿,这波金钱攻势棒棒哒。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并非喝酒的交情,薛少爷客气了。”江陵扶着墙要往家走,薛蟠如何能放过他,挡在他身前道,“江解元可是脚受伤了?让我看看。”
弯下腰就要摸人家脚腕子。
“你做什么!”吴峰去而复返,见到个猪头三样式的纨绔拦着江陵要上手,拎小鸡仔似的,就把这薛蟠给扔到边上去了。
“你!你!你知道我是谁吗!”薛蟠被几个小厮扶住,“瞎了你的狗眼!”
吴峰一脚就把他踹地上了,飞出去老远,还带摔了一个小厮。
江陵冷笑道,“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谁敢不认识你。薛少爷好大的派头,这是扬州城,不是金陵。若想再打死两口子,也得看看有没有贾大人给你设堂请灵了,仔细些,别上世的孽债刚了,下世的又结上了。”
扬州虽非薛蟠老巢,那他近日和那些个盐商子弟厮混结交,又有薛蜓这个旁支堂弟处处捧着,何时受过这等气,咬着牙爬起来,立时就要发作出那呆霸王的架势来。
“给我打。”沈舟不知何时下了车,打着伞立在不远处,“金陵四大家?金陵也是你们配的。”
雨天本就光线暗,又是日暮时分,他身后唯有最后一线天光,眉眼在昏暗中模糊,身形却是个精妙的剪影。
江陵想起林如海说他母家是谢氏,和乌衣巷中的旧时王谢相比,薛家确实不配。谢庭兰芝的血统,能生出这么个美少年倒也不足为奇了。
沈舟走到江陵身边,用伞遮住他,江陵难得有些吃惊,“多谢。”
“谢什么谢,赶紧拿好。”沈舟瞪了他一眼,“我手酸。”
江陵失笑,接过伞朝他那里偏了偏,“沈公子的名字,是哪个舟字?”
薛蟠被吴峰摁在地上好好踹了一顿,小厮亦都被掼在地上,几人是哭天抢地,哀嚎声声。
沈舟险些没听见,哼了一声,“兰舟的舟。”
兰州……拉面?
“那是九州的州?”江陵作为一个非土著,不太清楚游戏设定里有没有兰州。
沈舟没好气地道,“舟以行川谷的舟,懂吗?就是船。”①
江陵看他不耐烦的样子,笑道,“不懂,沈公子不如写给我?”
沈舟正要说话,被薛蟠的哀嚎给打断了,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把嘴堵上,和猪哼哼似的,吵死了。你还要不要写了?手呢。”
江陵摊开手掌,看着沈舟在上面画了一条小船,“呐,这个舟。你真的是解元?”
“很可爱的小舟。”江陵轻声道,看了一会儿沈舟的嘴唇,“沈公子要不要去寒舍喝杯茶?”
“不喝。”沈舟回绝得干脆。
下午淋过雨,虽然换了衣服,还是想洗个澡,尤其是头发,带着雨水就给烘干了,脏兮兮的。
吴峰用薛蟠自己的腰带将他捆了个结实,“公子,差不多了吧?再打就打死了。”
“嗯。”沈舟扫了薛蟠两眼,“薛蟠,呵,金陵府还有他的旧案,带去给扬州府,到时候押回去重审。我倒要看看贾雨村如何开坛做法,要是做得好,请他去大理寺慢慢做。”
江陵心说怎么七殿下连这个都知道,沈舟朝他摊手的时候,就呆滞了片刻。
“伞给我啊。”沈舟道,“走了。”
江陵避开他的手,“这就走了?马车是停在前头了吗?我送你过去。”
“你个瘸子,等你送到岂不是过年了。”沈舟伸手去抢伞,正握在江陵手上,手还是那样凉。
“回去喝些姜汤,别着凉了。”江陵只好放弃雨伞的控制权。
沈舟扭头就走,“要你管。”
吴峰小声道,“其实刚才是公子让我回来给江解元送药的,伤了脚,一盒药膏只怕是不够。”
江陵拱手,“多谢多谢。”
然后毫不意外地看着吴峰从怀里又摸了两盒药膏出来。
讲道理,真的挺想摸摸看的,是不是里面藏了一个哆啦A梦的百宝袋,太能装了……
“还不走!真留下等着过年啊。”沈舟喊吴峰。
吴峰忙和江陵道别,将薛蟠几人捆着手扎成蚂蚱似的一串,他在前面一拽,薛蟠鼻青眼肿地提着裤子,踉踉跄跄地跟着。
江陵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回了家,一瘸一拐地倒把出来挂灯笼的吓人惊到了,门房赶紧跑去找大夫。
好在老大夫住的近,一盏茶功夫就提着药箱来了,他观察了一会儿江陵的手腕,疑惑道,“手上是不是上过药了?怎么不像新扭的。”
“上过药了。”江陵将吴峰给的药膏拿给老大夫看。
老大夫沾了些在指尖捻了捻,又细细闻了一回,“好药!好药啊!有几味极珍贵的材料,我平生都未见过几回。江解元只管用这个,我再给你开个活血方子,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上个三五天,保准就能好。”
小书童慎言在旁絮絮叨叨,“伤筋动骨一百天,真的三五天就能好?”
“小哥只管放心,只是发力不当,一时不得劲,不是大事。只是江解元这衣服头发都湿着,得赶紧换了,不然倒要染风寒了。”老大夫接到江陵的眼神,拎着慎言道,“小哥和我去抓药吧。”
“我让顺子哥和你去,我要守着少爷的……”慎言被拖远了。
江陵总算耳根清净了。
除了小书童,江陵家留下的人里还有个大丫鬟叫谨言,和江陵年纪一样大,端着热水进来,也是无奈脸,“少爷赶紧把衣服换了,瞧着就潮乎乎的,慎言这小子真是耽误事。您一会儿可当心了,别又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