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之大,贯彻整个勤政殿,感情之深,最后一句还哽咽了。
这等戏剧化的效果,江陵险些笑出来,今上亦是哭笑不得,指指贾赦道,“你说你,唉……从前你父亲为了贾政请恩典,说他是知书识礼,孝顺听话,怎么就成这样了,倒叫你这个兄长三番四次为他请罪。”
江陵道,“贾将军已经连夜给臣赔过罪了,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礼部,贾家的事如何说?”今上点出之前的有关部门来。
礼部尚书亲自出来讲话,“臣等以为,贾将军既为嫡长,又有爵位,自然该高居正堂。且荣国公已逝,贾府再挂荣国府匾额,大为不妥,请陛下收回御赐荣国公牌匾。”
“这事往后再说,贾家老太君尚在,未免真叫老臣寒心了。”今上扫过一圈糟心的老臣,重点在王子腾和史家兄弟身上顿了顿,“贾赦罚俸一年,至于工部员外郎贾政……”
江陵看他顿了一下,便开口道,“这些事中已然数次听闻贾二夫人之事,修身齐家,要说治家不严,贾政倒也逃不过。”
“很是,命贾政回家整顿,公务暂时不用他操心。”今上又倒回来说薛家,“这个薛家是哪个薛家?”
江陵笑吟吟向前眺望了一眼王侍郎,“这就要问王子腾大人了。”
今上难得和小殿下父子齐心了一回,纳闷道,“怎么哪儿哪儿都是你们家的事,合着朕不必忙别的了?就光撕撸你们这些破事了?”
“臣有罪,臣惶恐。”王子腾跪到亲家并排。
“王大人只怕不止这些罪状了。”江陵从袖子里摸出本折子,“还请陛下过目。”
自有人呈上去给今上,今上慢慢扫过,神色讳莫如深,“发配的罪人,不单能光明正大在京城行走,还开起了酒楼,好一个春风宴呐,律例里官员不得□□这条,是朕记错了,还是你们记错了?”
御史小分队立刻用眼神赞美了一会儿江陵,然后纷纷上交了自己调查的名单,并且还要强调自己没去,只是在外调查,不存在钓鱼执法。
今上点点单子上的几个名字,“卫家的,这位此刻还在明德院中伴皇子读书,好一个风流倜傥,好一个公子王孙。武进侯卫晋教子无方,拟旨,降为伯爵。剩下的人,千里你来念一念。”
好死不死,卫侯今日请病假了,连当朝替儿子辩解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降级处理了。
江陵心知法不责众,他是雷声大雨点小,也不介意,接过几张名单,缓缓道来,不似宣布犯罪名单,倒像是诵读情书一般,依旧春风化雨,柔和得很。
他看到贾赦名字的时候,便跳过去了,等都念完了,今上那脸简直没法看,“你们,好啊,都是朕的好臣子……待得商议完了,再看如何处置你们这些国之栋梁。”
江陵道,“不如让臣将名单誊抄几份,也方便传阅。”
“你只管去抄,往后御史台不必去点卯,朕赐你入值御书房。”今上道,“如今无人可用,只得叫你辛苦了。”
“俸禄会涨吗?”江陵将名单收入袖中,在御书房中当值的,除了抄抄写写做笔记的翰林院小秘书,便都是内阁学士,四品的官儿,有道是久持讲握,简任机密。最后的下场要么是帝王心腹,要么是坟头长草。
“涨涨涨,发你双倍。你既爱银子,官位就不升了。”今上无语,“退朝。午后把名单呈上来。”
四位异姓郡王仿佛吉祥物一般,安静如鸡地围观了全场,出去的时候,北静王哥俩好地拍拍江陵后背,“多谢你啦,不然我也得吃顿排头。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
江陵一笑,“只需要你离七殿下远一点,这个可以做到吗?不行的话,我一会儿就和陛下请罪,方才少念了个名字。”
宁死不屈大人阴森森地在背后看着他,幽幽道,“可不止少念一个吧?”
“老大人,我年轻,难免紧张眼瞎嘛。”江陵甩开北静王,去搀扶老宁,“我瞧着是您的字,可不是给我占个便宜么。”
老宁继续盯他,江陵只管笑,下了朝的官员都不知道他们搞什么,只当是御史台都中邪了,远远就绕开了。
半晌,老宁叹了口气,“罢了,你做主就是,我信得过老徐相的看人眼光,你倒是有几分他的风采。”
当第三个人从后头靠近他的时候,江陵早有准备,一个转身倒把贾赦吓着了,贾赦抚了抚心口,“多谢千里了。”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车上说。”江陵道,“恰好顺路,同行一段也可。”
上了车,贾赦就不大想放他下去了,“虽朝上有了公论,只是到底还有家母坐镇,不好闹得太过,还请千里帮人帮到底。”
这就是要请江陵回去强制执行了。
“举手之劳。”江陵对这种活儿特别乐意帮,贾母去太上皇那儿告状的事,他还没消气呢。
重要的事,要怼三遍,当时怼了一遍,就是今天怼了,也就第二遍。
贾政心理素质很不错,是自己走回来的,骤然被留职停薪,也没心梗脑梗,当然了,这留职,也很难说,毕竟什么程度才叫管理好家庭,不好判定,他也不能去今上那儿特意来个折子说,我老婆听话了,我儿子也听话了,我特别特别齐家,求您让我回去当官吧。
要是没有靠谱的人举荐提醒,贾政的官途便就此断送了。
贾赦甫一进门,就有小厮上来暗戳戳道,“老太太让您回来就去见他,太太说了,要是您不乐意,便出去走走亲戚。”
哟,大太太今儿倒是很上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很早吧!
我回来啦,谢谢心肝儿们的安慰=3=
这猫是BUG,各种意义上的,啊呀,我好着急啊,赶紧搞死这些人,我要写现实甜甜甜了,真的不虐的。
我要被御史小分队笑死了。
第58章
贾赦没想到大太太居然还有给他通风报信的时候, 略感安慰。他对上贾母,还是有些想逃走的, 只是想起来身后还有请来的外援江陵, 便又精神百倍起来。
他甚至藏不住幸灾乐祸地问了一句,“二老爷可回来了?”
“回来了, 比您早上一步, 如今正在老太太处说话。”小厮道,冷不防被贾赦踹了一脚。
贾赦道,“没瞧见你江大人呐,还不给江大人请安。”
江陵非常平易近人地笑道, “不用多礼,只怕老太君等急了,咱们还是把正事办了。”
贾母上房里,贾政正颓然地垂着头, 看着手里的茶杯不言不语, 王夫人跪在贾母面前哭诉着些什么。
“你做的好事!叫你父亲地下都不得安宁!”贾母见了贾赦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说完才见到他身后的江陵, 也不再收敛,指着江陵道,“我说怎么老大和疯了似的, 原来是你在背后挑唆。”
江陵挑眉看她,“陛下的旨意,礼部尚书给的公道,老太太不会糊涂了吧?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他挑了最末一把椅子坐了, “你们说你们的,我就是来恭贺恩侯兄乔迁之喜的。”
他将“乔迁之喜”四个字念得格外慢,一字一顿,满是讽刺。
贾母满面厉色,“竟让你这等小人入了陛下的眼,待得陛下知道你的真面目,且看你是什么下场。”
“倒是您白白替我担心了。”江陵一笑,“我在朝上可比在您这儿刻薄多了,陛下当然对我的真面目一清二楚。今日卫侯因子降爵,他这个儿子可是和您的爱孙关系好得不得了。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卫家公子是个和薛蟠聚众淫乐的,和他交好的贾宝玉在陛下眼中会是个清白人?”
“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别害我的宝玉!”王夫人骤然站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陵一摊手,“我不想干什么,我也什么都没干。既不比二太太出身王家,嫁妆丰厚,能放得起印子钱,用得起鱼肉乡里的陪房。”
贾赦道,“她还放了印子钱?”
“不单单是她,还有你儿媳妇,早些处置干净,陛下已经不耐烦了,再出些事,恩侯兄你就交出那些个古董回金陵乡下种田罢。”江陵敲敲小几,“上杯茶。”
王夫人和乡下人似的抄着手不知所措的样子,贾赦瞪了一眼侍立一旁的丫鬟们,“瞎了是不是?给贵客倒茶啊。”
琥珀几个瞧瞧贾母,看她脸色铁青,都不敢动。
贾母沉默半晌,“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嫡母的意思?”
“同她有什么关系?她这会儿估计正种田。”江陵道,“既如此待客,就别怪我了。宫里头还有位贤德妃呢,摊上这等父母,太后可是最重规矩的,如今贤德妃日日在皇后宫中侍奉,半刻都不敢放松,你们倒在这里为她拖后腿。”
“那是皇贵妃的意思了。”贾母笃定,“我活了这几十年,原以为会咬人的狗不叫,今日方才知道,咬人的狗,有时也吠得厉害。”
江陵不见恼怒,“旁的还是莫要多说了,只说这荣禧堂,二房让还是不让?”
“让,为了娘娘,我们让。”王夫人抢在贾政前头开口。
贾母看她的眼神亦有怒气,只是到底克制下去了,“老二,搬吧。”
贾赦舒了口气,“如此就多谢了。”
“祸家的畜生,引来这等虎狼来害自家。”贾母心气难平,手里的杯子抖了抖,到底没扔出去,“都给我滚。”
“老太太记住今日这句话,往后可别求着我来。”江陵觉着贾母和江贾氏其实挺像亲生母女的,刚愎自用又自视过高。
“我送你出去,二弟,可抓紧时间收拾。”贾赦被贾母这样当众喝骂,反而稳住了,爱骂骂呗,也不少块肉。
江陵到二门便不叫他送了,“印子钱的事借机都处置了,别不放在心上。”
贾赦连连点头,“千里对我如同再造之恩,要不是差了辈,我都想把女儿嫁给你了。”
原先辈分是正好,算起来是迎春的表兄,奈何人家江千里不乐意按着这个论,贤弟都喊过了,再嫁女儿实在过分了。
“玩笑话,令千金是正经的国公府小姐,如何寻不到良婿。”江陵道,他还真怕贾赦不讲究起来把女儿嫁给自己,南安王府那位还没解决呢。
他上了自家马车,才软骨头似地往靠枕上躺,就听到喵喵的声音,他四处寻找,最后在靠枕后头摸出来一只毛团子,“你怎么跑出来的?”
小白猫甩着长尾巴,兴高采烈的转身给他看。
“……三根了啊?”江陵拽拽它的尾巴,“你可真会长。”
“咪!”小家伙转回来,趴在江陵手心上,眼巴巴地看着它,“咪。”
江陵奇迹般地听懂了,无奈道,“殿下不在,他有事要忙,过两天就来看你。”
“咪。”小白猫的声音明显低下去了,闷闷不乐地蹭了蹭江陵的手心,发出类似嘤嘤的小声音。
哪怕平日江陵总吃它的醋,也心疼得不行,亲亲它的毛脑袋道,“今天真的不行,殿下有正事。”
“嘤嘤……”连着大眼睛都闭起来了,尾巴无力地耷拉在后头,然而耳朵却机灵地竖了起来。
江陵被它弄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捏住那雪一样的毛耳朵道,“一会儿乖乖呆在车上,不许乱跑,明日我就带你见殿下。”
没有达到目的的小白猫立时爬起来,也不装柔弱了,在江陵身上蹦蹦哒哒地跳,最后爱上了从江陵肩膀跳到靠垫上的感觉,自己玩儿就很高兴。
江陵倒也不是敷衍这喜欢撒娇的毛团子,沈舟确实有正事,而他得去御书房当值,总不见得踹个猫去,尾巴再多,它也是个猫,要动弹的。
武进侯卫晋风寒了一场,结果因为儿子被降级处罚,接到被逐出宫的卫若兰,就气得昏死过去一回,醒来之后,拖着病体把这不学好的东西抽了一顿,然后由长子陪着,递牌子进宫请罪。
虽然日头没有砍头时辰的炙热,也叫这位病中的卫侯好一通消受,跪了半个时辰就晕倒了。
还是刘太妃看在卫老夫人的面上,叫人把父子俩带回自己宫里,又请了太医。
皇贵妃关于刘太妃教养金明岚的提议还没发布,太妃身边照旧只有金明华一人,陪着她去探望了片刻这父子俩。
“兰哥儿这个不争气的,倒连累了他父亲和桐哥儿,桐哥儿是个好孩子。”刘太妃缓缓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打那会儿起,卫府就不大顺。”
那会儿指的是金明华和卫若桐婚事没成的时候。
这样一折腾,刘太妃身子也不太舒服了,由金明华服侍着躺下了。金明华守在她床榻边,心里百般滋味,她下手怼史湘云,是觉得她配不上卫若兰,只是后来林黛玉封了郡主,把史湘云和贾宝玉的事宣扬出去,容易牵扯到林黛玉,得罪了皇贵妃对南安王府没有半点好处。
未曾想到,从前玉雪可爱的兰哥儿竟成了这等样子。
都是贾宝玉带坏的他,不然他哪里知道什么春风楼。
她心绪重重,待得忽然有个小宫女来传话,反应就没有往常敏锐,小宫女声音放得极低,“卫侯公子方才醒了一回,气急攻心吐血了,现今人迷住了,脸色煞白,喊都喊不醒,郡主您看,是不是把太医召回来再看看?”
“快去请。”
一同守在边上,刘太妃的贴身宫女道,“太妃对卫家公子最是疼惜,您要不替她亲自走一回去看看?回来也好缓缓地告诉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