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向燕知道他的目的后,气得嘴角一抽,但也因为他的存在,自觉实力不够的东向燕在当天夜里翻开老朱家代代传承下来的使灵秘籍。
一个空寂多年的宫室,一方足够两人畅饮的方几,一壶从御膳房里偷出来的烈酒,小皇子给其中一只碗满上,接着念起绕口的咒文。
随着他的声音逐渐像是符号一样回响在这个房间的每处角落,窗外月华浓郁的像是滴出水来,直直的一道白练穿过漫长的距离落到那只碗口,将酒液衬得仿佛琼浆玉液散发广寒宫的仙气,接着一只洁白修长线条极为干练的手掌呈半透明的模样浮现在空中,随后手臂,衣着,最后则是完整的一个“人”……
东向燕大睁着眼睛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对这个明显是鬼的人伸出了手。
“我家古训有云,契约者,可亲可友可同生生死,情到深处,当为契兄弟,结发白头。”
“我琢磨着咱俩第一次见面不至于情到深处一口闷,所以你干吧,我随意。”
刚结束紫禁之巅死在知己手下,其实还没搞清楚自己状况的叶孤城怔怔的被这个小肉球一套话砸过来,再之后对着自己明显不具备实体的手发起呆。
东向燕:“别这样,相亲看三秒,我见你顺眼,你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来吧,交出你自己,你好我好大家好。”
江湖中人称剑仙向来情绪深沉,尊贵如斯的白云城主莫名被这个小肉丸子说的冒出几丝火气。
东向燕狡黠一笑:“想揍我?行啊,喝了这碗黄泉酒,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也许真是人刚死之后思考能力还没有恢复,叶孤城当真把这碗酒喝了下去,奇异的是,明明应该像是不存在一样穿透物体的手掌居然毫无阻碍的拿起酒碗,然后将温热的酒液喝下肚子,再之后热意从胸口充斥五脏六腑,让整个冰寒的身子暖和过来。
接着叶孤城对镜子里面那个粉妆玉砌的小公子震惊的失去言语。
东向燕丝毫不奇怪叶孤城和自己在一个身体里,甚至颇为自恋的说道:“我帅吗?”
一瞬间变成三岁稚儿的白云城主,他看起来只想静静,并不想回答某人不要脸的问题!
第4章 情为何物
属于东向燕的宫殿一向只比皇上寝宫差上那么一点儿,更因为他是朱侯桢三十多岁才来的第一个孩子,独子的地位说不定以后就是未来太子,所以即使身体不好,殿内也不缺少服侍的人,甚至有几个以前伺候皇后的大宫女跟在身旁行走宫中,以示他不凡的地位。
不过今天随身伺候的大宫女芍药发现殿下有些奇怪,首先是沐浴的时候莫名排斥她们靠近,还将她们呵斥出去,之后也不像是平日那样,走几步都要停下休息休息,等那张白皙的小脸泛上血色,倒是在躲她们的时候颇为健步如飞。
小皇子这是怎么了?
从小看着东向燕长大的芍药对这等变化分外不解。
东向燕对此大大方方嘲笑自己身体里面的另一个人。
“被一群小丫头伺候着洗澡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心潮澎湃!”
叶孤城不语。
东向燕无聊之下专注逗弄这个沉默寡言的役魂。
“说说看?说说看!老是板着脸,本殿下可不是这么冷漠的孩子。”说着还两手捧着脸袋,拉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感受到自己脸部肌肉不自然的扭曲,叶孤城握紧双拳,双眉紧蹙。
“你到底是何人!”
东向燕眨眨眼:“还能是什么人?你自己看这地方,怎么想也是皇宫里面吧,我的话……嗯,本朝皇帝唯一的独子,朱珵珺,你还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吗?”
叶孤城:“不对!”但至于是怎样的不对,他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东向燕嘿嘿笑道:“别奇怪,你现在是我的役鬼,暂时共用一个身体,你看我都不嫌弃你年纪大,你就别嫌弃我身子骨弱啦。”
他之所以这样说,原因还是因为叶孤城把宫女们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大池子里洗澡时发生的意外。
东向燕目前才三岁,无论多么早熟机智也是个不能自理的孩子,而且更可悲的是叶孤城作为一个早已成年的大人,使用这副身体是各种的用力不恰当,再把自己皮肤搓的青一块紫一块之后,脚底打滑摔到池子底也绝非无法想象之事。
对此,东向燕除了报以同情以外也没别的话可说。
“其实我以为你们这些鬼应该很希望能重活一世,”拈起花园里头种植的各色名种花卉,他糟践的这朵花大如掌心,波浪般的花叶里头有一道抓痕般的红色横跨整朵花头,在玉白偏黄的花面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一爪,东向燕笑道:“是我理解错了还是你较他人更为与众不同?”
叶孤城沉默一阵:“……你这是何意?”
“没,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说白了,你是我的役鬼,咱们两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比这更可靠的关系。我不担心你背叛我,你也不需要担心我对你怎么样。名义上你是我的役鬼,但实际上我也不会多差遣你,你只需要提供武力保护我就好了。”
东向燕说的坦荡,叶孤城却不由不去谨慎。
一朝醒来突然受制于人,他反应何等过激都不奇怪。然而这几天下来,他几次目睹这个孩子和周遭来往的鬼灵谈笑风生,熟悉的好像寻常百姓唠家常一样。也正是这份平等感,让他不由自主放下成鬼时的戾气,平静的诉说出自己的想法。
“以你的地位不缺少保护吧?”
东向燕摇摇头:“你太天真了,即使是我这样小的一只也知道皇宫之内,譬如虎穴狼窟。纵使有父皇母后庇护,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人算计了。尤其我这般小,先天上就处于弱势,等我长大还有十年的时光,在此之间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所以你是觉得我杞人忧天也好,还是多疑自负也罢,反正我当自己是未雨绸缪,你作为我的役鬼难道不应该支持我的决定吗?”
先不说被叫天真叶孤城是怎样的心情,但是眼前小儿的深思熟虑却是引起他的兴趣,他再一次打量过东向燕朽木难雕的根骨,心中掠过一丝叹息。
“你说的有理,然而你又能保证我什么?”
“再一次拿起剑如何?”
东向燕对上叶孤城惊愕的眼神,骄傲的挺起小小的胸脯。
“你护我十年,我保证拿出一把能让你使用的好剑。”
让鬼怪这等先天无形之物操使君子之器,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对铸剑大师而言完全不是事儿,不如说这种有挑战的目标才是他心之所向。
“……”
叶孤城不可避免的沉默了。
人死后生前之物譬如昨日烟花,转瞬即逝。
宝剑亦是如此。
何况叶孤城常用的那口剑正在西门吹雪手里,如今就算找回来,以他此时人鬼之身也无缘于再次执掌,这在他第一次见到东向燕的时候就知道,鬼和人中间相隔的岂止沟渠乃是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