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辞闻言转过身看着他们,低声道:“一年未见,别来无恙。”
人群中倒抽一口凉气,纷纷低声道:“是淮竹仙君啊,淮竹仙君竟然还活着?”
一干弟子也是惊诧非常,抑制不住骚动起来。为首的三人,秦间是难以置信,江月白神色怔愣,久久回不过神,而顾之朝则是惊诧之中透着丝肃然,直直盯着洛清辞。
很快,洛清辞回来的消息普通长了翅膀传遍了三山九峰,一时间才开始平息的议论又开始纷至沓来。
他们诧异洛清辞这一年到底去哪了,也奇怪身为龙族奸细的阮璃身在何处。毕竟洛清辞最后是和阮璃在一起的,更有传言说是阮璃化为龙身带走了洛清辞,才避免她落入龙族之手,各种传闻离谱又吸引人,引得一群人热议纷纷。
顾之朝来不及表露太多情绪,他快步走在前面,示意洛清辞,秦间和江月白随他一同去了九坤堂。
秦间现下脸上的震惊已经悉数变成了复杂,一路都在看洛清辞。
无论传闻是怎么样的,当年真正知道事实的只有他。洛清辞当初一人断后独自面对墨焱,一直是他难以释怀的事。
返回后看到的那一幕,更是成了他心里经久难忘的场景。他不理解,也想不明白,阮璃明明是龙,怎么能为洛清辞做到那种地步。
更何况他至今都记得,阮璃阻止墨焱杀洛清辞时,分明说要亲自动手杀了洛清辞。而如今,洛清辞失踪一年后,平安归来,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是一向不怎么喜欢凑热闹的秦间都觉得抓心挠肝。
江月白同样是欲言又止,洛清辞失踪,降龙神木被毁,龙族进犯,天衍宗一时间风声鹤唳,这一年大家过得都不好受。而洛清辞的失踪,更是成了江月白心里的一根刺。
她当初便不同意让洛清辞带降龙神木下山,毕竟那个禁制的存在对洛清辞伤害太大,而结果也证实了她的担忧。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就洛清辞的实力,怎么都不至于拿着降龙神木还无法脱身,落得个下落不明的结局。
“你这一年可还好?”江月白也在看洛清辞,她气色看着还好,神情依旧清冷沉静,按捺不住,她还是问了一句。
洛清辞知道她的关心不作假,轻声道:“不好也不坏。”
她才说完,顾之朝便转身问她,“何为不好也不坏?你这一年到底哪去了,为何一点音讯都没有?若非你的命灯还在,我们都以为你当真身死道消了。”
洛清辞神色平静,淡淡道:“为了躲避龙族追杀,掉到了一个荒岛,等我醒来已然是一年后了。”
顾之朝神色一变,语气顿时缓了不少,迟疑道:“你昏睡了一年?”
洛清辞点了点头,“醒来不过几日,紧赶慢赶才到了这里。”
江月白忍不住皱起眉,手里一根银丝瞬间缠上了洛清辞的手腕,片刻后她才收回了银线,“还好,脉象平和,灵力充沛,好了许多。”
顾之朝深吸了口气,“如此便好,这一年我们四处寻你,师尊也是挂念得很,每次都要问起你回没回来。尤其是南明,这一年总是愧疚不已,如今你安然无恙归来,总算让我们心里一颗石头落地了。”
“劳烦几位挂心了。”洛清辞拱了拱手,看了眼江月白和秦间,道。
“淮竹,当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南明当时将他们送到安全之所便立刻回去寻你,却已经没了你的影子。其他仙门弟子却说,你被阮璃带走了。”提到阮璃,顾之朝脸色十分难看,他最为看重的弟子,视作天衍宗未来的中兴之力的人,竟然是龙族的奸细。
洛清辞也没隐瞒,直言了当道:“确有其事。”
顾之朝难以理解,“那她人呢?”
洛清辞眉眼一沉,“如此逆徒,我还能留着不成,已然清理门户。彼时我灵力消耗过多,禁制发作,她以为能随意处置我,最后反而被我拔了逆鳞,坠入海中。”
说到这洛清辞神色略有些复杂,“师徒一场,我也曾倾其所有好生教诲她,她闯祸我也一力维护,她却一而再再而三欺瞒我。她没这个本事杀了我,最后反而是她的逆鳞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命,如此也算两不相欠。”
洛清辞这一番话听得顾之朝几人神色几经变化,久久没能平复。
顾之朝深知洛清辞的为人,许久才有些艰涩道:“你真取了她逆鳞?”
“若非如此,彼时禁制发作,灵力枯竭,我便只有死路一条。”说罢她眉头一蹙,“这事是我也是天衍宗的耻辱,莫要再提了。”
顾之朝叹了口气,他复又不死心道:“南明说,你在紧要关头曾经偷袭了墨焱,是不是降龙神木……并没有被毁,你留着它了?”他眼里满是期待,以至于这番话他问得十分紧张,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洛清辞沉默下来,而顾之朝的表情也僵了下来。
“原本我是故意示弱,引墨焱上钩,以降龙神木偷袭。结果墨焱体内有天魔眼相助,根本不惧降龙神木,反而暴露了它的存在。阮璃一直在我身边,把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我无力阻止第二次。这事,我会亲自和师尊请罪,是我有负所托。”
顾之朝闭了闭眼,忍不住道:“你是阮璃的师尊,你当真没发现她是龙么?”
洛清辞冷笑一声,“师兄此言何意?她人是你们选的,拜我为师亦我不是我强求的。降龙神木都只能探出她手里那把剑的龙息,我又如何辨别?”
顾之朝咬了咬牙,失魂落魄道:“眼下龙族毁了天衍宗的降龙神木,南派仙门失去了依仗。而冲虚门只顾自己,不肯拿出降龙神木,现下天衍宗不得安宁,整个修真界恐怕都再无宁日了。”
洛清辞神色不明,许久后,她看着顾之朝,缓声道:“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解燃眉之急。”
顾之朝一愣,“什么办法?”
洛清辞表情严肃,定定地看着顾之朝,“还请师兄召集各仙门,于天衍宗召开仙盟大会。天衍宗失了降龙神木,又出了奸细,我难辞其咎。彼时我会在仙盟大会上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到时候师兄便知晓,是什么办法了。”
顾之朝脸上表情惊疑不定,倒是洛清辞从来便是说一不二,她的性格决定了她说出去的话就没有假的,也不屑于掺和这些事,顾之朝虽然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办法,依旧答应了。
“师尊虽未出洞府,可已然结束闭关,一直清醒着,你既然……”
“师兄,师尊对淮竹是如何的你很清楚,出了这等事,师尊绝不会轻饶她。如今形势如此紧急,若师尊再惩罚淮竹,墨焱带着龙族来犯,还有几个人能挡?”江月白知道顾之朝要说什么,连忙开口拦着。
秦间闻言,顿了顿,也开口道:“虽然她身上有什么破禁制,但是发作之前,杀几条魔龙,不在话下。之前她一人屠了两条分神期魔龙,易如反掌。”
顾之朝沉默了下来,“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仙盟大会,我会安排的,希望你到时候真的能给出交代,不然师尊那,瞒不了的。”
洛清辞拦着顾之朝离开,神色晦暗不明,她看了眼江月白和秦间,预备离开,秦间突然开口道:“你当真清理门户了?”
洛清辞没说什么,“她的命灯不还在宗门么?”想到这事,洛清辞就有些心痛,阮璃彻底恢复龙族身份,神魂又被恶念压制,命灯恐怕也灭了。否则,顾之朝不会这么轻易相信的。
“师尊!”
洛清辞身体一僵,倏然抬起头循声望去,却见苏钰身形不稳地狂奔而来,猛然定在九坤堂前,愣愣看着她。
苏钰双眼通红,抿紧唇身体都在抖,看到的确是洛清辞时,又悲声喊了声,“师尊。”
她身上依旧穿着泽院弟子的校服,素净的衣衫都有些发皱发白,她瘦了许多,衣服都宽松了,这般看着颓然又憔悴,和往日里舒朗清俊的样子相差甚多。
洛清辞险些没压住情绪,她低下头,一步迈出,转眼就到了苏钰跟前,还没开口说话,苏钰扑通跪在她面前,放声大哭起来。
洛清辞低着头,压着眼底的红,心口那股撕扯感又涌了上来,她声音都有些轻颤,抬手右手抚在苏钰头顶,低声道:“多大人了,这般哭不成样子。还有,我早便说过,当我的徒弟不需要跪我,你怎么也犯了?”
第119章
苏钰听了洛清辞的话哭得越发厉害,她伸手揪着洛清辞的衣摆想要说话,却几次被崩溃的情绪堵了回去。
哭了许久苏钰意识到一个问题,哽咽道:“师尊,你……你……”她看了眼身后二人,犹豫了下,还是把情根的事吞了进去。
洛清辞看她哭成这般,心酸又心疼,伸手将苏钰扶了起来,“不哭了,我回来了。”
苏钰不想在洛清辞面前表现得这般软弱,可是就是克制不住,“对不起师尊,我忍不住。”
她胡乱擦着脸,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又有些可笑,洛清辞拍了拍她,回头看了眼秦间和江月白,“没什么事,我就先带苏钰回泽院了。”
秦间虽然心里满腹疑惑,但是此情此景,他也不好阻拦,只能点了点头。
江月白见洛清辞准备走,急忙开口道:“淮竹,你不在的这一年里天衍宗发生了不少事,你做好心理准备。苏钰,你和你师尊说一下。”
苏钰抿了抿唇,低头道:“是,紫檀君。”
路上洛清辞又看了眼苏钰,想到江月白的神色,眼里微冷了下,“紫檀君让你和我说什么?我不在的这一年里,你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苏钰闻言表情有些黯然,她摇了摇头,眼眶却又开始红了起来,“其实不算什么委屈,只是怕让师尊您失望。当时南明君回来说师尊你下落不明,宗主发现你的命灯也只剩下一点微弱灯光。而且这一年怎么寻都寻不到你,泽院没了师尊,没了主心骨。再加上他们说……师尊失察,连阿璃……是龙都不知道,这才导致龙族偷袭了驻地,毁了降龙神木。所以泽院被排挤,丹药灵石都少了许多,他们好多受不了,都离开泽院去了其他峰,现在泽院已经一片凋敝,没有几个人了。”
洛清辞闻言眉头蹙了下,她并不在意那些,也不觉得失望,只是有些心疼苏钰。
“无碍,他们在泽院的确是委屈了,离开了也好,我不失望。只是这一年,辛苦你了。”
苏钰摇了摇头,“我不辛苦,只是担心师尊和阿……”
说到阮璃,苏钰神色又是一变再变,她想到自己在外面听到的那句话,心里忐忑不安,又有些痛楚,“师尊,方才我在外面听到,南明君说清理门户,阿璃,你真的把阿璃……”
苏钰说不下去了。她在天衍宗这么多年,说来惭愧,总觉得自己一直困在一方狭窄天地里,修行上比不过鱼沉,萧云他们,炼丹上比不过花絮晚,天赋更是不及阮璃,什么都是中规中矩。
这世间没给她太多恩赐,却也没有薄待她。能够拜洛清辞为师,是她最庆幸的一件事。
而随后洛清辞收了阮璃,她更是开心,因着她也有师妹了。
虽然她知道师尊待阿璃很不一般,但是她并不妒忌。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厚此薄彼的,要是要求所有人都待你最特别,也太贪心了。更何况师尊待她也极好,哪怕这份师徒情分是她强求来的,师尊也并未敷衍她。
她也喜欢阮璃,生得乖巧可爱,看上去少年老成,心性比天衍宗其他弟子都好。纵然师尊偏爱她,她也不曾娇纵,师尊苛待她,她不曾怨恨。她真心疼爱这个师妹,而她也能感受到,阮璃是真的把她当做姐姐的。
哪怕阮璃是龙,她也不想阮璃就这么没了。
洛清辞盯着她,心里止不住发软,她真是何德何能呢。收的两个徒弟,一个个都心思都这般至纯至善,都有一颗赤子之心。
见洛清辞没有回答,苏钰实在忍耐不住,她满脸痛苦地道:“师尊,他们说得我都不相信。他们说你回不来了,我不信,现下师尊你回来了。他们说阿璃是龙族奸细,是她出卖了仙门,害了师尊你,我也不信,我一直等着师尊你回来。我最信师尊你了,师尊你告诉我,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洛清辞眉头拧在一起看着苏钰,心里百感交集。
“你说你信我,那在你看来,我会怎么处置阿璃呢?”二人回到了泽院,看着清冷的山峰,洛清辞忍不住反问苏钰。
苏钰定定地看着洛清辞,“师尊待阿璃那般好,如果阿璃不曾变,哪怕阿璃是龙,师尊也不会对她动手的。”这一点她无比笃定,她一早便对阮璃说过,洛清辞清冷无情的表面下,掩藏的是一颗最是温柔的心。
无论阮璃来之后还是之前,她都这般认为。
“你既然这般相信我,那阿璃呢?你信她么?在你看来,她会做出那等事么?”
洛清辞无比耐心,她的冷静温柔也安抚了苏钰慌乱急痛的心,她低头沉默了片刻,随后看着洛清辞道:“谢谢师尊,我懂了。”
一开始听到阮璃是龙族的,苏钰的确是如遭雷击。毕竟师尊在别人眼里都是屠龙煞神,她在龙族那就是头号仇敌,阮璃来天衍宗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报仇。
听到阮璃带走了洛清辞,她不是不心慌,可是她到现在都记得,阮璃知晓洛清辞屠龙,可能是被天机子逼迫时的那种神态。当时她不理解为何阮璃会这般失落落魄,如今什么都清楚了。那不仅是心痛,更是懊悔和恍然大悟。
洛清辞心里十分欣慰,却还是忍不住道:“你懂什么了?”
苏钰释然一笑,“是我庸人自扰了,师尊不会杀阿璃,阿璃也绝不会伤害师尊的。”
洛清辞有些感怀于苏钰的笃定,又有些惊讶,“为何这般笃定?”
苏钰把那日自己和阮璃对话和洛清辞说了一遍,“彼时我就很奇怪为何阿璃对龙族之事那么在意,在听到我说师尊你是被师祖逼着屠龙后,她似乎快崩溃了。当时不能理解,现下我才想明白,她在想什么。纵然阿璃是龙,可当时她身份并未暴露,那些反应不需要伪装,是发自于内心的。只是听闻便能这般心疼师尊,绝不会对师尊下手的。”
苏钰十分认真,洛清辞不曾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她心里又隐约作痛,喃喃道:“难怪,难怪她会这般坚决地来南海,选择亲手了结那些魔龙,不让我出手。”
洛清辞咬着牙,忍耐些,可是一想到阮璃在她不知晓的时候下的决定,一想到她最后在那种境地中拼尽全力保全自己,她便止不住情绪翻腾。
“师尊,你怎么了?”苏钰看洛清辞脸色越来越痛苦,甚至忍不住紧紧压着心口,勃然变色,赶紧扶住洛清辞。
洛清辞哇吐出一口血,额头满是冷汗,苏钰急得都带了哭腔,赶紧给洛清辞送灵力,“师尊,到底怎么回事,是心口疼吗?”
洛清辞摆了摆手,“没……。没事。只是情绪过激,有些难受。”
“情绪过激?”苏钰满是急切的脸上倏然浮出一抹怔愣,她眸子圆睁,“师尊,阿璃说你的情根被师祖抽了,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一开始就想问洛清辞,没了情根的师尊不应该这般温柔才是,可是眼下看,师尊反而比情根被抽前更温柔了。
洛清辞有些诧异,点了点头。
“师祖他……他怎么能这般对你!”一想到是天机子做的,苏钰就咬牙切齿。
洛清辞没说什么,示意苏钰扶她进去。
寒露院一年没有人住,但是里面的一切一如当初她离开的时候,一尘不染。泽院这般清冷凋敝,可是寒露院里的那一院梅花却依旧是繁花满树。
洛清辞顿住了,愣愣看着院里的梅花。
苏钰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着师尊最爱惜这梅花,若回来看到那副颓败模样,肯定要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