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璃抬头看着纸鹤,笑着道:“我之前便一直很喜欢师尊做的千纸鹤,可惜,被你修好后还是被毁了。当初师尊你情根被抽……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缓解那种想念,便想到了它。”
提起洛清辞情根被毁的时候,阮璃声音都不自觉低了下去,那段时光好像并不久,但是留给阮璃的心碎,至今都记忆犹新。
那种滋味太难以言喻了,一模一样的人,哪怕近在咫尺,却觉得心隔了千山万水,看得见摸得着,却又那么遥远,那么想念。所以她试图从千纸鹤上寻找洛清辞的痕迹,却一次次失败。
“阿璃。”洛清辞心里一痛,却又无可奈何,虽然那并非她本意,可还是伤到了阮璃。想起那日她突破无情剑诀第八层时,自人群中看到孤身一人遥遥看着自己的阮璃,那场景当时就让她不舒服,现在想起来,更是觉得窒息。
“我没事的,只是想起来有些后怕。我当真害怕,日后我在师尊眼里,和陌生人没有区别了,幸好师尊你又回来了。这纸鹤,我当时试着做了许多,但是大概不是师尊你的灵识,无论它多么灵动,也不再是那个纸鹤了。”
洛清辞抚着她的脑袋,“对不起。”
“是我该说对不起,若非我的出现,天机子定然不会发现师尊你不对,害你又再经历一次那种痛楚。”想到在天衍宗亲眼看到天机子抽掉洛清辞情根的场景,阮璃就觉得心如刀绞。
“师尊,你的情根……是不是又长出来了,而且只要动情,便会……吐血?”这件事阮璃一直没来得及问,可眼下除了这种猜测,便没有其他可想了。
洛清辞闻言摸了摸心口,没有再隐瞒,点了点头,“对,不过你放心,这次情根长出来似乎容易许多,不再像以往这么难受了。这只是小事,当务之急是你的身体,还有告诉你师姐我们安然无恙,顺便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她不愿意这种事给阮璃带来困扰,轻描淡写间转移了话题。
说罢,她伸出手掌心蓦然出现了一缕乌黑的头发。
阮璃一愣,看着洛清辞念了口诀,于是那缕发丝凭空燃起化作一抹青烟缠绕着飞出洞外。
洛清辞抱着阮璃,看着千纸鹤寻着青烟飞了出去。
洞外微风和煦,水面荡漾波纹,千纸鹤追着青烟消失在洛清辞二人视线中。
“叮,洛清辞好感度-1.1。”
这突如其来的播报让洛清辞愣住了,迅速低头看着阮璃,怀里的小龙爪子勾着自己的腰带,扭着头盯着千纸鹤离开的地方,神色闷闷的,很快,系统再次播报,好感度又勉强地回到了原点。
洛清辞哭笑不得,她后知后觉间意识到什么问题了,连忙道:“当初在天衍宗,我曾告诉你师姐我要将真相公之于众,她坚持同我一起,被我拒绝了。因为担心我的举动牵连她,便留了一缕青丝,就是怕以后联系不到她。”
阮璃缠在她腰间,把脑袋搁在自己爪子上,故作漫不经心,“原来如此,还是师尊有远见,未雨绸缪。”
洛清辞听着,心里却止不住吐槽,这小崽子都学会阴阳怪气了。心眼子小醋劲儿大,这要不是因为有好感度这个东西,把她弄黑化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把阮璃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就在她忍不住抬起头看洛清辞时,洛清辞又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阮璃缩了回去,好感度又开始飘飘荡荡往前涨。
洛清辞笑而不语,她看着眼前的陌生又熟悉的场景,感慨道:“当初你和我说想再次回这里看看,虽说眼下局势有些糟糕,可我们终究是回来了。”
阮璃眼神柔和,注视着远处的阳光,是啊又回来了。她多么什么都不想,不做,就这么陪着师尊,永远留在这里。
纸鹤一路跋山涉水,顺着那缕头发的指引,飞过柴桑进去扶风,一路兜兜转转最终钻进了一栋酒楼,最终停留在一扇窗户前。
纸鹤稳稳落在窗台,嘴啄了啄窗户缝,根本进不去。它尝试了几次也没找到地方进去,便一动不动凝望着窗户,在屋里动静歇下去后,它倏然收起翅膀,一股黑气萦绕周身刹那间直直跃起,重重撞在窗户纸上,顿时扎出一个洞。
纸鹤从洞口飞旋着冲进去,才稳住身体准备直奔目标,一只手倏然握了过来。
泛着黑气的千纸鹤在空中一个急停倏然下沉,旋身灵活地避开那只手,落在了床帏。
停下来后,它翅膀伸直,脖子前倾,分明是没有点睛,但是却让人觉得它正虎视眈眈看着你,充满威慑和警惕,凶得很。
“啧,这手笔分明是她,可是这般凶神恶煞,却又不像,反而染了丝魔气。”熟悉的女声清润柔和,此时惊喜之中又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正是程素。
而脸色苍白神情恹恹地靠着床头的女子,却在看到千纸鹤时顿时挣扎着坐了起来,她眼睛死死盯着那千纸鹤,熟悉的模样,精细的手法,是师尊叠的纸鹤。
“师尊?”苏钰声音沙哑而哽咽,忍不住低声唤道,纸鹤歪头看了她一眼,低下了头。
“是阿璃么?”她只是情绪太激动,忽略了重点,但程素一说她就意识到不对了。师尊不可能会沾染魔气,这神态恐怕是入了魔的阿璃。
纸鹤骄矜地一点头,飞过去绕着苏钰打量了一番,随即看了眼程素。
程素挑了下眉,“不用避讳我,池青就是天衍宗的淮竹仙君一事我已经知道了。况且这素灵酒楼本的幕后主人本就是她,她在天衍宗做的一切我也清楚,你可以信任我。”
但是千纸鹤点了点头,甚至朝她躬身行了一礼,却依旧不让步。
程素有些好笑,但是她也没坚持,看了眼苏钰,“我就在外面。”
看着程素离开,千纸鹤才盘旋着将洛清辞的话一一带到。
“一切安好,虽入魔,仍可控,勿念。保护好自己,勿逞强。”
苏钰一字一句念着,眼泪倏然落了下来,喜极而泣。
“师尊,阿璃,我好想你们,宗门……都毁了,泽院,还有那些梅花都没了。”
第130章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道尽了苏钰心中所有的悲痛和委屈。千纸鹤原本送完消息就安静站在一边看着,听到苏钰的话,当下没能忍住,轻轻落在了苏钰肩头,扇了扇翅膀,安慰般拍了拍苏钰。
苏钰实在忍不住了,扭过头看着千纸鹤哽咽道:“你是阿璃做的对不对?”
千纸鹤犹豫了下,点了点头,随即眼前一黑,被苏钰握在了手里。
它才要挣扎,却听到了苏钰的哭声。苏钰像是在沙漠中奔袭了许久的迷途之人终于找到了绿洲,那种重见希望之后的委屈和痛楚,悉数涌了出来。
千纸鹤动作僵了僵任由她抱着,许久后苏钰才平复下来,她有些难为情地擦了擦眼睛,低声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小纸鹤摇了摇头,表示理解。
苏钰好不容易才重新和她们联系上,当下一刻都不愿耽搁,紧张道:“师尊眼下怎么样,伤好了没有?”
“还有阿璃你有没有事,你入魔后还能保持理智吗?会不会很辛苦?”
她既担心洛清辞,又操心阮璃,像个老妈子,可哪怕是入魔后心性急躁了许多的阮璃,同样对她生不出厌恶,反而一一做出回应。
知道纸鹤能传达的意思有限,苏钰不再问,而是选择和她说是眼下的局势。
“天衍宗被毁时,宗主,紫檀君和南明君拼死抵抗,都受了重伤,我们全靠宗门当初留下的传送阵法我们才躲过一劫。可是一路上龙族紧追不舍,遇到仙门中人便动手,好多仙门弟子不是被杀就是被抓。我们人太多目标太大,不得不分散行动。我原本是跟随南明君一起撤的,可是中途又遭遇龙族,混战中大家四散奔逃,许多都走散了。我一路寻找,只找到了七八个天衍宗弟子,其他人音讯全无。”
那些过往用言语描述出来,不过短短几句话,可是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沉重,压在彼时苏钰肩上,都是血泪交织。
“柴桑全部沦陷,龙族肆虐,我不能留在那里,更不敢乱用灵力,只能昼伏夜出,带着他们几人一路跋山涉水,横渡渭水到了扶风遇到了程素。”
千纸鹤没动,安静听她倾诉着。
说完苏钰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眼前这个纸鹤所承载的神识来自阮璃,而阮璃除了是她的师妹,她还是龙,她不应该和阮璃说这些。
她有些慌乱,连忙道:“阿璃,我知晓龙族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仙门的贪婪,仙门如今承受的这一切都是报应。我知道不应该和你说我有多苦,可是眼下宗门没了,师尊不在你也不在,我……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些日子她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着这些事,这种痛楚当真是无望至极,让她找不到任何解决之法。
这不过是短短几十日她便这般,龙族几十年来皆是这般。
他们所遭受的一切,阮璃所承受的一切又该何等痛苦。
人总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事实上好人承受的永远比恶人多。一个人的善良大多是因为她太善于共情,一旦共情,她便会承受和别人一样的痛苦。
感同身受,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善,也是最大的苦。
苏钰和纸鹤说了许多话,直到外面暮色四合,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苏钰才想起来程素还在外面。
“天色已经晚了,说了这么久,还是先饮些灵茶吧。”传来的是程素的声音。
苏钰满脸愧疚,连忙看了眼千纸鹤。
纸鹤挥挥翅膀,转身便朝门口飞去。
苏钰知道它要回去送信,虽然不舍,也没有出口相留,赶紧挣扎着下了床,蹒跚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对不住,我一时情绪激动,说得太久了,都忘了楼主你。现下还劳烦你送灵茶,实在是不好意思。”
程素看了眼千纸鹤,又看着苏钰,忍不住笑道:“虽是一个人教出来的,你们两个却截然不同。而且,虽学得了几分你们师尊的纯善,却少了几分潇洒豁达。一个规规矩矩,呆板了些。另一个,现在可不仅仅是鲁莽,还添了几分桀骜。”
苏钰赶紧拱手施礼想要解释,却被程素伸出的手挡住了。
“我和你师尊是好友,也算你的长辈,不至于要你这么一个受了伤的晚辈行礼。看看你的脸,比你师妹那个千纸鹤还白一些。”
苏钰愣了下,看了眼冒着黑气的白色千纸鹤,心里忍不住嘀咕,这程楼主说话也当真是厉害,挺损的。
千纸鹤顿了顿,随即又一次躬身行了礼,振翅远去。苏钰扶着门框在后面追了一步,不无担忧道:“阿璃,你……你控制自己,莫要欺负师尊。”
程素把灵茶放在桌上,见她那忧心忡忡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低低笑出声来。
苏钰以为她笑自己傻气,有些尴尬地走了进来。
程素低着头自顾自给她沏灵茶,“上好的灵茶,堪比六阶灵丹,素灵酒楼的珍品。本来是想留一些给你师尊尝尝,现下她是没这个口福,让你这个做弟子的代劳,也不无不可。”
苏钰在她端着灵茶出现时就闻到了一股清香,此刻那清新透亮的金黄色茶水倾泻而下,那香味越发浓郁,闻起来人都觉得清爽起来。
她规规矩矩坐下,神色间满是珍重认真,就差沐浴焚香等着品味了,看得程素越发觉得好玩儿。
“你方才让你师妹别欺负你师尊,可知你师尊惯会欺负别人,你那师妹估计也给欺负惨了。你在她身边许多年,都不知晓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可见一斑。想来,你也没少被她欺负。”
程素对洛清辞瞒她的事可还是有怨的,这不乘机在苏钰面前编排她。
苏钰连忙摇头,“师尊待我极好,从不会欺负我。”她在心里想着,程素是没看到阮璃变成巨龙的模样,师尊在她面前都显得这么小,根本经不起阮璃一下,让她如何不担心。
“极好?她不曾在你辰时之前扰了她好眠对你甩脸色?”程素一句话便让苏钰瞪大了眼睛,随即僵住。
往昔的回忆涌入脑海,彼时师尊那吓死人的模样,让她至今都胆战心惊,但是她怎么都没想明白,师尊那般竟是因为扰了她睡觉。
她声音有些艰涩,“师尊会生气,是因为吵着她睡觉?”淮竹仙君高冷而不可接近的完美形象在自己徒弟面前又一次崩塌。
“不错,起床气极为严重。”
而很快远在柴桑的阮璃在夜色中睁开了眼,眸子中一抹赤红滑过,几经翻涌依旧难以压下。
她勉强抬起头,看了眼正闭目养神的洛清辞。
彼时她端坐在榻上,双手虚虚交握放在盘起的腿上。阮璃睡着时就窝在她袖口,脑袋放在她手心。
她赤红的眸子一直凝视着洛清辞,洞内光线昏暗,但是身为龙,这点黑暗完全无损她的视力,洛清辞的模样无比清晰地印在她眼里。
这个生得清冷如谪仙的人是她心上人,是她的师尊。这种念头在阮璃心头发酵,让她躁动不已,更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独占欲,这个人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只能是她的,谁也不能抢走。
这种念头越来越盛,让阮璃有些承受不住,她浑身鳞甲忽明忽暗,黑色翻滚而出,体温也不断升高。
她沉重呼吸着,入魔带给她的负面作用,比她想象得还厉害。
彼时已然夜半三更,送出去的神识隐约有了感应,应当是带回消息了。她混沌想着,试图转移注意力,随即轻轻一跃而起自洛清辞身上离开。
她回头看了眼洛清辞,一头扎入夜色中,直奔洞外去了。
一出洞口,阮璃便一个俯冲没入水中,除了一点轻巧的水波声再无任何动静。
直到一个人影在夜色中走到了崖边,才打破了这静谧。
站在那的人长身玉立,一动不动地在那俯瞰着曾让她有些腿软的水面,任由寒凉夜风裹着水汽卷动她的衣衫。
“系统,她又难受了。哪怕变成龙身以幼年形态封印自己也避免不了。”洛清辞就这么看着那浓重墨色渲染了一般的水面,失神道。
今夜无月无星,一点光亮都没有,所以这汪素日里宽广无垠的水面就像是深渊,吞噬了所有的光,也吞噬了那刚刚还在自己怀里睡着的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