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弟子走向石壁,将其中一块木牌拿掉。
木牌制作得很粗糙,只上面四个字笔走龙蛇,写得颇为壮观:东川皇城。
*
南明峰,南明大殿里。
南宫焰端坐在玉座上,面前正站着黑衣的南九。
容夙回了正阳宗后,南九安排了别人去跟着容夙,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来见了南宫焰,她要将沉魂渊内发生的事情第一时间禀报给自家小姐。
“小姐,那容夙她……”南九开始滔滔不绝,看得旁边服侍的紫田目瞪口呆,因为她印象里南九大人最是沉默寡言。
许久,南九终于说完了,她呼出一口气,声音很认真,做了最后的总结:“小姐,容夙此人深不可测,小姐一定不能不防。”
紫田一惊,第一反应是去看南宫焰面前的青玉案,还好那上面只有一堆玉简,并没有什么不耐摔的东西。
南宫焰却没有像紫田担心的那样掀桌子发脾气,她依然端坐着,听完南九的讲述后唇角微扬,眼里神色深深,半晌才低喃了一声:“有意思。”
容夙越是心思多城府深,她收服起来才会越有意思,越有成就感。
哪怕只是听南九讲,南宫焰都能想象得到黑衣刀修做那些事、说那些话时面上的表情,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开始兴奋起来了。
自她杀了那些人、坐上南宫族大小姐之位后,她很久不曾这样兴奋了。
南九显然无法理解自家小姐的兴奋,她只觉得小姐和容夙果然都是一类人,是她无法理解的人,接着继续道:“那个顾妍妍,小姐有何打算?”
她的意思是要不要派人把顾妍妍抓来,收为己用或者杀掉什么的。
“不必。”南宫焰摇头。
南九不解。
“玲珑宝体、丹田储物、神秘前辈,这应该是中州某位老家伙的行事风格,与我们无关,不理会便是。”南宫焰的声音清冽,说完后直接站了起来,往大殿外面去了。
容夙从内门任务堂出来,想了想还是去了内门藏书阁一趟,不是去看刀法,而是去了第三层,在那里用掉了五百贡献点看完一部厚厚的典籍,才回了南明峰。
月上树梢,月光如水,容夙沿着南明峰的一条小道走向自己的屋子,然后在后殿外的一条必经之路上看到了一抹黑影。
月华流转,黑影随容夙走近逐渐清晰。
她的面容精致美丽,那袭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黑衣穿在她身上,有一种只属于黑暗的魅惑和危险,和容夙的肃然阴沉完全不一样。
她是南宫焰。
容夙看出那人的身份后心一惊,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的左肩,虽然剑伤已经被龙形面具修复好了,但一看到南宫焰,她觉得那里似乎开始疼了。
容夙的第二反应是去看天上的月亮,依稀回想起当时也是这样一个月夜,也是这样一个月下风采无双的绝丽佳人,然后佳人刺了她一剑,恩威并施。
容夙的第三/反应是去看南宫焰的手,她两手空空,并没有看见那柄美丽锋锐的华丽长剑。她于是才稍稍放心。
南宫焰被容夙的反应逗笑了,她直接笑出了声音。
月色朦胧,美人含笑,容夙只有满心惊讶不解,她皱紧了眉头,没有先说话的打算,而是立在原地颇安静地等待南宫焰笑完。
半晌,南宫焰笑完了,她伸手拍拍容夙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只要你懂事一点,本小姐自然不会为难你。”
懂事一点?那什么算懂事一点呢?是单膝跪地口呼“小姐威武”,还是俯首称臣献上生死结的解法呢?
容夙心里嗤笑一声,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刚从沉魂渊出来,又在藏书阁看了一天的书,她累极,只想回到自己的屋子休息一会,结果偏偏遇到了南宫焰。
容夙心里厌烦不已,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多少带了一丝不耐烦。
南宫焰自然不会看不出来,她脸上表情一暗,澄澈眸子里含了几分锐利,直接道:“你接了新的宗门任务?”
容夙点头:“是。”
“你不知道做事前应该先禀告本小姐么?”南宫焰搭在容夙肩膀上的手一沉,近距离看着容夙,眼里有掠过的寒光。
容夙抬头对上南宫焰的眼神,声音平缓有力:“我不知道正阳宗还有这样一项规定。”
果然还是容夙。
她怎么会因为容夙见了她的反应就觉得容夙变了呢?
南宫焰看着面前刀修的脸,再看看她握紧了黑刀的手,唇一扬,面上多出一抹淡笑,虽然在容夙看来是皮笑肉不笑。
“听说你要去的地方是东川皇城?”南宫焰紧盯着容夙的眼睛,发现她听到这四个字时眼神不受控制地缩了缩。
“本小姐曾叫紫田查过你,据说你来自东川皇城。”南宫焰笑容加深,“所以你这算是衣锦还乡么?”
衣锦还乡。
容夙出声了,“原来南宫小姐管这叫衣锦还乡啊。”
南宫焰一怔,顺着容夙的目光看去,发现她的衣服又破又脏,还带着血,只是因为黑夜和黑衣的原因看不太出来。
南宫焰的脸瞬间就变了,她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自己的手,看到自己原本白皙手掌心多出灰尘和一点湿润,她脸上的神情十分精彩。
容夙看到了,她想原来南宫焰也是极爱洁的人,接着便有些想笑,笑南宫焰先前竟然是没发现么?她还以为这位世族大小姐不拘小节呢。
南宫焰很快没了和容夙搭话的兴致,她会在这里等容夙,也不过是想看看东川皇城对容夙的影响。
毕竟容夙身上的秘密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南宫卫回禀了她在内门任务堂的反应,再加上容夙此时的反应,南宫焰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对容夙道:“东川皇城招收弟子一事,本小姐和你一起去。”
一起去?
容夙惊讶不已,心说那是正阳宗的任务,去的还是那样一个偏僻贫苦的地方,南宫焰一个堂堂世族大小姐跟着去算怎么回事?
但南宫焰说完就走了,黑夜里她穿黑衣,那道背影却没有被黑暗消融,走出一种高傲横行的架势。
南宫焰不是来征求她同意的,只是以上位者的姿态顺路来通知她一声。容夙看着那背影如是想。
所以南宫焰怎么想到要去东川皇城的?是因为她么?只能是因为她了。
东川皇城。
容夙念着这四个字,过往一幕幕如流水淌过,她攥紧了手掌,默默回了自己的屋子。
就算南宫焰去了又能如何呢?她想知道的东西不会有一丝和东川皇城有关。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她来自东川皇城,也休想得到任何一点有用的东西。
因为她本就无用。
翌日天明,容夙推开屋门走了出来。
经过一夜休息,她精神大好,加上换了一袭干净整洁的衣服,站在阳光里颇有几分春光明媚的模样。
东川皇城招收弟子的任务需要先去凌云峰广场集合,再乘坐宗门的工具前往。
容夙走出后殿,眸光深深看了看南明大殿上那方华丽玉座,然后直接走了。
她直接去了凌云峰广场,半点没有要叫南宫焰的意思,毕竟南宫焰说要一起去那是南宫焰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
凌云峰广场此时的人并不多,但也不算少,一共几百多人,二十多个是内门弟子,剩下的则是外门弟子。
接着容夙看到了一道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的身影,她穿着一袭鲜艳亮眼的红衣,长发微甩,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是云步秋。
从那些弟子的议论声中,容夙得知云步秋是负责此次正阳宗招收弟子所有地方的执掌人。
这还跟少宗主的夺位有一定的关系。云步秋要当少宗主,除开自身实力和宗主肯定外,还需要有自己的班底,比如那位少宗主身后就有关俊良、关俊才两位真传弟子跟随。
所以云步秋从那位少宗主手里抢来招收弟子的总任务,是在为自己的未来铺路,也因此才有那么多内门弟子先后接了任务,除了拿好处外,也有讨好云步秋的意思。
因而正阳宗这次的手笔很大。
一只一只的飞舟悬在凌云峰广场上,用来当完成宗门任务的弟子的乘坐工具,按照所去地方的繁华程度由外到内排列着,看着颇为壮观。
哪怕是内门弟子,如果出身不够高,平时也很少接触到飞舟这样的东西,因此那些弟子带着兴奋争先恐后冲向飞舟。
容夙站在原地抬头看去,发现挂着“东川”二字旗帜的飞舟很小很破旧,正悬在广场的角落里,已经有几个外门弟子顺着架梯爬了上去。
容夙不在意这些,去东川皇城也不贪图那完成任务的三百贡献点。事实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接那任务的原因,脸上表情淡淡,看那架梯一眼,就要登上去。
架梯却“嘭”得一声被谁收起来了。
容夙抬头,看见一个身穿白衣弟子服、面容一般的少年面含冷笑,居高临下以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容夙,说道:“呀,容夙师姐,架梯刚好坏了,要不然你爬绳索上来吧。”
他说着,放下一根粗绳,自飞舟上一直垂到地面。
那应该就是此次和她一起负责东川皇城招收弟子任务的另外一个内门弟子,通玄境五重的修为,能抽到东川皇城,显然地位并不高。
容夙皱眉,站在那里没有立即动,她在思索上面那少年因为什么原因针对她。
其他接了任务的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都登上所属的飞舟了,只剩容夙一个人还站在原地,显得她很多余。
那些飞舟上都刻着一样的阵法,估计只能同时驱动,弟子们都看向了容夙,目光幸灾乐祸。
飞舟的架梯被先上去的白衣少年收起来了,容夙如果要上去,只能爬绳索,但绳索在半空没有着力点,容夙要上飞舟只会很狼狈。
他们觉得很有趣,都以一种看热闹的目光看着容夙,想知道这位因为貌丑被世族大小姐看上的修士会怎么做,是乖乖借绳索爬上飞舟供人取乐,还是回峰跟世族大小姐告状?
想着想着,便有人笑出了声音。
“那容夙怎么还不动?莫不是要回去跟南宫大小姐告状了?”
“多半是了,谁让人家生得丑有靠山呢?”
“唉!早知道还能有这种好事,我也忍痛在自己脸上割几刀了。”
“你想割几刀?没有用的,只有她那种实力太弱被人割伤的才能丑成那样,你自己割你下得了手?”那弟子笑声响亮。
因为容夙脸上的刀疤很深,只有实力太弱打不过、被别人割伤的可能,毕竟谁没事会往自己脸上动刀呢?那该多疼啊。
他们说着,都哄笑了起来。
反正法不责众,就算容夙真跟那位世族大小姐告状,就算世族大小姐真会为容夙出头,那也不能罚他们这么多人吧。
他们只是在宗门广场上笑笑而已,又没触犯宗规。
立在最大最上面一只飞舟上的云步秋听见了那些弟子的笑声,也看见了站在原地低着头的容夙。
她知道东川飞舟上那位白衣少年不是受了谁的指使,只是看不起和嫉妒容夙攀上世族,以及怨恨她抽中东川皇城而已。
容夙如果不接那任务,那东川皇城这样的地方就会因为没有内门弟子去而取消任务,他虽然前面抽中,但凑不齐人就不用去了。
这不是容夙的问题。
作为此次任务的执掌人,云步秋应该出声制止的,但她低头看着广场上右手持刀的黑衣女子,接着想到初见南宫焰的惊艳和心动,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说。
她自然不认为南宫焰那样的人物真能看上容夙,也不认为南宫焰会为容夙出头。既然这样,一个小小的内门弟子,折辱便折辱了。
容夙沉默很久,抬头看着飞舟上那白衣少年,持刀的手紧了紧,接着向前踏出一步,伸手扯住了那根垂地的粗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