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焰那样会为十九城赌上性命的世族大小姐才最少见。
所以南宫焰一定是来时的路上忘了吃药,或者饮酒饮到失了理智,才有前面的种种。
容夙想着,胸口一痛,她直接跪倒在地面上,口中喷出一片血雾。如果不是黑刀及时撑住了地面,她就该趴下了。
似乎是修为让渡结束了,那种轻盈的感觉消失不见,容夙的修为重新回到通玄境六重。
被妖兽抓伤的地方有痛意丝丝缕缕缠了上来,她的脸色苍白,虽然不像南宫焰那样重伤,但也没好上多少。
而且她不是世族子弟,也没有什么属下,她从来只有自己。
容夙扬了扬唇,迎着初升的红日笑了笑。
慢慢忍过那一阵窒息痛意和头脑发昏的昏沉后,她撑着刀缓缓挪到一个血泊淡些的地方,盘膝而坐,从腰间白色储物袋拿出一瓶丹药,仰头吃了几粒,开始疗伤。
一个人也没有关系的。
她有黑刀,有储物袋,有一储物袋的丹药和宝物,她还活着,那就足够了。她很早很早以前就习惯一个人了。
容夙想着,看向眼前血海翻波、堆尸如山的一幕幕,心里荒凉情绪涌过。
“阿爹、阿娘!”远处有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
容夙心神一凝,抬手又吞下几粒丹药,任由丹药自行在体内融解,抬头看了过去。
那个小姑娘她先前见过的。
高坐城墙时,她看到小姑娘的家人都被妖兽踏死了,只有她一个被谁拉走,她因此活了下来。
容夙想着想着,看到那小姑娘越走越近了。
她穿着一袭裁剪得体的红色绸缎衣服,只是上面现在沾满了鲜血和泥土。
她嘴里喊着“阿爹阿娘”,小脸脏兮兮的,看着跟吓傻了一样,逢人就问:“你看见我阿爹阿娘了吗?”
场上的修士大多都是无忧十九城的修士,也都有亲人、手足、同门在兽潮里丢了性命,很能理解小姑娘的心情,只是没谁理会她。
他们因小姑娘那一问,脸上神情都是悲凄的,甚至有几个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含着哭腔,走近了,容夙看到她的鞋子跑掉了,两只原本白嫩的足都淌着血。
“你有看见我的阿爹阿娘么?”小姑娘走到容夙面前了。
她以嘶哑的声音问容夙,头一歪,颇有种乖巧懂事的感觉,只是她的眼神满是破碎和绝望。
容夙直视着小姑娘的眼神,思绪模糊,她没有回答,也不像小姑娘先前问过的修士那样目含悲凄。
她坐在血泊里面无表情,膝盖上横着一柄黑刀,黑刀还在往下滴着血。
许是她的表现跟别人不同,许是小姑娘已经问到崩溃了,总之小姑娘到她这里彻底坚持不住了。
她直接哭出了声音。
一开始是压抑的低沉的,到最后越哭越大声,她哭到声嘶力竭。
城外的空地很广阔,堆满尸体后风吹来声音变得凛冽,先前还夹杂着修士搬动尸体、对妖兽开膛破肚的琐碎声音。
但随着小姑娘越哭越大声,整片空地都没了声音,只有小姑娘站在那里哭声不断,她哭到好几次险些断了气。
有修士看来的目光含了几分担忧。
他们自然不是担忧容夙的安全,而是担忧小姑娘。
先前那一刀他们都看到了,都知道眼前的黑衣刀修一刀砍死了具化玄武血脉的五阶妖兽。
虽然她是来帮无忧连城的,但是刀修周身的阴郁深沉还是让人望而却步,因而哪怕兽潮结束了,也没有谁敢跟容夙搭话。
他们现在担心小姑娘再哭下去,万一惹得黑衣刀修不满,直接一刀劈过来,那小姑娘就真能去见爹娘了。
毕竟修行界没有道理规则可言,谁说上一刻还杀着妖兽的英雄不会成为恶魔呢?弱肉强食,没谁觉得不对,她若是杀了小姑娘,杀便杀了,不会有谁敢说什么。
容夙能感应到四周看来的目光,也多少知道那些修士的想法。
她不为所动,坐在那里像一座山,只目光深深看着小姑娘,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半晌,小姑娘的亲人找来了。
她看见容夙以及她膝盖上的刀,以及她脸上的刀疤,脸一下就白了,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对容夙小心翼翼赔罪,抱着小姑娘跑向城内了。
跑得太急,她还摔了一跤,样子看着有些滑稽。
但没有人笑。
容夙也没有笑。
她看到妇人抱着小姑娘爬起来后没有再跑了。
大概是离她远了,她们觉得安全了。
容夙听到了小姑娘嘶哑无比含着哭腔的声音:“姑姑,阿爹阿娘呢?我要阿爹阿娘。”
小姑娘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她姑姑心疼不已,忙柔声安慰道:“你阿爹阿娘晚点就回来了。”
“姑姑骗人,我都看见了,阿爹阿娘被那只大家伙踩死了。”小姑娘不相信。
那姑姑忙换了个说辞:“他们去天上玩了。你知道天上是哪里吗?就是话本里的嫦娥仙子住的月宫哦。你乖乖听话,以后姑姑就带你去天上看你阿爹阿娘。”
声音越来越远,容夙听不到后面,也就无从知道小姑娘相信还是不相信。
她垂眸。
四周修士见她没有多余的反应,都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许久许久,容夙才握紧手里的黑刀,往后一靠,正看见红日悬于空中,白云翻涌,天空湛蓝,天上风景很好看。
现在是白天,她看不到有嫦娥仙子居住的月宫。
容夙扬唇笑了笑,低着的眼眶却一点一点红了。
四周只有她一个人,她低低开口了,声音和小姑娘一样嘶哑,也和小姑娘一样含着哭腔,甚至说的内容都和小姑娘差不多。
她说:“你有看见我的阿爹阿娘么?我想见他们,我想要我的阿爹阿娘。”
没有人听到,没有人回答她。
她也没有一个姑姑来找她、安慰她。
她的声音消散在风里,一如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容夙接着抬头看向了天空,半晌摇了摇头,眼神变得阴郁幽深。
因为她的阿爹阿娘不在天上。
她再次扬了扬唇,拿紧了膝盖上的黑刀,眼里的泪意消散后,只余肃杀萧瑟。
她想到了四季刀法。
秋是肃杀萧瑟。
很好,这很适合她,她很喜欢四季刀法里的秋刀。
容夙慢慢站了起来,抽刀挥了一下,回想着那一刀的惊天动地,回想那一瞬间的情绪动容。
肃杀萧瑟,应该是如万里无春的一片荒原,不该有花。
她那一刀其实可以更完美的。
她开始复刻着那一刀。
阵阵荒凉情绪奔涌而至,和举目所望的尸山血海相和着,她心上那朵还没开出来的花骨朵来不及完全绽放,已经开始枯萎凋零。
容夙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收敛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只有一片寂静如深海、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冷静自持。
她将黑刀悬在腰间,左手摸出一柄黑匕首,开始对妖兽的尸体开膛破肚。
第40章
五阶的石钢蓝魄兽有三颗头颅, 两颗是南宫焰斩落的,最后一颗是容夙施展四季刀法砍下的。
那一刀惊天动地,观者只觉如秋风扫落叶, 道尽荒凉肃杀,无端让人心生凉意和惧意,他们都知道那只妖兽死于容夙的手上。
所以当容夙走上前用匕首割开妖兽尸体的外层时,围在石钢蓝魄兽尸体旁的修士都自觉退开。
有的脸上带着几分遗憾, 他们原先还觉得容夙不会在乎妖兽尸体。毕竟她能和南宫族大小姐一道, 应该出身不凡的。
这个认知很快被容夙用实际动作颠覆了。
没有多么繁复华丽的手法, 容夙面无表情,拿着匕首的手却很稳, 手一扬一落,哪怕死了以后依然坚不可摧的妖兽尸体顷刻间被割成一块块的。
她的动作很流畅,用力时指骨发白。
她的手指修长, 手臂到手掌间的线条流畅, 带有一种原始的力量感, 衬着面无表情的脸,莫名呈现出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
四周修士大都出身卑微,一路摸爬滚打混到现在,此时一眼就能看出容夙刀刀致命, 执刀切开的都是妖兽防御薄弱、易切割的地方,以点破面,庞大的妖兽尸体很快归类铺开。
那不是世族子弟能拥有的能耐, 那是只有杀了很多妖兽、熟悉很多妖兽弱点的修士才能做到的。
修行界里杀妖兽最多的,自然是散修。
而散修杀妖兽自然是为了妖兽的尸体, 因此他们很懂怎样用最少的时间、最小的力气做最多的事情,得最大的利益。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容夙切割妖兽尸体时有血溅在她脸上、脖子上,她眉都不皱一下,手上的动作不带一丝犹豫。
世族子弟从来不会如此。
四周修士的目光瞬间很复杂,有的看着看着就带上了几分崇敬,甚至边看边模仿着容夙的动作,发现用她的动作切割妖兽尸体,真的能轻松很多。
容夙很快将石钢蓝魄兽的尸体收拾好了。她看向不远处那颗被黑刀砍下的头颅,手起刀落,坚硬的头颅彻底碎开。她手一伸,再收回来时掌心多了一颗红如沐血的兽魄。
跟沉魂渊内得到的那颗很相似,都亮如日月,只是那枚是海洋般的深蓝,这颗红到像血染上去的,比天上朝霞还要闪亮。
但说是用血染上去的,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容夙看着一地血泊,唇微抿,将手里红宝石般的兽魄举了举,日光照耀里,反射出的光芒璀璨耀眼。
因着沉魂渊那次经历,容夙知道兽魄能用来当炼器师炼器的材料,能当阵修结阵的阵符,也能震慑低阶妖兽,总之作用五花八门,只看修士怎么用。
当然,也能拿来当做饰品。
但那些对容夙来说都不重要,她只关心手里这颗红宝石般的兽魄能换多少实用的宝物。
她想着那些宝物,唇扬了扬,接着感觉到远处有一道目光正看着她手里的兽魄,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据说和南宫焰认识的蓝衣少年。
他微昂着头,目光看着她掌心里的兽魄,眉梢眼角有一丝喜意,接着缓缓向她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