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了进来时和南宫焰说的话。
她说南宫焰不是她, 怎么知道她脸上的刀疤和惧念不一样呢?
现在看来,还是很不一样的。
惧念听到容夙的笑声,抬头看去时,就看到房间里多出一个穿黑衣、手上还拿着一柄黑刀的人, 只是她却无法看清来人的脸,像是蒙在一层烟雾里面。
她一惊,担忧来人是青楼的打手, 就想把那水果刀藏起来,因为这是她很艰难才拿到手的。
但看了一会都没见那人有动作, 她就有些惊讶:“你是谁?”
惧念的声音嘶哑到有些难听。
容夙自然知道原因。
她有几天没吃饭喝水了,这本来就是青楼里最惯用的手段。
她便站在那里, 声音不含任何情绪,回答道:“我跟这座青楼没有关系,不会害你。当然,也不会救你。”
外面看着的修士就是一怔。
地面上坐着的惧念也一怔,她低头,眼睛里有暗光掠过。
容夙继续说道:“我来这里,只是有三件事情要告诉你。”
“哪三件?”惧念本能追问。
容夙就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看着惧念的头顶。
她看了很久,久到惧念眼里暗光越来越浓时,才蹲下/身体,缓缓伸手向前,在惧念不解和迷茫的目光里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整张脸,眼神含着打量。
外面的风嘲笙忍不住就捏紧了拳头。
因为那不仅仅只是她的惧念,还是拥有她一部分情绪和心念的魔念。换而言之,那是完整的、曾经的、真实的她。
南宫焰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光幕上容夙的眼睛。
她看到那双从前波澜不惊、漆黑深邃的眼睛里此刻似乎含了很多情绪。
但她还是看不懂。
“第一件事,太轻了。”容夙声音轻轻,松手后也没有站直,而是看向惧念拿着水果刀的手,在她不解的眼神里重复了一遍:“你脸上的伤口太轻了,轻到不足以留下疤痕。”
惧念一怔,低眸看向那水果刀。
刀上此时正滴着血,“嘀答”一声,惧念的手就止不住地颤抖个不停。
她脸上的小伤口此时刚止住血,但还是会疼的,那种细碎的疼意随窗外的风一吹,惧念的眉从刚才到现在就没舒展过。
容夙看着她的手,看到她十根手指白皙如雪,便知道她出身低不到哪里去,怎么看都是殷实人家出来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
所以只是一点点疼,就会皱着眉无法忍受。
但这才哪到哪啊?
她想到幻境外面的大魔风嘲笙,再想到她要做的事情,眼里神情就有些愉悦和兴奋。
“你原来的想法是对的。”容夙说:“想着靠毁了容貌摆脱青楼的控制,你很聪明。”
“毕竟青楼这地方,都是注重长相的。你毁容了,他们无法再靠你牟利,那你就不用像你想象的那样,清白不保、尊严不复。”
“但是你脸上的伤口太轻,这样是没有任何用的。”
容夙声音轻轻,含着些蛊惑和说笑的意味:“你知道真正的毁容是什么吗?”
“那是让人看一眼就怕到叫出声音,让人看一眼就不想再多看第二眼,让人看到后如看到地狱、尸山血海,所有世间不堪的东西,都要能在那脸上呈现出来。”
“那该是怎样凄惨恐怖的一张脸啊?”
容夙问惧念:“你能想象出来吗?”
惧念眼神惊惧,本能摇头,摇完后就怔住。她很聪明,现在自然也听得出来容夙的言外之意。
果然,容夙笑着低头,看她的眼神很认真:“没事,现在不知道没关系,稍后你就会知道的。因为你不但要想象出来,还要把自己的脸变成那样。”
惧念的眼神就变得越来越害怕,“哐当”一声,她手里的水果刀掉在了地面上。
容夙就伸手把那刀捡起来,甚至还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血,动作优雅地塞到惧念手里,在她抗拒的动作里温和出声:“你不想逃出青楼吗?”
惧念的手一僵,她不由自主看向了那扇窗户,窗户外面的天空广阔无垠。
她不是没想过从窗户跳出来,但青楼的窗户都是封死的,只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却无法伸手去触碰。
她想到外面的世界,眼神就逐渐坚决,抬头看向容夙,看到她眼神鼓励,声音温和,透露出来的意思满满都是:我不会出手救你,所以你要自救。
惧念咬了咬牙,握紧那柄水果刀,用刀尖对准了自己眼睛旁边的位置,手颤抖着用尽所有的力气。
“嗤拉”一声闷沉声响起,她用刀在脸上割开一道口子,自眼睛旁边一直蔓延到下颌,和容夙脸上的刀疤相似极了。
鲜血淋漓、“嘀嗒嘀嗒”的滴血声音不绝于耳,惧念的唇角也多出几抹鲜血,那是她疼到受不住死死咬紧自己的唇咬出来的。
现在她拿刀的手都被血浸透,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身体一直颤抖着。
窗外的风再吹进来,痛感瞬间翻倍,她却没有再低嘶,她痛到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
但这还不算完。
她想到容夙口中所谓的“让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艰难拿着刀抵到另一边脸上。
再“嗤拉”一声,两道刀伤对称出现,原本还美如画的脸霎时间丑如鬼,血红糊满,看着只余阴森骇然。
惧念的动作还在继续。
容夙就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唇角微扬,眼里一片黑沉。
外面看着的修士寂静无声,他们此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哪里还有先前围着分析成功概率的喧闹?
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喉咙动了动,半晌都说不出声。
他们心里一片寒凉,只觉自己的脸也火辣辣地痛着,却不知到底是惊讶震撼于风嘲笙惧念的果断,还是因为容夙。
在看到容夙进去时,他们只想到此人多半不要命了,大多都是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的。
毕竟这么多人都对那惧念束手无策,一个知微境一重的修士哪里来的自信?
但出于先前那一刀,他们还是怀有希望的,都想看看容夙会怎么做,结果容夙不但不出手救人,还€€€€火上浇油?
这怎么可能成功呢?容夙莫不是看风嘲笙缠着南宫焰不爽,又打不过她,才进幻境去折磨那惧念的吧?
有修士就看向风嘲笙,看到她捏拳捏到手都红了,显然她也不认为容夙这样做会成功。青楼会因你毁容了就放过你,扯淡呢?
风嘲笙眼神暴戾,打算等容夙出来,不惜违背天地誓约也要教训她,就将惧念脸上的伤都移到她脸上好了。
既然她喜欢让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那她会帮容夙完成的!
南宫焰则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没有什么反应,她的眼神只落在容夙身上。
许久后。
惧念丢了手里的刀,刀掉在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因为那已经不是地面,而是血泊。
鲜血淋漓,占据了房间的大半个地面,惧念赤着的足也被血盖住。
她原来是坐在地面上的,此时那身灰扑扑的衣服也都红了湿了,但她不在意。
她抬起头看向容夙,声音嘶哑而开心:“我能自由了,对吗?”
容夙没有回答,她看着面前遍是血红的脸,心里已经能知道血干后,这张脸会有多恐怖不堪,便由衷地叹一声:“好丑的脸,只怕没人想再看第二眼了。”
惧念便笑了起来,她不在意自己的脸丑不丑,只在意能不能得到自由,便站了起来打算出门去,被容夙拦住了。
“别急,还有第二件事。”容夙说。
惧念不听,她一门心思要去开门。
容夙就摇了摇头,抬手封死那门,惧念无论如何也出不去,却像本能一样知道门打不开跟容夙有关,看来的眼神愤怒。
容夙心想:这就愤怒了?那稍后怎么办?
她含笑出声道:“第二件事€€€€”
“我刚才说的话,全都是假的,只是哄你一时开心的,根本当不得真,你千万不要当真啊。”
她表情含笑。
惧念看着看着,扶住那门的手就有些抖,像是很难以置信,她嘶哑着声音道:“你再说一次。”
容夙就再说了一次,甚至还多解释了几句。
“你没有听错,刚才的话都是假的,毁了容貌也是逃不掉的。你现在的脸别人是不敢再多看一眼,但这座楼是没有人的,他们全都是恶魔。”
“所以恶魔怎么会在意你的容貌呢?”
“他们只在意你的身体,只要活着,就逃不走。”
容夙一字一顿,最后看惧念万念俱灰,还有心思笑她,说道:“都到青楼里来了,怎么还会有人愚蠢天真到去相信陌生人的话呢?”
她说着,就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眼神不屑。她朝着的方向是光幕正面,所以她看的人是风嘲笙。她承认她是有些报复的心思在的。
惧念都快崩溃了,她声音嘶哑含恨:“你到底是谁?”
容夙就往脸上一抹,让自己的面容彻底出现在惧念的目光里,看着惧念望向自己刀疤时眼神的变化,沉声回答道:“我是容夙。”
她是谁?她当然是容夙。
容夙说完,复而问惧念:“我知道我是容夙,那你呢?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惧念就一怔,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答案,只是失神般喃喃自语:“我是谁呢?”
她是谁?她不知道。
她想不起来了,就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提到自己的名字一样。
但她怎么会想不起来呢?她明明才来青楼没多久的!
“你不是人。”容夙缓缓站直身体,回答了她喃喃自语间的疑惑:“你是害怕的化身,你因惧怕而生。”
四周一静。
幻境外面看着的修士心里也一震。
消除惧念,难道还能直接告诉惧念她是什么吗?他们怎么没有想到?
幻境内,容夙还在说话。
“所有的害怕,都是因为对世界的认知不够深刻。”她说着,似乎是想伸手,但不知想到什么,最后只将黑刀的尾端递向惧念。
迎着惧念不解的眼神,容夙开口道:“现在,我带你去看看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