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相信有人能演得那么好,那么像,每个人都告诉她,这石妖是个骗子,接近她必然有所图谋,她从来坚定不移相信她。
到现在,赫连筝还是不信,可她身在局中,实在是看不清,想不到借口来为她开脱,也不得不信了。
她泡在冷水里,身体却开始感觉到热,头很重,四肢软绵绵没力气。
“她说的都是真的,你只是为了拿走混沌灵气,生病是装的?只是为了骗我为你开启母石?再趁我重伤逃走。”
朱雀离她最近,被她目光中隐忍的疼痛蜇伤,微微偏过脸。
小石妖慢慢朝着她走过去,双眼熠亮,纯质无邪一如初见。
“你就别缠着我了,我拿了你的东西,你也抠过我,我们各取所需,你别觉得亏。”
“各取所需?”赫连筝弯腰咳出一滩血。
倒是难得用对一个成语。
“可是我们已经成婚了呀,你拿走,便拿走,没有人怪你。”赫连筝不肯放弃,“随我回小竹居吧,你想要什么,我都为你寻来,你别跟她们走。”
小石妖目光无悲无喜,一如神€€,漠然面对向她祈愿的凡界众生。
赫连筝跪趴在她面前,“好不好?”
“不好。”小石妖摇头,“我要回天上去了,以后大家都不能见面,我不会再想起你,你也不要想起我了。”
赫连筝朝着她爬过去,看见她踩在冰水里的一双脚,靴面上绣了两只小鸳鸯,她的裙子,她的发簪,她腰间玉筝,还有手腕银镯。
她还留着。
“你骗人。”赫连筝握住她手腕,“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告诉我,我豁出命也帮你,你告诉我,你别骗我。”
“我没有骗你。”小石妖扬手挣脱她,退后两步,“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赫连筝不防她挣扎,失力跌倒,脑子烧得不清楚,心想,第二个成语。
教她规矩、习字,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刺伤她么?
“你说喜欢,爱我,说哪里也不会去的,我们是红鸾天尊和祖师爷面前拜过天地的,你怎么能、怎么能……”
赫连筝深深吸气,缓了缓,手背抹去眼泪:“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告诉我,别让我死得不明不白,好不好?”
小石妖并非无心,她们胸腔里跳动一样的心脏,那是她给她的定情信物。
她选的姻缘很好,好得没了边,这份好却令人难以承受。
朱雀捡起泡在水里的冰剑,“你既为修道之人,还是不要太过拘泥于情爱,合则来不合则散,这世间关系大多如此,再说这不过是一场交易,前世缘前世尽,就此割袍断义吧,从今往后,再不相见。”
她说罢扬手,斩断小石妖一片裙角,弃了冰剑,抓起小石妖大步离去。
赫连筝再也没有力气追赶了,她眼睁睁看着她的小石头被带走,到现在还是分不清她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没有一个人向着她,帮帮她,告诉她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她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结界破开,女娲祠的小道士围上来,赫连筝疲惫闭上眼睛。
有小道士在《修界美人榜》上见过她,认出她是《修界美人榜》第二名赫连熠的道侣€€€€赫连筝。
第一名是合欢宗宗主菡瑶君。
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但好歹是知晓了身份,小道士们便暂时将她收留在祠内,请来医修诊治。
平安城距离涤天宗五百里之遥,当夜,女娲祠监院修书一封传往涤天宗,附信还有打坏院子的赔偿清单和诊费。
信笺三日后抵达涤天宗,当日晚,荣锦和玄霄乘飞舟赶来。
平安城小地方,女娲祠也请不起什么好的医修,只能将赫连筝肩头两处外伤简单包扎,至于四肢的旧伤和内伤却是无能为力。
荣锦来的时候,赫连筝还在发烧,身子冷得像冰,脸却红得不正常,那名小医修治不了她,迟迟降不下去她的体温,还得荣锦出手。
“再晚来一步,脑子就要烧坏了。”荣锦想想都后怕不已,“这种危机关头,若有人意图夺取仙心,简直易如反掌,我们可能连凶手也找不到,曾经享誉修界,最有望登仙的天之骄子,便要横尸在这座无名小观中。”
“她不是用了双芯术,怎么会被人打成这个样子。”玄霄跪倒在她榻边,荣锦令他背过身去,解开赫连筝衣袍,查看她肩上两处新伤,“是火,灼伤。”
玄霄蹙眉,“那日放火烧掉会仙峰的,也是一只火鸟,少主好像跟我提过,叫什么朱雀,还是那石妖说漏嘴听来的。”
荣锦道:“你先出去。”
玄霄起身离开房间,给小医修结了诊费,又去找监院打听,赫连筝重伤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监院是个一百二十多岁的老头,已经是深夜,他领着玄霄来到小道士们的寝居,叫醒他们,小道士们叽叽喳喳说起朱雀几人来到女娲祠时情形。
但赫连筝是怎么受伤的,他们不知道。有结界,他们看不见结界中的场景,院子里刚开始打起来的时候就远远躲开了。
不过根据几名小道士的描述,玄霄基本肯定,赫连筝肯定是找到了那块石头,却不知为何,没打过她们。
那石妖是被抓走的?还是主动跟她们走的?只有赫连筝自己知道了。
玄霄向监院赔了毁坏院子的钱,返回寮房,荣锦已经为赫连筝重新包扎了伤口,玄霄上前,看见她面上热红消退了许多,这才放下心。
事情好像变得更复杂了,荣锦不做评判,只道:“走吧,回去了。”
玄霄点点头,抛出飞舟,将赫连筝搬上船,即刻返回涤天宗。
这件事最终被隐瞒下来,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赫连筝被安置在小竹居,荣锦、岚溪照和玄霄三人轮流照顾她。
赫连尧听说这一系列前因后果,却是难得没有发脾气,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人生在世,总是要有一劫的,历劫而久者,金石之所以贵。她带回那妖女的时候,我就算到今天,她活得太顺了,希望经过此番后,能有所成长吧。”
赫连尧传给她三百年修为,一夜花发全白,老父亲步履蹒跚,脚步虚浮离开了小竹居。
荣锦也难得没有抠门,给他拿了些滋补的丹药。
赫连筝醒来,已经是十日后,她伤得太重,睡得太久,几乎快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漂浮的意识。
花费了一点时间整理思绪,过往纷至沓来,如潮水漫过沙滩,赫连筝记忆里最为深刻的,是小石妖那双绣有鸳鸯的白靴子。
她跪在她面前,乞求她,手指抚摸她鞋面,当时还在想,她的鞋子湿了水,脚会冻僵的吧。
还有当时许多来不及细究的细节,她的脸好像被擦破了一点,隐隐的泛红,剑割破了裙子,那条裙子她很喜欢,破了一片,以后也许都不会再穿了。
她应当也不缺人买裙子,她说她是小神女,要回到天上去。
是了,早该想到的,她不是煤,也不是陨星,是天上掉下的小神女。
神仙历劫嘛,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听说过,话本和传闻中,神仙们喜欢和凡人相恋,有一种说法是,凡人情感浓烈,神仙们却懵懂淡漠,他们来到人间,历经七情八苦,只为渡劫上神。
如果单纯以为,这些传说是凡人对于神龌龊的臆想,那就太天真了。
人啊,平庸的凡人,除了可笑的情,还有什么能作为武器。
“懵懂淡漠,纯质无邪……”赫连筝唇瓣€€动,喃喃:“是小神女。”
赫连筝很安静,也没有眼泪,只是心口空空,像被人挖走一块。
她的情绪已经耗尽,疲惫不堪。
她感觉到体内多出的三百年修为,她很快知道那来自于谁。
是父亲。
赫连尧再来看她的时候,就发现她醒了,老头乐呵呵的,“没事就好。”
赫连筝望定她,千言万语,只在一眼凝睇。
有了这三百年修为,赫连筝恢复得很快,又过了十天,已经能下地走路。
但荣锦不让她站立太久,只在每天午饭和晚饭后慢走半个时辰。
经过这次,赫连筝似乎想通了很多事,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玄霄和荣锦话也少,都没有提到过那只石妖。
小竹居还是原来的样子。
竹林里有石妖爱躺的吊床,下过几场雨,其上铺满了枯黄瘦长的竹叶。
院子里石桌上虽然不再有准时准点丰盛的饭菜,桌面上却还留有她调皮刻下的乌龟。
玄霄给她种的白萝卜已经长成,半截露在外头,没人管,叫霜给打裂了。
房间里就更不用说,处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室内有维持洁净的法阵,床头矮柜里瓜子和果脯还没有坏,床尾有她遗漏的几块雨花石,床边桁架上有她一件小衣,架子底下一双刀条绣鞋。
书案上大字写了一半,那天大概是吵架了?狼毫被她狠狠怼在砚台上,墨渍溅了一桌。
旁的杂物就更多了,大婚那日买来的玩具,被砸得稀巴烂的九连环、贝壳风铃、会说话的喇叭花……
都是她来以后陆陆续续添置的。
窗台花盆里,她埋下的河地宝柑的种子竟然已经发芽了,赫连筝记得,宝柑是她们请求父亲准许成婚那日,她从会仙峰偷来的。
赫连筝不愿去想她,随手拿起一卷经书,翻开第一页,就是她歪歪扭扭写下的大字€€€€狗日赫连筝,不给老子饭吃。
赫连筝默了片刻,扬手抛了经书,重新拿起一卷,翻开,竟然还有。
€€€€赫连筝,吃屎吧。
赫连筝再丢,再拿。
€€€€小熠永远喜欢阿筝。
赫连筝注视良久,只觉得讽刺,她撕下那一页,揉成团随手弃了。
她想把那石妖的东西全部收走,拿出去扔掉,可这间屋子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书案、床榻、浴桶,纠缠的身躯,一晃而过的白……脑海中挥之不去。
赫连筝起身,一步步挪出屋子,站到院外,传音唤来玄霄,“把这里烧了吧。”
玄霄还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赫连筝没有对任何人提及。
但玄霄总觉得,那石妖还会回来的,“烧了多可惜啊,花了好多钱盖的,里头也好多值钱东西呢。”
赫连筝不再多言,却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转身打算去后山石洞。
玄霄赶忙为她搬来木轮椅,“少主,我推你去吧。”
赫连筝没有拒绝,她需要快些养好伤,回到从前,适应新的生活,适应没有她的日子。
筝子:封心绝爱了友友们
第5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