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女威风不在，像被驯服的野猫，喉咙里发出温驯而惬意的呼噜声，她含糊道：“可不可以再抠一次啊？”
小阿筝也只是第一次，这些东西都是她在楼里不经意间看来学来的，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
现在她心里紧绷的弦松下，才后知后觉开始难为情，她很有礼貌，“刚才是不是弄疼你了？”
小神女点头，又摇头，扭扭身子，仰脸亲她下巴，“没事，你快来。”
手掌拂过颈部微微汗湿的长发，小阿筝轻轻吻在她耳垂，呼吸声落在她的耳朵里，被放大无数遍，闭上眼睛，便整个都陷入其中，各处感觉都被占领。
小阿筝也很小心，生怕自己做错了，不时偷瞟她脸色，两人目光不经意相撞，忍不住笑起来，长发、呼吸纠缠在一处，难分彼此。
少女身体看似瘦弱单薄，但她每日里都早起去山上割草喂鸡喂猪，还得煮饭、洗衣裳和种地，偶尔还帮着隔壁刘婆子扫院挑水，其实很有力气。
她的手是苦命人的手，即使小神女常常都在用术法治疗她不小心划破的伤口，却无法去除她手心、虎口那些微黄的薄茧。
但她手背是很漂亮的，指骨细长，动作间，青白的经络血管若隐若现，收着力气落在身上，温暖包裹，小神女倍感安心，亦十分迷恋那种粗糙危险的触感。
“阿筝，我真喜欢你，我要你一直都好好的，不再受苦了。”
小神女捧起她的手，脸颊依恋蹭蹭，“这辈子我陪你到老，下辈子，我们就能一直好好的了，这是你的第九世，这一世，我在你身边，我们就一直在石头村住下去吧。”
“那我会变老么？像隔壁刘婆子一样老。”十七岁的小阿筝无法想象自己七十岁的样子。
“我会变得很丑，你就不喜欢我了。”她忽然感到十分的忧愁。
小神女嘴唇印在她眉心，“不要怕，我本领滔天，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就让你一直是什么样子，你觉得现在的样子怎么样？”
小阿筝想了想，摇头，“再长大一些吧，我要变得更厉害一些，就可以保护你。”
“你保护我？”小神女嘲笑，“我一拳就可以把你打瘪。”
“这么厉害！”小阿筝抱住她，“那你今天晚上帮我洗碗，好不好？”
小神女忽然眼一闭，头一歪，晕了。
小阿筝：“睡着啦？”
小神女：“睡着了。”
到夏至，端阳节头几天，大牛和秀秀成亲，小神女和小阿筝去吃酒，特地搓了两块璞玉送给新人，扯谎说山里捡来的。
但大家都知道，大小姐和小丫鬟从不做工，种地也马马虎虎，却还一直有钱花，常常拿璞玉去换钱，说不定是仙人隐居。
也有可能是妖怪，只有妖怪才一顿要吃八个大肘子，仙人肯定不会这么贪吃的，仙人都是白衣飘飘，鹤骨松姿，超凡出世清隽模样。
不过是妖也没关系，不吃人不害人，就是好妖。
晚上回到家，沐浴后躺在床上，小阿筝起了心思。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成亲。”
屋子里静悄悄，只有油灯烛火被窗隙里风撩动的荜剥声。
小神女没有回应，翻了个身背对她，小阿筝顿时就恼了，“你不是不懂，你是装不懂！说什么陪人家一辈子，不成亲都是假的，随便说说而已！骗子！”
“放你娘的狗臭屁！”小神女立即回呛，“我现在难道不是在陪着你，我把仙心也给你了。”
她翻个身，细白的手指头戳人脑门，“我千里迢迢跑过来找你，吃了好多苦，受了好多罪，为了把赵蒹的尸体拿回来，被朱雀和斗宿发现，暴露了行踪，还同你交换了仙心！”
“交换仙心只是为了躲避追捕，躲避你说的那个两个人叫朱雀和玄武的家伙。”小阿筝大声。
小神女比她更大声，“那我躲他们，还不是为了跟你在一起？”
小阿筝：“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成亲，每次问你，你都吞吞吐吐。”她也恼了，爬起来揪住她衣领子，“你说啊，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不然明天就没饭吃。”
小神女：“你威胁我？”
小阿筝：“对啊。”
“哎呀，我好怕怕。”小神女翻白眼望天，“这个做饭好难吃的家伙，竟然在威胁我不给我饭吃，本殿下真是求之不得。”
小阿筝松开手，气咻咻背过身去。
好半晌，她才说话：“我是真的生气。”
小神女爬起来，盯着她后脑勺，垂头丧气坐了会儿，还是返身去哄她，“你别生气。”
小阿筝被子蒙头，就生气。
“我就是怕你生气才不跟你说。”小神女手指头一下下戳她后背，戳着戳着把脚伸进去，大脚趾夹人家屁股肉。
小阿筝不停地拍她，“走开，走开。”
小神女噘噘嘴巴，她不喜欢吵架生气，每次吵架，她都吃不下饭，心里难过得要命，玩也玩不痛快。
“我们的红线绑在一起了，是我亲手拴的，所以，假如我们成婚，拜天地，月老殿古槐荫下那块圆石头上，就会显出我们的名字。”
小神女说：“那样他们就会发现我了，以后想找我，直接从姻缘石上找，我们或许就要分开了。”
凡人就是很麻烦呀，规矩好多，过年一定要放鞭炮，端午一定要包粽子，中秋一定要吃月饼，成亲要拜天地拜父母，还要办酒席。
可若一切从简，还叫什么成亲呢？一年四季从春到冬轮回不止，红白喜事，节日庆贺，一代传一代制定了诸多规矩，将许许多多的小事无限放大，无聊的日子烹调出酸甜苦辣滋味。
小神女在人间待了有段日子，也懂得了许多规矩。
没有这些俗成的规矩，人活着就没滋没味的。
克制欲望，也放纵欲望。做人确实比做神仙有意思多了。
“我要是说，我们成亲吧，却什么也不做，不请客吃饭，也不遮红盖头，那你肯定又要觉得我是敷衍你了。”
小神女不调皮了，扑上去抱住她，“要不下辈子，我铁定什么都答应你，你想抠我就抠我，你想成亲我就跟你成亲，那个时候你肯定会变得很厉害，来再多的人捣乱，都可以打跑他们。”
“什么都是下辈子。”小阿筝扯开被子，两手用力捶床，哭喊着，“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下辈子，我活到六七十就死了，你却还可以活很久很久，你可以陪我一辈子，我却不行。”
小神女：“有啊，当然有下辈子。你还有一世，本来该继续倒霉的，但我来了，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可是我也想一直陪着你。”她把自己当作家里的大人，每一天都在努力长大，收拾院子、种地、洗衣裳、精进厨艺，包揽所有的大事小情。
想弥补作为凡人短暂的一生，不能长久陪伴，曾经陪伴的日子里，就要用尽全力。还有小小的私心，想做小神女永远也忘不掉的人。
凡人啊，可怜的卑微的凡人。
“我不想成为你的过去。”
小神女捧起她的脸，与她额心相抵，“你要相信我，我可是小神女……”
“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小神女，本领滔天的小神女。”
小神女舔走她咸咸的眼泪，“你别伤心了，我答应你的，肯定办到嘛。”
第80章
小暑过后, 雨水变多，没日没夜下，连着半个月都不见太阳。
床上被褥枕头、柜子里的衣裳都潮乎乎, 小神女不能出去玩，整日蹲在屋檐下看雨, 一声接一声叹气。
“这雨还要下到什么时候啊。”
真愁人啊。
地里喜水的果蔬倒是长得很好，叶片给雨洗得油亮, 花苞藏在叶片下, 开了又谢, 夜里还能听见田鸡在屋后“咕呱咕呱”叫。
鸡缩在棚子里，猪趴在圈，都蔫蔫巴巴打不起精神，小神女捡了根竹条捅猪, 猪“吭哧”两次, 掉转头拿屁股对准她。
小神女失了兴趣, 回到里屋, 往小阿筝大腿上一躺，掀起裙子盖住脸。
小阿筝轻声哄：“乖嘛。”
小神女扑腾着手脚在榻上打滚, “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
“好好好，出去玩。”小阿筝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我记得东边山上, 就是我们上次采拐枣的地方, 有个山洞，小精怪们说不定都在洞里躲雨呢，去找它们玩吧。”
“好啊好啊！”小神女一骨碌爬起来, 高举双手欢呼, “去玩€€！”
小阿筝准备了零食和茶水, 裤腿挽到膝盖，屋檐下取下两件蓑衣，戴好斗笠便牵着她出发。
雨点敲在斗笠上，吧嗒吧嗒，落在蓑衣上，顺着棕茅叶子往下滑，两双雪白的小腿在泥地里走，抬起的脚掌裹满黑黄的泥汤。
小神女好玩地在雨里跑，又蹦又跳，小阿筝笑着，“慢些。”
上山的路不好走，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裹了满身的汗和雨才来到那棵拐杖树附近，找到小阿筝所说的那个山洞，洞里却静悄悄，不见一只小精怪。
“不应该啊。”小阿筝不解。
春天时候，上山采蕨菜，洞里还很热闹，那时候也下雨，山狐狸一家常常趴在洞里睡觉，刚出生的小狐狸像蒸笼里的糯米团子，软乎乎热烘烘，小神女还解下外衣给它们垫窝。
山洞外有一处较为开阔的缓坡，小神女走出山洞，站在坡上，瞧见山下的石头村坐在三座大山的低洼处，莫名联想到刘婆子擀的鸡蛋面。
擀面时，在面粉堆里戳一个窝窝，窝窝里打一个鸡蛋，再添些水，手指头搅和搅和，慢慢揉成面团。
四周的面粉山随时会倾倒掩埋。
小阿筝在洞里四处找遍，连根狐狸毛都没瞧见，正纳闷，小神女进得洞来牵起她的手，“下山，回家。”
“其实我们两个人也可以在山洞里玩。”小阿筝怕她回家又哼唧。
小神女摇摇头，“不玩了，我们马上得走，狐狸一家都走了。”
小阿筝不太明白，却还是顺从跟着她下山，到家，小神女却也不休息，指使她：“收拾东西，马上走。”
“去哪儿？”小阿筝不解，手上动作却不停，她一向很听话。
柜子里的衣裳、梳妆台上的首饰、被褥枕头，锅碗瓢盆，能带的就带上，通通收入墟鼎。
活物却带不了，小神女打开鸡圈和猪圈门，大声吆喝，“走吧，你们都走吧。”
驴子也不要了，割了它的缰绳，解下鞍子，朝驴屁股上拍一巴掌，驴子便奔出门去，鸡和猪也出了圈。
小阿筝站在屋檐下看，猜想或许是朱雀和斗宿要找来了，赶忙进屋收拾。
一个时辰后，两人已经离开石头村，走出五里地，小神女脚步渐渐慢下来，小阿筝稳稳头上的斗笠，喘匀了气才问：“是不是朱雀和斗宿找到我们了？”
小神女对她从无隐瞒，“不是。”
“不是？”小阿筝：“那我们为什么要走。”
“石头村要被山洪淹了，早走晚走都得走。”小神女声线平稳。
“山洪……”小阿筝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她，“真的有山洪？什么时候？”
“很快。”小神女回过头，遥望茫白的雨幕，“这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上山看过我才发现不对劲。一直下雨，山就要塌了，狐狸和貉它们都走了，搬到更深的深山里去了。”
山洪后河道和地势改变，惊动了山神土地，行踪暴露，朱雀和斗宿很快就会找来。假如换心的事被发现，以后就不好藏了。
小神女牵起她的手，“我们也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