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做事从来不部署计划,她向来随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包括那个吻。
片刻凝睇,她心湖微微泛起波澜,只觉那唇生得好,像人间初夏挂在枝头的红樱桃,想吃便摘来。
不多时,妙璞一身水滴滴答答上了岸,神神秘秘靠过来,跪趴在人身边,小声说话:“我给你看个宝贝。”
翻了个身,杀生以肘撑额,点点下巴,示意她继续说,妙璞伸出粉白的小拳头来,“你猜是什么。”
“蛞斗。”杀生道。
她歪歪头,却是被难住的样子,其实也不知道手里抓的那东西是什么,只得把手心摊开,“黑黑的,有个小尾巴,原来是叫蛞斗呀。”
手心里黑色的小东西没了水,奄奄一息挣扎,妙璞又急急奔回河边为它蓄水,杀生呸了狗尾草冲她招手,“你过来。”
妙璞再次回到她身边,模样很乖等待下一步指示,这恶鬼不怀好意笑起来,“你亲我一下,我做个小玩意给你。”
什么小玩意?她问也不问便俯身吻去,蛮喜欢跟杀生碰嘴巴的滋味,像吃糖炒山楂,无师自通伸出小舌舔。
双目微睁,难抑的一声“唔”,杀生偏头躲避,那唇浅浅擦过面颊,落在耳垂,惹得周身一片酥麻的颤粟。
这天上的神女也不似人们想象的那般矜贵清冷,她大概是什么也不懂的,也是遵从本能,想做就做了。
“你在天上也是这般任性妄为?宫殿里的仙婢平日里都与你这样亲密?”杀生语气里已隐隐有了些怒意。
小神女只一劲儿推她,“你说的什么小玩意,我的蛞斗快渴死了!”
抬手汲来一线水,凝成水团,杀生将蛞斗置入其中,又随手摘下几根柳条,将水团串了编成个吊坠抛给她,二话没说起身就走。
水团不散,小蛞斗在水里快活游来游去,妙璞将柳叶坠子在腰间系了,起身快步去追。
“你生气了?是你让我亲的嘛,那我就亲了呀,在瑶仙台也是你先亲我的,我都没有生气,你为什么生气?”
她话很多,问题也很多,杀生始终不言不语,只是大步往前走,步子迈得不算开,还是让人家追得够呛。
路边瞧见几朵漂亮的野花,妙璞想摘,杀生却不等,她怕被丢下,只能放弃摘花,因此心生不满,大步跑去,照着人屁股抬脚就踹。
哪料这神女竟如此无礼,杀生不防,朝前趔趄两步,摔倒在地,面露惊疑。
妙璞仰脖大笑,嘻嘻哈哈扑上去,扯着人衣领子前后晃,“叫你不等人家,走那么快做什么!”
说罢将她搀扶起,抱住她的腰,黏糊糊撒娇,“别生气嘛,我们去摘花玩好不好?”
杀生却始终板着一张脸,冷冷吐出两个字,“轻浮。”
这是在骂她,妙璞听出来了,她也不是好惹的,垮了脸,抬手朝人胸口就是两拳。
那拳极快极猛,竟直接穿透护身法阵打得她心口剧痛,她疼得弯下腰去,指着她,手都在抖,“你、你€€€€”
半天没你出下一句。
妙璞叉腰,“谁叫你骂我!”
好心带她出来玩,她竟然恩将仇报打人,杀生再也不想管她,转身即走,身形几闪就消失不见。
妙璞愣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左右四顾,双手拢唇大喊,进城的官道上有挑担推车的货郎和纵马的旅人,却四处不见杀生。
她也是个心大的,瞧见个挑果子的货郎,悄咪跟在人身后,伸手去偷人家箩筐里的樱桃吃。
樱桃酸甜,妙璞没吃过,惊喜瞪大眼睛,连核一并吞下,又伸手抓了一大把。
她动作轻,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平日里显然是没少干,连抓了好几把没都叫前头货郎察觉,还是旁边有人出声喊:“那个小妮偷果子!”
妙璞给人抓住,几个挑担的货郎围上来,扯着她不让走,七嘴八舌让她赔钱。
她还理直气壮的,“吃你几个果子怎么啦?本殿下吃你的果子,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下辈子说不定还能投个好胎呢!你就偷着乐吧!”
观她容貌不凡,衣饰不菲,众人心中当即有了判断,猜测她身份必然不俗,定是高门贵户里的跋扈小姐。
她要是乖乖认错,几颗果子,吃就吃了,这番话一出口,自然讨不了好,几个人压着她就要送官。
几个凡人簇拥着,有人浑水摸鱼在她腰上揩了把油,她也不管,还惦记偷人家箩筐里的樱桃。
那人得手,见她回头望来,神情一派懵懂,惊诧她的美貌,再欲上手,却忽然惨叫起来,一跟头栽地上。
众人回头,见是一卖花生糖的小贩,篮子倾倒在地,他左手自手腕处齐齐断开,伤处血如泉涌,疼得满地打滚。
妙璞趁乱飞快偷了一把樱桃塞进嘴巴,几个小贩围拢伤者,没人注意那偷果的妮子是何时不见的。
连着不见的还有那两箩樱桃,果贩掉地的草帽下多了块金子。
这是城中一处客栈的天字号上房,妙璞蹲在地上大把往嘴里塞樱桃,杀生推开房门,唤住走廊上的小二哥,“上些酒菜。”
小二哥大惊,伸脖望屋里一瞧,怎么也想不起这两位是什么时候上楼的。
他抓抓脑壳,面前的红发女子扬手抛了枚上品灵石过去,他赶忙接住,爽快道声“好”,“小的这就去备菜!”
这是一处人、妖混居的城池,名唤久安,杀生这幅样子放在满街的猪头狗腿里,倒也不足为奇。
她掸掸衣角在桌边坐下,看妙璞狼吞虎咽两腮鼓鼓,眉峰微皱,目光充满探究。
不多时,杀生终于发现不对劲,起身走到妙璞身侧,围着箩筐绕行一圈,撩袍在她面前蹲下,问:“你为什么不吐核?”
妙璞抬起头,小嘴吃得水嘟嘟红艳艳,牙关“咔咔”两声脆响,抓了一把樱桃递过来,含含糊糊,“你吃!”
杀生沉吟片刻,倾身靠近,伸出手启开她牙关,手指伸进口腔,触碰到她软滑的舌头和坚硬的小牙,摸到果核一颗颗取出。
妙璞被迫张着嘴,冲她仰起脸,有染红的津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杀生手背替她擦去,再一伸手,茶碗已飞来,喂她喝了,命令道:“吐了。”
混着碎果核的茶水吐回茶碗里,杀生再次替她擦拭过嘴角,才搓了个水团慢条斯理清洁手指,低垂着眉眼,“果核是不能吃的。”
摸摸嘴角,妙璞抬眼,一双雾€€€€的眸子望定她,感觉舌尖还停留她手指的温度和触感,她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手背擦擦嘴角,“我不会噎着。”
杀生不言不语,取了只干净茶碗过来,捻起樱桃,用那双挖过无数眼珠和心肝的巧手熟练将果肉果核分离,剥好的果肉盛在茶碗里,装了大半碗才递过去。
“吃。”
妙璞接过,仰头倒进嘴巴,闭上眼睛满足地咀嚼,汁水再次浸红了嘴唇,更衬得肤白塞雪。
“好吃!好吃!”
她连碗底的汁水也喝尽,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尖还挂着滴嫣红的汁,俯趴下身子,捧起她的手,舌尖细细地舔。
她两眼往上看,目光颇有几分讨好,意思是给你舔干净了,不生我气了吧?
胸口一窒,杀生蹙眉偏过脸,唇紧抿,似乎十分难捱。
妙璞把她两只手都舔得干干净净,直起腰,惊奇大喊,“你的耳朵好红啊!”
小二哥适时进来,杀生飞快起身,再次洁净过双手,说回前话,“吃果子要吐核。”
“我记住了,没核的好吃,不硬也不苦了。”妙璞蹦蹦跳跳爬过来,小狗似趴到桌上去闻,“这些都是什么呀,闻起来好香呀!”
话说着手已经伸出去,从汤碗里捞了一快菌子塞进嘴巴,也不觉烫,囫囵就咽下去,没觉出什么滋味,又要伸手去捞肉。
小二哥站在一边惊奇地看,杀生挥手示意他出去,他一步三回头带上房门。
杀生将她扯在板凳上坐好,她捞到了鸡肉块已经嘎嘣嚼碎了咽进肚。
“刚教的又忘了。”她怎么会给自己找这样一个大麻烦,孩子似的,连吃饭都得手把手教。
鸡肉炖得烂糊,那双剥皮抽筋的手拆起骨肉来也相当灵活,这小神女是给人伺候惯的,立即就大大张开嘴巴来接。
本要动筷,想着都已经脏了手,杀生便直接用手抓了喂她,手指难免碰到嘴唇,有意无意的,指腹擦过柔软的唇瓣,杀生抬眼,视线滑过她小巧的鼻梁,停留在她笑弯的眉眼。
“你真好!”妙璞兴高采烈,手舞足蹈。
一顿饭吃了个把时辰,杀生只喝了两碗汤,其余连汤带肉全进了小神女肚子,杀生一边骂她比猪还能吃,一边又担心她撑着,几次伸手去摸她肚子,感觉有一点微微地隆起,就不再喂了。
这时天色已暗,外头下起小雨,滴滴答答敲打着屋檐,妙璞没有见过雨,跑到窗边歪着脑袋好奇地看。
楼下是客栈后院,有水井和马棚,她看一阵,提裙纵身就跳下去。
杀生飞快行至窗边,瞧见她仰头张着嘴正四处接雨吃,眼睛被雨打得睁不开,一头撞在马棚柱子上,趔趄后退两步,捂着脑门四处看。
身形一闪,杀生已经到了楼下,攥住她手腕将她扯到屋檐下,她咂吧嘴,“下水了,这水没味儿。”跟茶壶里的不一样。
“这叫雨。”杀生道。
“雨。”她眼珠一转,嘻嘻笑开,“我听过,只是没见过。”说着胳膊一扭,还想去玩。
杀生倒也不拦着,只道:“去街上玩吧,这里太小了。”
随后穿堂过院,出了客栈领着她到大街上,见街边几个孩子在雨里疯狂踩水坑,她欢呼一声跑去加入队伍。
杀生不远不近站在屋檐下看,掌心残留她身上一片潮湿温暖。
第108章
妙璞玩累了, 一身稀泥滴滴答答站在杀生面前,“嘿嘿”傻笑,身后要是有条尾巴, 哪还用驾云,直接就能摇到天上去。
杀生抱胸倚着客栈门框, 将她从上到下一扫,“我看你比较像狗。”
她玩高兴, 心情很好, 还问人家, “为啥呀?”
杀生没有回答,倒是小二哥上前来招呼,“客官,热水已备好, 上楼沐浴吧。”
随手掐个诀, 杀生将她周身泥污大致清洁过, 牵她回房。
妙璞绕过屏风去看, 浴桶中热气袅袅,她没在那么小的木桶里洗过澡, 倒觉得新鲜,迅速扒光自己坐进去,两爪搭在桶边, 伸长脖子问:“你不来哇?”
杀生不理会, 倒了杯茶坐在窗边看雨,背影笔直瘦削。
外头落着雨,房中光线昏暗, 烛光也朦胧, 屏风后的小神女沐浴也不闲着, 嘴里胡乱哼哼今天学来的童谣,“斗虫虫,虫虫咬手手,手手痛,快给娘呼呼€€€€”
杀生回头,绕过屏风站在桶边看她,妙璞抬头,逆光看不清她的脸,手掌拍拍水面,身体紧贴着桶壁腾出一半地方,“来哇?”
杀生仍是不言不语,静静站了片刻后转身离去。
雨下不停,晚饭后,妙璞站在窗边看一阵,也不太想出去玩,便脱衣上榻睡觉。
客栈的床太硬,她滚来滚去睡不着,撩开纱帐往外看,“你来陪我嘛。”
小榻上盘膝打坐的杀生睁开眼睛,她除去外衣,烛光下那头及腰的红发成了墨般的黑,更衬得肤色雪白,像一汪投映在深潭的明月。
妙璞翻身下床,牵着她袖子把她扯到床边,两手把在她双肩将她按倒,“陪我睡觉。”
欲起身离开时,却被人擒住手腕,黑暗中那人一双眸子格外晶亮,隐隐泛着绿,像丛林中窥视的狼。
妙璞心大,索性整个俯趴在她胸口,“你不想让我走呀。”说着话,妙璞挣脱开桎梏,手摸摸她的脸,又摸到她肩膀和手臂,“你身上凉凉的。”
外头下雨,屋子里反倒有些闷热,妙璞四处摩挲,发觉她体温偏低,身体又十分柔软,很适合用来趴着睡觉,蛄蛹蛄蛹,把自己整个都贴上去,“我们就这样睡好不好?”
“你在瑶仙台,同你的大神官这般亲密无间么?”杀生终于开口。
尾音低沉,情绪难辨。
“我倒是想。”妙璞毫不避讳,“朱雀不陪我睡,毛毛倒是常和我睡,但她老是嫌我重,不让我趴在她身上,说喘不过气,我很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