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那几天学校都停课了,学生们也不在校。我家所在的地方也淹水了,我风湿犯了,待在家中寸步难行。我内心忐忑,但隐隐之中,又希望能一切顺利。
8月14日,三中附近的大水基本退去了,学校重新开课。护城河发现无名男尸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整天学校里都有人在议论这事儿。
那天刘燕请假,没来上课。我深感不安,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去家访一下。但想来想去,我还是不愿太过深入地卷进此事,毕竟我要为我的家庭负责。
那天,我也在担心三中的花圃。那里有我种下的一株新梅树,根系还很嫩,经不起水泡。我早间去了一趟,查看了一下。梅树虽小,但生命力顽强。
我想起了那个女孩,她就好像这株梅似的。
当日晚间,我像是有所预感一般,放学后没有回家,而是在办公室里加班。我思考着该如何处理这本《白夜行》,可以肯定的是,我是不能把它还回去了。我脑子里乱乱的,总觉得有些地方被我忽略,佛像、汽车……我想她们如果真的做了,汽车该如何处理,佛像又该如何处理。
我又担心那株梅树了,于是打算去看看。我拿了电筒下楼,走到花圃外的路口时,老远就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蹲在那里,蹲在那株梅树下。我没有上前,也没有惊动她。但我万分的紧张,那是我这辈子最紧张的时刻。
那阴影在梅树前蹲了一会儿,走了。我上前,发现梅树树根附近的土有些松,于是拿着小铲将土拨开,我发现了埋在里面的佛像。那一刻我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我呆呆蹲在那里十多秒,又重新将土盖了回去。
我依旧每天都会去照顾花圃,看着梅树一日日长大。刘燕也回来上课了,她未能好全的鼻青脸肿的模样,还是引起了同学们的议论。刘燕每天也都会去梅树下,我知道她是去确认佛像所在的。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直到三个多月后,入冬了,花圃要翻新,梅树要移植到10米开外土更深的地方去。我得到消息比刘燕要早,11月29日,我早早到校,将佛像挖出来,用布包包裹严实,并拿到工具房旁的水池边冲洗干净。中午休息时,我将佛像带回了家里。此过程没有人发现。
当日下午的活动课,大家都去操场上玩了,刘燕却脸色煞白地在我的办公室外徘徊。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我出门,领着她到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揽着她的肩膀从教室窗户向下方的花圃看。那里,工人们已经开始挖土了。
我说,等梅树移植到合适的地方去,树苗就能把根扎得更深,就能吸取更多的养分,枝繁叶茂,开出漂亮的花朵。梅树是顽强的,凛冬腊月,花朵也能盛放。再寒冷的日子,只要挺过去就好了。
她扬起脑袋认真看着我,我忘不了她的表情,我知道她听懂了我在说什么。这孩子太聪明了,她之所以把佛像藏在那里,是因为她知道花圃一直是我在打理着,如果真的被发现,我也是最大可能的第一发现者,我是她的最后一道保险。
这就是我做的全部事情,我为她提供了消灭痕迹的办法,也为她藏匿了关键物证佛像。作为她们的最后一道保险,我一直恪守着秘密。我们谁都没有明说过这件事,但我们都心知肚明。杀人的主谋是刘燕,其母刘湘琴为从犯,整个犯罪计划是她们商议着策划出来的。
母女俩其实是很善良的人,但善良并不意味着会永远地软弱下去。当人被逼到绝境之中,就会爆发出恐怖的反抗力。
最后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为刘燕办理户籍和学籍时发现的秘密。她其实是88年出生的,晚了两年才上学,案发时她已年满15周岁。
每当我擦拭那尊药师佛尊像时,我都会想起那句宏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行邪道者,悉令安住菩提道中。赎罪吧,这才是解脱。】
……
周五一早传来消息,王明乾、李东越、佟嘉华三人在秀州的调查有了结果。查明周康盛确为秀州十多年前的一伙窃盗团伙的成员之一。秀州当地多所寺庙、古建,以及陵寝皆遭盗掘,大量佛像被窃取,都是这个团伙所为。
这个团伙在13年前已经被公安机关捣毁,绝大部分成员都已落网,只有一个名叫朱元的男子未曾落网,此人被指认是团伙中的二把手,负责踩点、策划等动脑的事务,非常聪明。
朱元没有留下影像,只有画像师根据犯罪同伙的描述画出的画像。二者的人像差距略微有些大,但基本特征还是符合的,经过比对,可以确认这个朱元就是周康盛。
据同伙描述,朱元性情乖张,时而阴沉冷静,时而暴戾可怖,在团伙中的威望不亚于为首的大哥。这个人非常古怪,他如此凶狠残暴,却非常恋家,经常是作案分赃后不与兄弟们聚会,反倒是直接回家。他家里还有妻子、女儿,朱元还经常会带点小礼品回家给妻女。
案件情况至此基本查明,而在过去的一天内,有了康家珍的证词,周颖在审讯刘燕、刘湘琴的过程中也获得了重大突破。
刘湘琴率先交代了作案的全过程,杀人方式、抛尸手法等都是女儿刘燕的策划,而她负责采购所需用品和处理杀人后续。她交代,她当时购买了三个蛇皮袋,10瓶84消毒液,由于她曾在原电机厂小学做过一段时间的清洁工,与给学校贩售清洁用品的商家相熟,因而有门路可以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购买到比较大量的84消毒液。
在蛇皮袋内不慎撒入面粉的是刘湘琴,因为蛇皮袋就放在面粉袋旁,她当时太过紧张,弄翻了面粉袋。
刘燕的右手小指错位,就是因为在断指后没有好好固定,反倒在数日后执行了杀人计划,手指是在扯绳索时错位的,再也没长好。
杀人是逼不得已,她们本来就是为了逃开周康盛而离开了秀州,来到洛城。这个人重新找到了她们,并妄图把她们重新带回去生活。他是个阴晴不定的可怖男人,不论是刘湘琴还是刘燕,都早已无法再忍耐他的暴力与控制。
早年间,刚从家里独立出来,在纺织厂做工的刘湘琴,是在纺织厂门口的小卖部认识周康盛的。他就住在那附近,经常来小卖部买烟。周康盛讲义气,会打架,帮着刘湘琴出头,单纯且自幼不受待见的刘湘琴从未感受过别人对自己好,周康盛带给她头一份的温暖,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了他,连结婚证都不要,就能跟他一起过日子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从此开启了一段噩梦般的人生。起初还不明显,二人同居后如胶似漆,很快诞下女儿。但是就在她坐月子期间,周康盛开始犯病了,打骂刘湘琴,甚至拿手去捂女儿刘燕的嘴,差点把刘燕捂死。他每每打人后,都能意识到自己犯病了,为了女儿能安全长大,周康盛还离家了相当长时间,在外面连番作案,美其名曰赚奶粉钱。
此后便是永无止境的纠缠,从刘燕出生到上小学,就没安生过。周康盛一般是离家数月,归家后吃喝、打骂,然后再离家,如此循环往复。母女俩苦不堪言,直到遇到了康老师,一切开始发生转变。
母女俩知道佛像是被康家珍藏起来了,但她们从未追问过藏去哪里。她们每年都去祭拜康家珍,竟不知道关键物证其实就在壁龛之内。她们也从未想过,康家珍会在去世之后留下文字,揭发了这一切。
“我信任她,是康老师给了我们新的生活。她要毁了我,我无话可说,也不会去怪她。”刘燕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这个样貌平平,但颇具冷峻气质的女子,此时的面色苍白若纸,也许她所信仰的一切,在此刻都已彻底崩塌了。
“她没有毁了你,从始至终,她都在救你,也包括这一次。”周颖缓缓说道。
刘燕默然地看着周颖,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那个带给她光明的支教老师。往日一切浮上心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突然想起了老师曾对她说过的,梅树是顽强的,再寒冷的日子,挺过去就好了。她无数次去祭拜那株梅树,以为自己理解了老师的话,她以为熬一熬就能出头了。最近一两年,她甚至以为自己早已走过了寒冬,能够再也无所顾忌地盛放出花朵。
然而她一直蹒跚行走在寒冬之中,从未能解脱出来。
€€€€€€€€第一案:双面佛【完】€€€€€€€€
作者有话说:
第一个案子写完了,我打算起个副卷标,来标明每个案子的主题,这个案子就叫:双面佛。由于晋江没有副卷标这个功能,我就每完结一案,在末尾标明案子的主题。
这一案是七宗罪中的“暴食”案,暴食对应边缘型人格障碍,也就是周康盛所患有的病症。
这是我这个悬疑推理迷第一次尝试写刑侦,先以第一个案子致敬一下我最喜欢的日系推理作品《嫌疑人X的献身》。
下一章在下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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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笑什么笑,你以为你很有魅力吗?
陆念文从开发区分局出来时, 头晕脑胀,心情低落。自刘燕招供后,这个案子算是尘埃落定了。周颖见她心绪不加, 便打发她早点回去休息, 后续这边也不需要她继续帮忙了。
陆念文心中确实是五味杂陈,这案子办得一点也不痛快, 难受至极。
她从来都爱将黑白区分得很开, 依着她的性子,就是要痛痛快快惩恶扬善。然而,从警8年,能够痛快办案的机会不多,大多数时候,案件都藏着人间的辛酸与苦涩。
她知道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的黑白分明, 而是灰色居多。而世上最难受的事, 莫过于善与善的矛盾对抗。
她从口袋里拿出薄荷糖, 丢了一颗在嘴里醒脑,突然微信电话就来了, 是孙雅盛。
“你干嘛呢?找你半天了一点回音没有。”孙雅盛劈头盖脸就道。
“啊?我审案子呢。咋了?”陆念文迷惑道。
“什么咋了?这才过了一天你忘了?许云白今晚不是有聚会吗?!”孙雅盛音调都拔高了八度。
陆念文心里咯噔一下, 暗骂自己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犯蠢了。
“我去, 我特么真给忘了!”她说话忍不住带上了粗口,“你给她找了谁去假冒男友?”
陆念文一边往自己车子边跑,一边问道。
“章书淼, 你认识的。”
“啊?居然是他?!”陆念文惊了一下。
章书淼是陆念文和孙雅盛读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很出色的一个男生, 当时是班长, 学习成绩极好, 为人正派。难得的是长相高大帅气, 而且篮球也打得不错,文武双全。
他家境很好,自己也很争气。毕业后考入了外省名牌大学,学的土木工程,现在在国企里做建筑工程师。
目前,他恰好人就在洛城发展,他所在的工程局承包了洛城附近的高铁建设项目,近几年他都不会离开洛城。
“章三水这家伙现在没女朋友的吗?竟然会答应来帮许云白?”
“他好像才和女朋友分手,据说是女朋友嫌弃他工作狂没空陪她。我给他看了许云白的照片,他就答应了。”
这家伙不会是看中许云白的美貌了吧……陆念文心里嘀咕。
“你哪来的许云白的照片?”陆念文坐进车里,一边扯安全带一边问。
“当然是许云白发给我的呀,而且还是个穿警服的证件照。我真是服了她了,她连一张自拍都没有的吗?”孙雅盛在电话那头吐槽道。
“你发我看看。”
“干嘛呀?你又不是没见过许云白。”
“唉,你甭废话,发我看看。”陆念文发动车子,把手机开免提安在了支架上。
“你不会是……吃醋了吧,火气这么大,加了辣椒油的醋?”孙雅盛开始调侃陆念文了。
陆念文驱车出了分局,一边观察路况,一边切齿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聚会地点还是水韵大酒店没变吧?”
“对,许云白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我让她们一家三口和章三水在酒店附近的绿岛咖啡碰头。另外,章三水的基本情况我也发给许云白了,她应该是给她父母亲看过了。”孙雅盛道。
“我挂了,记得把照片发我。”
“唉!你记着低调点啊,你不需要出面……”没等孙雅盛说完,陆念文就掐断了微信电话。
她知道今晚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出面,但她……她这心里一直提着,放心不下,总得去酒店附近候着。是她给许云白出的这个主意,她总得在附近,万一出什么问题,她要负责善后。
一脚油门,牧马人咆哮着在城市的车流之中快速穿行。没一会儿,孙雅盛的对话框弹出一张图片,是许云白的蓝底彩色证件照。照片上的她眉目秀美,笑容淡然,秀发盘起,警服衬得她英姿飒爽,竟是把证件照照出了绝佳好看的效果。
陆念文犹豫了一秒,还是放弃了把这照片当成手机桌面的想法。不过此刻她笃定一点,就是章三水这个家伙肯定是看上许云白美貌了!
可恶啊,这个家伙。
陆念文想起章三水就恨得牙痒痒,早年间在高中时期,她和章三水就是竞争对手,不论是学习成绩还是运动方面,她都在和这个班里最优秀男生较劲。她就是不相信自己比不过章书淼优秀,所以奋发努力。后来在即将毕业时,陆念文确实在各方面都超越了章书淼。
当时竟然还传她和章三水的绯闻,但是这绯闻在陆念文结结实实揍了章三水一拳后不攻自破了。
起因是章书淼上体育课的时候和男生们打篮球,打出了火气,乱砸篮球,结果伤到了班里的一个女生。他态度还很差,愣是不肯道歉,结果陆念文那暴脾气当时就没压住,当着全班三十多人以及体育老师的面,直接给了他一老拳。这一拳倒是把他打老实了,从此怕了陆念文,见到她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孙雅盛啊孙雅盛,你可真会挑人啊,你故意搞事的吧!陆念文咬碎了嘴里的薄荷糖。
“阿嚏!”此时正在办公室里值班的孙雅盛打了个喷嚏,随即眯起眼扬起笑容,发了个朋友圈:【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配了一张贱贱的猫咪图。
……
彼时,绿岛咖啡的僻静角落。
许云白正打量着眼前身着休闲西装的男生,身高超过185,身材健壮有型,皮肤略微有些黑,大概是总是在户外跑晒黑的。但是五官标志,浓眉大眼,面庞方正,剔着清爽的短发,不是现在男生之中流行的那种油头,看上去很是阳光帅气。
她莫名想起了陆念文,陆念文的气质也是很阳光的那种,但是……隐隐有种火辣的感觉藏在表面的阳光之下,偶尔威势逼人,不像眼前的这个男生,阳光而温和。
“叔叔阿姨好,你好许法医,我是章书淼。”他见面后率先打招呼,声音也不出意料得很温和。
“你好你好,小伙子,我们家女儿太胡闹了,麻烦你来帮我们这个忙。”许云白的父亲许逸云客气打招呼,伸出手来与章书淼相握。
许逸云一身的书卷气,身材高挑偏瘦,外貌俊雅,双鬓染霜,气质沉敛,说话充满了韵味。
“哈哈,不妨事,我也是受朋友之托,能帮忙就帮忙。”章书淼笑道。
“哎呀,这大小伙子长得可真标志。”许云白的母亲白永絮赞叹道。她绝非典型的中年妇女,身材一如年轻女孩般保持得极好。一头长发盘起,戴着一副缀着金丝眼镜链的眼镜,眉目秀美,气质优雅。
章书淼反倒不好意思了,打量了一眼许云白,便移开视线不敢多看。
“小伙子,我问你点基本情况,不介意吧。”许逸云微笑着说道。
“不介意,您问。”
这边许逸云已经和章书淼聊上了,一侧的白永絮乜了静默的女儿一眼,见她一副不愿多说半个字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她这个女儿,各方面都很优秀,唯独与人相处是个老大难问题,连带着终身大事也成了大问题。至今也不见她交个男朋友,眼看着年龄就要三十了,身为父母,他们虽然表面不催,但心里还是着急的。
老朋友有意和他们家结亲,他们知道女儿不乐意,但也想用这件事逼一逼许云白,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这孩子什么事儿都冷冷淡淡的,有的时候做父母的都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没想到这孩子这一次这么抗拒,竟然还想出了另外找男孩子来假冒情侣,让人知难而退的主意。作为父母,虽然并不想欺骗老朋友,但见女儿终于有点反应了,他们倒也欣慰。而且,女儿竟然有本事找到这么个出色的男生来假冒男朋友,也着实让老两口十分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