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雪 第10章

十二月初八。

若是三年前扬威镖局没有出那样的事,她会清楚记得自己的生辰。可是,爹娘惨死,阿姐不知下落,她的生辰她一人记得又有何用?所以,她早已淡忘了自己的生辰,若不是夜离雀今夜突然提起,她只怕根本想不起来。

准确说,是整个天佛门,没有一人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

小兔子很快便在沈漪怀中暖了起来,它动了动脑袋,贴在沈漪心口蹭了蹭。

沈漪记得小时候跟阿姐在后院悄悄地养了一只小兔子。那只兔子可没有这只兔子白,身上带着几点灰色的小斑,其中一点就在那兔子的鼻尖上。每次它吃草时,鼻尖跟着三瓣小唇一动一颤,落入眼底,竟有几分滑稽。

后来,也不知是哪个坏心肠的偷偷把小兔子顺走了,那日沈漪找不到小兔子,哭得姐姐心都碎了。沈涟比她大两岁,个头也比她高一个脑袋,她蹲在了沈漪面前,抬手摸了摸沈漪的脑袋,温柔哄道:“漪漪不哭,姐姐带你去再抓一只来,好不好?”

“不好。”沈漪一边抽泣,一边坚定摇头。

沈涟惑声问道:“为何?”

沈漪吸了吸鼻子,认真道:“小兔子也有爹娘的,我们若是把它抓回来,它爹娘要急死的。”

沈涟温柔地笑了笑,低头牵起沈漪的衣摆,“那姐姐给你绣个小兔子在这儿,好不好?”

“真的?!”沈漪破涕为笑。

沈涟擦去了沈漪脸上的泪痕,认真道:“当做今年姐姐送漪漪的生辰贺礼,好不好?”

“好!”沈漪永远记得那日姐姐的笑有多温暖。

只是,姐姐绣给她的那只小兔子在扬威镖局出事那日被鲜血染了个通红。师父给她换干净衣裳时,吩咐弟子把那件染了血的污衣扔了。

她再也找不回来。

回忆至此,沈漪只觉鼻腔酸涩。回想夜离雀送兔子的天真模样,想来她定与阿姐有深交,否则怎会知道她喜欢小兔子,甚至还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

沈漪长舒一口气,抬眼望向那高耸的山壁。也不知她能不能安然翻过山壁?惊觉自己在担心那个妖女,沈漪连忙打住,摇头自语,“我在胡思乱想什么?祸害遗千年,那妖女一定不会有事!”

随后,她抱着小兔子回了住所。

第二日清早,齐小棠睁眼瞧见屋中多了一只小白兔,不由得好奇问道:“哪里来的小兔子?”

沈漪淡声道:“昨晚在暖溪边捡到的,看它可怜,怕它冻死在外,便将它捡回来了。”说着,沈漪将小兔子抱至竹篮子里,摸了摸小兔子的脑袋,顿觉心情大好,难得地抿唇轻轻一笑。

齐小棠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师姐。”

“嗯?”

沈漪转眸看她,“何事?”

“你……笑了。”齐小棠高兴地笑笑,“这可是三年来的……”她掰着手指数了起来,“第三次!”

沈漪惑声问道:“我有笑那么少么?”

“有!”齐小棠猛点头。

沈漪脸上的笑意渐逝,大仇未报,也没多少事值得高兴的。她轻轻地摸着小白兔的脑袋,叮嘱道:“乖乖地在这儿待着,晚些我给你摘些青菜来。”后山那边有几片菜田,这个时节的好多青菜都是那几片菜田种出来的。

“咚!”

沈漪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外响起了一声钟声。那是天佛门出事时,才会鸣的大铜钟。她心弦一绷,下意识想到了夜离雀,那妖女不会昨晚爬到一半,触发了山壁上的机关,被菩提将给生擒了吧?

“师姐!”齐小棠只来得及把外裳穿上,便瞧见沈漪头也不回地奔出了房间。

师门撞钟,将弟子们都召集到了菩提堂前的比武大坪上,各堂弟子按归属整齐站好,静候门主出现。

十八位菩提将把零碎的机关残件抬上了比武大坪,各堂主都认得这些残件,纷纷抬眼往山壁上张望了两眼。

此人功夫之高,放眼江湖屈指可数。以一人之力尽碎这么多处机关,便等于是私闯天佛门有如入无人之境。

万幸此人并不是杀手,否则昨夜天佛门中定要死上几人。

沈漪悄悄从人隙间望去,在那些机关残件上仔细看了好几遍,确认上面并无血色后,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夜离雀昨晚惊动了师门,师门必定会加强守备。她下次再想进来,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当沈漪意识到这点,她心绪复杂。倘若夜离雀不能进来,她与她的比试之约也不知何时才能践诺,那阿姐的下落怎么办?

齐小棠发觉沈漪走了神,屈肘轻轻地撞了一下沈漪,低声道:“师姐,你在想什么啊?”

沈漪蹙眉,“我在想这人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随口搪塞了师妹一句,她绝不能让旁人知晓,昨晚强闯进来的人就是夜离雀。

三名堂主仔细验明机关残件后,不约而同地下了定论€€€€此人是用内劲震碎的机关。

“好强的内劲!”昙云惊叹,这样的内劲她自叹不如。

拈花堂堂主檀雨沉声道:“此人来去自如,如此高的绝壁如履平地,还顺势接连损毁十余处机关,是个可怕的人物!”

素问堂堂主谈墨深以为然,“即便我们加强守备,只怕也拦不住此人。”

就在三名堂主猜想此人身份时,十八名菩提将忽然齐刷刷地对着菩提堂口恭敬地一拜,齐声道:“掌门公子。”

公子萨珠五十上下,面容白皙,穿着一身雪色袈裟,袈裟之上大大小小纹有金莲九十九朵,他左手执金轮,右手捻佛珠,正是天佛门的掌门公子。

三名堂主也恭敬地对着公子萨珠一拜,即便是兄妹,这三人在人前也会守礼数,尊称兄长一声“掌门公子”。

萨珠气定神闲地走近机关残件,只觑了一眼,便肃声道:“怕什么?今晚他若敢再来,我保证他一定有来无回。”

听见掌门公子发了话,无疑给每个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此人并没有那么可怕。”说着,萨珠弯腰捏起一片碎件,翻转过来,在碎件边缘瞧见了一抹血色,冷笑道,“我布下的机关,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全身而退的。”说着,他将此碎件递给了谈墨,“大妹,你瞧瞧。”

谈墨接过碎件,仔细瞧了一眼,笑道:“竟是玲珑栅!”

“不错!”萨珠颇是得意,这可是他研制出来的石壁机关,触之即爆,每一片碎片都会化成夺命的碎刃,尤其是在高壁之上,要腾身躲过,便会失去抓握的地方,直接从岩上跌落。

他抬眼一扫围着内门幽境的高耸险壁,那人没有腾身躲过,身上至少要捱十余片碎刃。外间冰天雪地的,中了十余片碎刃定要找个地方疗伤,肯定不敢再来。

沈漪是知道玲珑栅的威力的,原先她还为夜离雀松了一口气,如今却不得不为她悬起心来。她已经刺伤了她,若夜离雀还中了玲珑栅,这样的大雪天,她如何捱得下来?

沈漪暗暗捏紧衣袖,她告诫自己,她只是怕她死了,断了阿姐的下落,并不是真的在意夜离雀的死活。

“我当你是心疼我了!”

夜离雀最后留给她的那句话在脑海中忽然重现,那妖女分明与她差不多年岁,一个人独来独往,又造下那么多的杀孽,江湖上一定有很多仇家。

她……现下真的安好么?

纵使一再告诫自己,沈漪还是忍不住关心她的死活。她快速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阿姐相信的人,一定不是真正的坏人,她只是相信阿姐不会看错人,并不是真的在意夜离雀。

至于是与不是,沈漪不敢往多想,生怕想得多了,她会陷入一个她无法掌控的泥沼里€€€€夜离雀是人间的妖孽,妖孽都会给人下魇,所以,她中了夜离雀的魇,总是一不小心就在脑海里浮现那张妩媚的脸庞。

“今日撞钟召你们前来,只是提前宣布一事。”萨珠并不在意昨夜那个不速之客,因为那人没有下手伤人,足见只是来试探。

至于试探的原因,萨珠思来想去,只会是那一个。

“每年正月初一,各堂小比,胜者可再学一路,这是你们都知道的。”萨珠负手而立,“两日之后,提前小比,还望尔等拿出你们的本事来。”

昙云怔了怔,“为何要提前二十日?”

“三妹,你忘了我们与其他三家的十年之比么?”萨珠眸光沉下,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江湖人都以四大世家为首,可四大世家又以谁为首?当年开山立派的四位前辈定下了规矩,每十年便让每家教出的内门弟子进行大比,哪家的弟子胜出,四大世家便由这一家为首十年。

上个十年是却邪堂胜出,是以四大世家皆以却邪堂为首。萨珠精心教导内门弟子十年,好不容易□□出一个高手,哪知这个高手竟冒进修炼,突然走火入魔,最后人是救回来了,武功却已尽废。

萨珠向来是不服输的,这个不成,总有能成的。内门弟子里有好几个还是可以的,若能从其他几堂再挑出几个能教的,他指点修武,明年重阳十年之战,天佛门也不一定输。

听见兄长提到这个十年之比,谈墨似是想到了什么,“难道说,昨晚来的那人,是其他三家的探子?”

“除了他们,没有人敢来我天佛门放肆。”萨珠可以断言。

谈墨放眼众位弟子,这些弟子比起昨夜那人,武功修为还是有些距离。她不便泼兄长的冷水,于是附和道:“掌门公子所言极是。”

后来,众弟子听萨珠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各回各堂研修。

沈漪回头深望了一眼地上的残件,回想那只小兔子身上的白毛,想来昨晚夜离雀定是将这小兔子一直护在怀中。

她能对一只兔子这般怜悯,为何会成了魍魉城杀人不眨眼的夜罗刹?

“阿漪。”忽地,身后响起了师父昙云的轻唤。

沈漪回过神来,恭敬地转身对着师父一拜,“师父。”

“你出山一趟。”昙云温声吩咐,“我在镇上妙手药铺订购了一箱上等药材,这几日应该是备好了,你去帮我拿回来。”

“是。”沈漪低首领命。

昙云拍了拍沈漪的肩膀,叮嘱道:“路上可要小心些,下了好几日的大雪,山道不好走。”

“徒儿明白。”沈漪拱手对着师父一拜,便快步办师父的事去了。

等沈漪走远之后,萨珠走近昙云,沉声问道:“你想用她做饵?”

“不错。”昙云点头,“她一人去镇上,若是能把夜罗刹引出来,问出沈涟的下落。”她回头看向萨珠,“《阴蚀诀》便有下落了。”

另外两堂的堂主耳尖,听见《阴蚀诀》三个字瞬间竖起了耳朵,凑了过来,“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

萨珠提醒昙云,“夜罗刹可不好拿。”

“再不好拿,也必须拿。”昙云胸有成竹,“这一带可是我们天佛门的地盘,她只要敢现身,就一定飞不出去!”

谈墨冷嗤道:“《阴蚀诀》又不是什么好秘籍,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一直静默不语的檀雨终是开了口,“就算不是什么好秘籍,也不能落在其他三家手里,兄长,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戳到了萨珠心坎里,他冷声道:“确实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天佛门设定↓

掌门公子萨珠独住菩萨堂

素问堂堂主大妹谈墨

拈花堂堂主二妹檀雨

金针堂堂主三妹昙云

这几个都是亲兄妹,除此之外,还有十八名高手菩萨将。

第12章 风月楼

出了天佛门往北走十里,那是天佛门照拂多年的天佛镇,也是整个西疆最大的市镇。每年往来镇子的商旅们不绝,当中最大的一间药铺便是妙手药铺。

药铺联排一共九间,写有“妙手”二字的匾额就悬在正中最大的那间铺头之上。

药铺对街竟是天佛镇最热闹的风月酒楼,每日那些妙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或斜倚小楼风情万种,或迎门招摇笑颜如花,欢声笑语一刻都停不下来。

这些女子可不是馆妓,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平日就负责招揽客人入酒楼买醉,说也奇怪,这风月酒楼开了许多年,竟没有一桩客人借醉行凶之事发生。这酒楼老板是个坐在木椅上的残疾公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也不见他与谁红过脸。这样的一个人,竟是镇住了整个风月楼,不少江湖人都好奇过他的出身。有些胆大的也曾进去试探过这公子的本事,可身形才动,便已被这公子弹珠击中麻穴,一瞬瘫跪在了公子面前。

天佛门也派过人去了解情况,这公子欣然接待了那名菩萨将,也不知说了什么,菩萨将回去禀明之后,天佛门便再也没有管过风月楼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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