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雪 第66章

青崖拗不过她,只得低头解开了腰带,背过身去,扯开衣带,缓缓褪下了外裳与内裳,露出了背脊上的凌乱爪痕。

那些本是东方离每次索求她时留下的痕迹,因为东方离指甲染毒,所以这些伤痕好得很慢,即便好了,也比寻常疤痕虬曲贲起。

夜离雀见过许多刑具留下的印记,这种爪痕并不是刑具所留。旧痕加上这两日的新痕,让沈漪与夜离雀看得心疼极了。

这笔债夜离雀已经记下,这是沧溟教欠她涟姐姐的。

沈漪连忙把青崖的外裳与内裳拉起,哑声道:“阿姐受苦了。”

青崖覆上她的手背,含笑摇头,眸光一如既往地温婉可亲,“都过去了。”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对夜离雀来说是永远也过不去的心坎。

愧疚与自责交叠着割着她的心,每一下都让夜离雀痛得窒息。她忽觉喉头发紧,只能借由侧目远望月下荒原纾解这揪心的情绪。

沈漪伸臂将青崖拥住,她想紧紧地抱抱她,又怕抱得太紧,让阿姐痛楚。

青崖轻抚沈漪的后脑,笑道:“真的没事了。”说着,她轻唤道,“阿离。”

夜离雀转过脸来,眼眶已湿,“嗯。”

“东方破云已经死了,严格算起来,也要多谢你,我才能有机会离开幽狱。”

“他死早了!”

青崖摇头道:“东方破云突然暴毙,那几日幽狱之中一片混乱,东方离也没有心思继续审问我。”

“然后?”沈漪追问。

“阿离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东方离便将目光放在了阿离身上。”青崖开始了她的假话,“她命人给我治伤,将我从囚牢深处请到了客窟软禁。就等一个机会让我当说客,拉拢阿离为她效命。”

“数月前,我答应了她当说客,换取她的信任,放我离开。只是她向来谨慎,我临走时,她喂了我傀儡药,就怕我一去不归。”

“那日在北柳州州府,傀儡大肆出没,我便知道事情不简单。本想趁乱救一两个无辜百姓,哪想竟在那里遇上了你们……”

夜离雀眉角跳了两下,打断了她,“涟姐姐,你那时的武功可比当年要好许多。”

青崖心跳快了一拍,夜罗刹这妖女果然心细如发,这一点教主提醒过她,并没有那么好糊弄。青崖不敢迟疑,当即回答道:“幽狱牢中还关了一位不知名的老婆婆被关在里面。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多亏老婆婆指点我运功调息,护住心脉,我才能平安活下来。离开幽狱那日,我本想去与她道别,哪想东方离告诉我,那位老婆婆已经亡故多月,尸首也不知扔去哪里了。”

“我也问过东方离,那老婆婆到底是何人?她说,那是她兄长抓来的,兄长的私事,她从不过问。”

夜离雀静默不言,一时不知该接青崖什么话。

罪魁祸首东方破云已故,恩人老婆婆又不知何人。夜离雀想,报恩是肯定报不了了,如今她只能把这笔账记在东方离头上了。

“漪漪。”夜离雀看了一眼天色,“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天亮了。你赶车带涟姐姐先走,我办完事便赶来与你们会合。”说着,她拿出了无常肆给她的沧溟教令牌,塞入沈漪手心,“拿好了,一刻也不要停,先离开北疆,然后……”夜离雀想到一事,“你们赶去最近的官府,把这金丸递给知府。”

当日谢公子留给她的金丸,她一直留着一枚当信物。江湖事江湖了,鲜少江湖人会把火烧到朝廷来。所以,放眼整个天下,只有谢公子能给她们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小住。她拿出那枚金丸,也塞到了沈漪的手心里。

北柳州州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肯定已经惊动过官府。谢公子是个聪明人,一定已经带人北上寻找她们了。只要金丸现身北疆州府,谢公子一定能找到她们。

沈漪紧张问道:“那你呢?”

“我平生最恨被人要挟。”夜离雀脸上浮起一抹浅笑,“我绝对不会让涟姐姐有事。”

沈漪觉察了她的心思,急道:“你想潜回幽狱?!”

夜离雀眯眼笑得像只月下狐狸,“啧啧,我家漪漪是越来越聪明了,以后怕是许多事都瞒不过你了。”

“那可是幽狱!我们好不容易才离开那个地方!”沈漪绝对不会让她如此冒险。

青崖也被夜离雀的这招“回马枪”惊呆了,恍然为何她会故意放慢马车,原来她已经存了心思要回去,杀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夜离雀覆上沈漪的肩头,认真道,“我会小心行事,只要摸清楚巫先生在哪里便好。傀儡药的解药,我一定能安然带回来。”说着,她觉得这样一板一眼地说话实在是奇怪,复又玩笑接口,“你若是心疼我,不妨等我回来再心疼。”

“胡说八道什么!”沈漪羞恼怒喝,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阿姐。阿姐若是知道她对这妖女起了那种心思,也不知阿姐能不能接受。

夜离雀见好便收,笑道:“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得手的机会反而大。你别以为你无事可做,涟姐姐我可是交托给你了,你可别让我失望。”

沈漪知道这不过是她的托词,这妖女只是不想她跟着她去冒险。

“你!”

“我想你们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不妨好好聊聊。”

夜离雀向来不喜欢愁云惨雾的告别画面,她不等沈漪应声,便转身离去。没走两步,她顺手折了一支野草,举起来摇了摇,权当告别。

清亮的月光沁润了她整个红裳,明明就是九死一生的险事,她却去得这般惬意,仿佛死生之事不过芝麻绿豆的小事而已。

若说之前沈漪的整颗心都贴在阿姐的安危上,那现下沈漪的整颗心都为夜离雀紧张了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追了两步,呼道:“夜离雀!”

夜离雀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可沈漪知道她听得见,双手合拢唇前,大呼道:“江湖第一大祸害!”

夜离雀失笑出声,终是回首,微微昂头,扬声道:“祸害必须遗千年!”虽说只是两人的打趣之言,可沈漪当承诺听了,夜离雀当承诺许了。

张臂挥手,夜离雀这次转过身去,脸上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这种缠缠绵绵的告别,实在是不是她该做的事。只见她足尖一点,飞快地窜入荒原深处,好似惊鸿掠影,一瞥之后已是江湖不见。

青崖忧心忡忡,夜离雀突然折返,她该如何知会教主?

“阿姐,我们走。”沈漪收敛心神,亲手掀起车帘,示意青崖先上马车。

青崖扣住了她的手腕,迟疑道:“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幽狱的可怕,阿离一人前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阿姐的意思是?”沈漪问道。

青崖盯着沈漪,“我不放心她,又不知道能帮上她什么。”说到难过处,眼眶里很快便噙起了泪花,“我不想成为你们的拖累。”

“阿姐不是拖累。”沈漪安慰青崖,“是我们来晚了,才让阿姐受那么多苦。”

青崖哽咽道:“若是阿离有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现下是沈漪陷入了两难之地,她确实不放心夜离雀,可也不能把久别重逢的阿姐一人扔在这里。

“今晚是东方离大婚,天亮以后,幽狱上下的防备定会薄弱。”青崖轻咬下唇,握住沈漪的手,情绪浓烈无比,“我们去帮帮阿离!”

沈漪张了张口,没有立即下决断。

“阿离若是有事,我……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阿姐……”

“我对幽狱地形还算了解些许,阿姐知道一个地方很安全,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回去。我藏在那里,他们一定找不到我的。你去接应阿离以后,一旦得手,便躲回来,他们只会往外追,一定想不到我们还留在幽狱。”

“阿姐,不成,万一……”

“我绝不能让阿离出事!”

“……”

沈漪听出了些许青崖的言外之意,“阿姐?”

“她是我的……心上人。”青崖就这样毫不迟疑,又真挚无比地说出了这句话,甚至生怕沈漪不信,又强调了一遍,“或许你会笑话阿姐不顾伦常,可阿姐就是喜欢她,那些逃亡的日子里,我们是生死相依的两个人,这种情愫我不知道漪漪你明不明白?”

“明白。”

沈漪鼻腔酸涩,沙哑地应了她,总觉得心头被什么狠狠地削开了一个角,她觉得痛极了。只怕在往后很多日子里,这个角会一直流血,直至她彻底放下那个妖女。

她有什么资格与阿姐争呢?

她原本就是后来的,原本就是那个多余的。

夜离雀提及阿姐那么多回,那些掩不住的思念,或许只是夜离雀灯下黑罢了。

她早该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青崖姑娘开始搞事了=。=

第72章 傀儡窟

月光如雪流入小窗,照得东方离的脸惨白如尸,半点血色也没有。

怜妆偏头空洞地望着一旁自始至终都没有正视东方离的意思。

东方离执了她的下巴逼她正视自己,沉声道:“你以为她们离开了幽狱就能事事无忧了?”

怜妆知道事情不会了结可只要离开这里,她相信阿离会让漪漪平安。她的阿离向来是个可靠的姑娘。即便东方离安排了一个与她相似的人混在她们身边,可假的终究是假的。当年她在牢里告知东方离的事不足三分之一青崖再怎么装,也终有被阿离勘破一日。

怜妆朱红色的眼瞳移开东方离的视线,她多一眼也不想看她。

“你已经是我的妻了!漪漪亲自证婚!你这一世都是我的!”东方离彻底被怜妆激怒,钳住她的下巴,再一次逼她正视她“看着我!”

她怎配唤她漪漪?

怜妆这次看了,却满眼鄙夷。她向来外柔内刚,心志坚定她认定的事,即便是死也难改半分。

东方离其实是怕的怕怜妆永远将她拒之心门之外。可现下她就像是一个讨要糖葫芦不得的孩子只想依着性子闹她、激她换取一点点关注。明知是错她却只能这条路走到底。

于她而言威胁是最快、最有效的。

对怜妆而言威胁也是将她推得更远的。

“教主!”内院之外忽然响起了无常陆的声音。

东方离此时正恼,厉声道:“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谁给你的狗胆来打扰我!”

“属下知错,可……此事紧急……”无常陆听得后背发凉,但是这事确实必须禀报。

东方离自怜妆身上起来,坐在床边,沉哑道:“说!”

无常陆敬声道:“青崖回来了!”

怜妆瞳光一紧。

东方离五指收拢,捏得咯咯作响,“一个人回来的?”

“不是,带着沈漪,去了东边废弃的幽牢。”无常陆继续回禀。

东方离问道:“就带了沈漪一人?”说话间,她侧脸看向外间的月光,再过半个时辰,便差不多天亮了。

“她暗中传话,夜罗刹杀了回马枪,意图找准巫先生所在,盗取傀儡药解药。”无常陆说完,声音低了些许,“要上下戒严么?”

东方离不怒反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怜妆,徐徐道:“胆子真不小。”说完,她声音扬起,“不必戒严,命人扮作巫先生,将夜罗刹引去傀儡窟便是。”说这话时,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怜妆的表情变化,看见怜妆眸底聚满了忧色,她只觉快然,故意问道,“怜妆,傀儡窟是什么地方,你可还记得?”

怜妆握起拳头,含泪死死盯着东方离,仿佛在质问她:“你敢!”

东方离自然是敢的,她厌恶夜离雀许久,即便曾经想过联手,此时此刻她也只想她死。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出尔反尔,这种人决计留不得。既然做不得盟友,那也不能让让她羽翼渐丰,终成大敌。

“我知道你舍不得她,放心,我会留她全尸,然后制成傀儡……”东方离俯下身去,凑在怜妆耳畔软语,语气令人莫名恶心,“每日供你赏玩。”看着怜妆那难过的表情,她更觉爽利,又加了一句,“至于漪漪,她的眉眼可真像你啊。”

怜妆如何还能忍耐?艰难地抬手搭上东方离的手背,尚未叩动,东方离已抽离她的手。她重新站起,居高临下,衅声道:“现在才服软,迟了。”她没有给怜妆任何求情的机会,趾高气扬地走至门后,打开房门的同时,吩咐外间的婢子,“好生照顾夫人。”

“是。”婢子们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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