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雪 第78章

路上也没来得及好好收拾伤口,只能暂时点穴止血。封了穴道一日多,周身寒息淤阻,夜离雀觉得心闷得慌。

咚咚,咚咚咚。

这个时候,谢公子叩响了房门。

“不愧是小谢。”夜离雀忍痛起身,将房门打开一线,伸出了手去,“伤药给我便好。”

谢公子乖顺地把伤药递给了夜离雀,柔声叮嘱道:“夜姐姐,你就不能爱惜自己一点么?每回出去,总要负伤回来。”

“伤药的钱我会十倍还你。”夜离雀一句话便堵住了谢公子。

谢公子张了张口,涩声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啦。”夜离雀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事情还没有结束,有件事还需要你帮我。”

谢公子目光一亮,“你说!”

“下个月十五,在这里放场烟花,要碎金的那种!当我的生辰礼物。”

“下个月?”

谢公子愕了一下,刚欲问下一句,便听夜离雀道:“嘘!照做便是!若有人问起,都说是我的生辰礼物。”

“哦。”

“还有一事。”

“夜姐姐请说。”

“明天请个信得过的大夫来。”

谢公子听见这句话,哪里还坐得住,急问道:“这回伤那么严重么?!”

“不是给我治伤,照做便是。”夜离雀摇头忍笑,“你若还想帮我什么,便吩咐厨子做点好吃的,我是真的要饿死了。”

谢公子听她还能这样玩笑,终于放心下来,“老规矩,这回我也懂的。”说罢,他便推着木轮车的轮子走远了。

且说沈漪端着热水往回走时,青崖老远便迎了上来,故作关切问道:“我听他们说,阿离回来了?”

沈漪点头,“嗯,回来了。”

“这盆热水?”

“夜姐姐又伤了,所以……”

没等沈漪说完,青崖便先一步从她手中接过热水盆,“我去看看她!”沈漪看着青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她想跟上去,却只能硬生生地忍住脚步。她跟上去不是坏阿姐的事么?她那般喜欢夜离雀,定有很多话想单独与她说吧。

门扇推开,夜离雀含笑回头,看见来人竟是青崖,笑意微敛,收了她与漪漪胡闹的戏谑,一边看向青崖身后,一边问道:“涟姐姐怎么来了?”没有瞧见沈漪的踪影,“漪漪呢?说好给我打水的,怎的让你送过来了,这般偷懒可不成!”

青崖笑着把热水端了进来,顺着夜离雀的话道:“是啊,偷懒可不成。”

“啊?”夜离雀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

青崖很快便知自己说错了,解释道:“我话没说完,是我想来给你上药,所以就抢了水盆过来了。”说着,青崖将房门关上,歉声道,“你可别怪她。”

夜离雀怎会怪漪漪呢?只是,在事情弄清楚之前,她对眼前这位涟姐姐是无法做到剖心相对的。

“那倒不会。”夜离雀淡淡笑笑。

青崖走近她,试探问道:“我可以解你衣裳么?”

“都是姑娘家,不妨事的。”夜离雀没等青崖动手,便先行一步,将染血的内裳褪下。

青崖知道夜离雀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夜罗刹,心道她身上定然伤痕不少,可在看见她背上的伤痕时,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寻常人若是伤成这样,哪还能像夜离雀这样嘻嘻哈哈?换做是她,早就皱紧眉心,咬着后槽牙低哼了。

“怎么了?”夜离雀半晌没有听见青崖动静。

青崖回过神来,说不清楚这会儿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拿了干净帕子打湿后,小心翼翼地擦上了夜离雀的背。

夜离雀本不该如此猜忌她的,可这次幽狱之行透着一抹朦胧的诡异,她不能在青崖身上赌这个真假。于是,她低声问道:“涟姐姐还记得,上回给我上药是哪道伤疤么?”

青崖的动作一滞,不敢犹豫太久,认真道:“哪一道都是我欠你的,我只想你日后平安康健,莫要再伤了。”

这答案模棱两可,像过去的涟姐姐,又不像过去的涟姐姐。

“也是,平安就好。”夜离雀随口应声,反正试探的大网已经撒出去了,到下个十五,是马还是驴,自有分晓。现下最重要的是养伤,她这次伤的最重的可不是撕裂的旧伤,而是捱的巫先生那几下掌风。若这个擦拭伤口的人不是涟姐姐,东方离敢将她派来,想必武功定然不弱,在这里逼急了她,可不是什么好事。若她确实是涟姐姐,夜离雀自忖这般逼问颇是失礼,只怕会伤了涟姐姐的心。

青崖暗暗吐了一口气,万幸夜离雀没有继续问下去,她连忙换了话题,“这回找到巫先生了么?”

夜离雀的余光瞥了一眼放在桌边的药典奇书,绕了个弯子道:“涟姐姐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有事的。只是,我现下又累又饿,还疼……”最后这两个字带着娇滴滴的慵懒之音,“再不上好药,我怕是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是我不好,尽顾着说话了。”青崖的擦拭动作快了起来,夜离雀没有动,她便以为没有弄疼她。

夜离雀皱紧眉心,她是越来越觉得青崖身上的诡异感与教主夫人怜妆如出一辙。三年前,涟姐姐给她上药都是温声细语,哪怕她没有动,涟姐姐也会问她疼不疼,可青崖没有。明明与怜妆萍水相逢,她却用命来换他们的一线生机,拦住了沧溟教的追击,为什么呢?

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静默更是让青崖觉得煎熬。

本以为可以趁着夜离雀受伤,有意无意地勾她一勾,哪知竟是一点下手机会都没有。青崖没有继续妄动,便快速给夜离雀擦干净了背脊,拿了伤药抹上,再用干净的纱布裹缠妥当。

“多谢涟姐姐。”夜离雀忽然起身,自行拿了旁边的干净衣裳穿起,一边穿一边道,“劳烦涟姐姐帮我催一催漪漪,再不把饭送来,我可真要饿死了。”

“好。”青崖回答。

夜离雀生怕漪漪又把差事交给涟姐姐,当即道:“带句话给她,这次必须亲自送,我还等着教训她几句呢!”

青崖怔了怔。

夜离雀解释道:“放心,我只是喜欢与她斗嘴罢了,不会真的欺负她的,在荒泽时,涟姐姐不也见识过我们两个斗嘴了么?”至于其他的心思,在弄明白青崖是真是假后,自会与她说个清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青崖也不好留在这里,便离开了房间,去找沈漪去了。

不多时,沈漪端着厨房烧好的菜走了进来。

夜离雀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杵着腮安静地看着她把饭菜布好。

沈漪肃声问道:“不是说要饿死了么?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吃?”

“啊。”夜离雀张嘴示意,沈漪亲手来喂。

沈漪挑眉道:“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这是惩罚!”夜离雀说得一本正经,“说好我要与你说悄悄话的,你倒好了,半途端个热水便被人截胡了,直接没了人影。你说你该不该罚?”

沈漪语塞。

夜离雀眼底藏笑,再次张口。

沈漪拗不过她,只得坐下来,端起饭碗,先喂了她一口白饭。

夜离雀满意地嚼了嚼,米饭是香的,咀嚼多了却生出一股甜味来。

沈漪夹了一片青笋,正欲喂过来,却听夜离雀道:“我把巫先生杀了,没有找到傀儡药的解药。”

青笋自筷子上掉落下来,沈漪追问道:“那阿姐怎么办?!”

“只有这个了。”夜离雀指了指还放在桌上的药典奇书,“里面有炼制傀儡药的方子,那老东西说不稀罕炼制解药,活着只是个祸害,所以我便顺手除了他。”

沈漪眼圈一红,“顺手?你当我是三岁小娃?你若是顺手,怎会连旧伤都崩裂了?”

夜离雀笑意浓烈了起来,打趣道:“三岁小娃倒不至于,只当你铁石心肠,早就不关心我死活了。”

“你说的什么胡话!我若不关心你,怎会给你送……”沈漪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夜离雀去牵她的手,沈漪却避开了。夜离雀再牵第二回 ,沈漪缩了缩手,最终还是让她牵了个紧。

“漪漪,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沈漪闻声抬眼,对上夜离雀的目光,四目相对,只听夜离雀问道:“你且告诉我,这些日子,你与涟姐姐说过多少我们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

第86章 成不成

沈漪的心咯噔响了一声她不知夜离雀这是什么意思。是怕阿姐知道她们同生共死的过往,所以想隐瞒下来?还是喜欢的是她,所以不想在这个时候让阿姐知道了难过?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沈漪觉得煎熬。

夜离雀看她半晌不答话眸光沉了下来,叹息道:“看来是什么都说了。”

沈漪惑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涟姐姐变了许多。”在没有确认事情之前夜离雀不想让沈漪失望更不想落个挑拨姐妹关系的恶名,“你不觉得么?”

沈漪还沉溺在与阿姐重逢的喜悦之中除了知道阿姐喜欢夜离雀这点让她难过之外,旁的地方她找不到任何问题。阿姐还是一如既往地说话温柔行事妥帖。她在幽狱经历了那么多刑罚,想来性情有变也是正常。

“还好。”沈漪答她。

夜离雀欲言又止,最后索性张口,央着她继续喂她,把这事暂时搪塞了过去。目前这些事面前好像蒙着一层浓雾明明知道答案就在眼前,可偏生这雾怎么挥都散不了。若是沈漪已经说了很多幼时之事,倘若这个沈涟真的是假的那沈涟那边肯定套不出蛛丝马迹来。看来,如今只能用她的生辰之期诈一诈这个沈涟了。

那是她第一次向人吐露过往也是她第一次愿意回想自己的过去。自夜离雀记事起她便跟着所谓的杀手师父学习各种击杀技能师父告诉她她捡到她的时候是七月十五人间的中元鬼节。所谓捡到其实是因为路过时,听见坟冢边放着的棺木里有小娃哭嚎,棺木四周洒落了一地狼藉的元宝蜡烛,足见原先抬棺下葬的人是被这棺木中的小娃哭嚎吓跑了。

棺材子。

是的,夜离雀是个棺材子。她的生辰,是她娘亲的死亡之日。她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日,便失去了阿娘,也被人遗弃在了坟冢边上。

师父是个行走江湖多年的女刺客,那时听见哭声,许是触动了她的某些往事。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棺材,将里面哭嚎不休的夜离雀救了出来。从一岁到十岁,师父一直带着她,走过大胤的许多山水,也去过大胤的很多市镇。可杀手欠下的人命,终究是要还的。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人终有一老,杀手也终有拔刀慢的时候。于是,在夜离雀十岁那年,师父便被仇家斩杀眼前。夜离雀逃亡之间,拜入了魍魉城下,靠着师父教她的那些手段勉强过活。

若没有遇上沈涟,她尝不到家的味道,感受不到亲人的关怀。所以,那一晚,借着酒兴,她索性把自己的过往都告诉了沈涟,然后抱着沈涟,呜咽大哭了半夜。

她也有人疼了,是真真正正的疼惜。

沈涟轻抚她的后脑,任她哭累了枕在她的膝上。

那晚的月光并不明亮,从林隙间落下,与篝火的光亮融在了一起,迷离又模糊。

“你阿娘若是知道你活下来了,一定很高兴。”沈涟的手指柔软而温暖,覆上了夜离雀的脸颊,低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那么努力地生下你,你这条命可要加倍珍惜。她没来得及看见的世间美景,你可以帮她去看,没有尝过的珍馐佳酿,你也可以代她尝尝。”说着,沈涟笑容好似月光一样柔和,眯起了眼睛,悠远地望着树隙外的星空,“你我好好活下来,便是她们最大的心愿。”

“可是人已经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夜离雀眼眶里又聚起眼泪,想到难过处,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都是你不好!好端端的非要惹人哭!”

沈涟轻笑道:“哭便哭了,阿离哭起来一点也不丑,比我家漪漪好看多了。”

“哪有当姐姐的这样贬自己的妹妹的!”夜离雀反击道。

沈涟笑意微深,思念道:“她哭起来不好看,可笑起来好看啊。这可是阿离你不如她的地方,笑起来比漪漪稍逊那么一点。”

“我不信!”夜离雀赌气。

沈涟接话道:“你若不信,等我们寻到她,我让她笑一个给你看。”

“哦!难不成你还想我哭一个给她看?”夜离雀反应过来,好像是中了什么套。

沈涟掩口笑了,“我只知世间只比美,不比丑。阿离生得好看,多笑笑,兴许有一天就比漪漪好看了。”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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