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翻月光的夏天 第26章

纤长的睫毛垂下来,眼皮耷着。

她无数次想过,要是她没被抛弃,要是她出生在一个喻宜之这样的家庭。

漆月把烟头丢到脚边,狠狠踩熄。

漆红玉能收养她,她应该已经觉得很幸运了,连狗都不会嫌家贫,她又在想些什么?

一个声音清晰回荡在心间:漆月,你真垃圾。

另一个声音笑着回应:嗯,我是垃圾。

我就是这样一个心肠歹毒、不知感恩的垃圾,是活该烂在街头巷尾的一团烂泥。

“漆月同学。”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漆月吓了一跳。

她看向喻宜之的眼神更显狠戾,几乎是狠狠瞪着喻宜之。

喻宜之只当没看到,胆子很大的走近:“找我什么事?”

长长的黑色丝缎一样的头发。

白瓷的吹弹可破的皮肤。

闪光的只用来弹钢琴的指尖。

漆月狠狠问:“你是不是早知道考及格要奖钱这件事?”

喻宜之平静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漆月看着她。

一双黑眸沉静如湖,静静的无涟漪,像要把人吸进去,然而你不停下坠,仍永远触不到底。

漆月发现她根本不知道喻宜之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冷哼一声:“你最好是不知道。”

她知道喻宜之聪明,如果一早知道考及格要奖钱,喻宜之很可能瞒着不让她知道。

一旦她知道,她这么要面子的人,很可能更不会好好学了,不然,就像多想要那五千块似的。

喻宜之是见过她低血糖的人,喻宜之会不会早就看出了她有多窘迫?

漆月发现,相比起其他人发现她的窘迫,喻宜之的察觉更让她面红耳赤。

天上的人和地上的。

明月一样的人和烂泥一样的人。

为什么呢漆月。

一边痛恨,一边仰慕。

一边鄙夷,一边羡慕。

一边小心呵护,一边冷嘲热讽。

就好像你总是一边对漆红玉好,一边暗自埋怨为什么自己拥有的不是更好的家庭。

垃圾的矛盾体。

她狠踢一脚厕所外的白墙,留下一个脏污的鞋印:“别到处乱用你的同情,好像别人都过得不如你似的,告诉你,想多了。”

她转身就走。

“漆月。”

她皱眉回头,喻宜之静静走过来,周身清香。

她伸手,轻触漆月的头顶:“这里,沾到花瓣了。”

漆月觉得那是近乎魔幻的一幕。

现在十一月了,即便是在K市,哪还来的什么飞花?

可现在喻宜之的指尖上,真有一片淡淡粉色的花瓣,从漆月头发上摘下来的。

好像她有魔法,好像漆月这个烂泥一样的人,与她相连靠近她的那一部分,也能像花一样变美好起来。

漆月狠狠打开喻宜之的手,头也不回的跑了。

******

漆月咬着根棒棒糖回教室的时候,大头冲过来箍住她肩:“漆老板,听说了吗?”

“什么?”

“学校今年的新年晚会要提前办,改成什么跟二中的情谊交流会,还不就是为了优秀高中的评比呗。”

漆月懒洋洋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7)班还有谁能出节目啊?不就你会跳舞么?”

“得了吧我练舞得花多少时间?老班给我一分钱么?”

“那我们(7)班怎么办啊?还不得被格物楼那帮孙子看扁了?”

漆月笑着对:“就派你上去嚎一曲呗,别人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命都是你的了还有谁敢看不起(7)班?”

笑笑闹闹的,这个话题就这样被揭过去了。

漆月是真懒得上台,这段时间摩托车行修车生意挺好的,有时候晚上还有活,她还得加班修,睡觉时间都不够。

有天中午,大头他们叫漆月一起溜出学校去吃烤鸡翅,有人请客。

“不去。”漆月懒懒打个哈欠:“困死了,我得眯会儿。”

大头贼笑着直捅她胳膊:“你这段时间都感觉没睡好啊?是不是搭上个新妹妹逍遥去了?”

“滚。”漆月笑骂:“不告诉你。”

大头他们笑闹着走了,漆月熬了两个大夜困得不行,食堂都懒得去,趴在教室里想睡,结果教室不停有人进进出出。

她直起身烦躁的“啧”一声,拎起外套走出教室外去了。

她绕开食堂和操场,选了个僻静角落,找了条长椅躺上去,用外套蒙住头。

终于能睡了,也不知是前几天去划船听到有人拉小提琴还是怎么的,漆月居然很少见的梦见了她妈。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妈长什么样,那只是她凭想象给自己的一个幻象€€€€她妈会拉小提琴,漂亮又温柔,会对她暖暖的笑,出于不得已的原因才抛弃了她。

梦里女人的脸陷在一片朦胧的白雾里,看不清。

漆月发现那时她心里是没有恨的。

她小心翼翼的叫了声:“妈妈。”

她的声音多轻啊,好像连在梦里她都知道那是一个幻象,生怕把那幻象震碎了似的。

然而无论她多想赖在那梦境里,心里的不安定感还是让她快速醒了过来。

她竟发现眼角有一滴泪,顺着侧脸仓皇的留了下来。

她从来不知道她想她妈,那个她一无所知的女人。有些“幸运”的孩子被送来孤儿院时,知道父母的姓氏、知道自己的生日,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漆月吸吸鼻子,手臂伸进外套,搭在自己的眼睛上。

“月”这个名字是孤儿院院长给她取的,而小小的她觉得这个名字好听,总会偷偷幻想这名字是妈妈给她取的。

用美好的月亮为她命名,希望她长成一个干净的、内心澄澈的、前途光明的人。

一个像喻宜之那样的人。

可是,对不起啊妈妈,我现在变得像烂泥一样。

我现在,还配继续用“月亮”这个名字吗?

耳边又一阵悠扬旋律响起,不是梦里,是现实中。不是小提琴,是钢琴曲。

漆月一下子听出那是喻宜之在练琴,她反应过来€€€€哦,原来她不知不觉绕到音乐室这边来了。

她有点恍惚:刚才她梦里的旋律,到底是钢琴,还是小提琴?

她静静躺着,手臂压着眼睛,外套蒙着头,陷在一片黑暗里。

又过了一会儿,旋律静止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响起,走到漆月身边。

漆月也不知自己在慌什么,也不知自己蜷起膝盖干什么。

喻宜之在她身边站定了,悠悠一阵香。

喻宜之问:“学校的晚会,你参加么?”

“参加个屁。”漆月努力控制着自己说话时的鼻音。

喻宜之忽然扯掉她头上的外套。

漆月一慌,用手臂把脸挡得更严实了点€€€€唯一滑下眼角的那滴泪早已干涸,她却还是心虚的怕喻宜之看出端倪。

然而喻宜之好像并没注意,只说:“我还以为你会参加晚会。”

“你看起来挺会跳舞的。”

她走开了,漆月刚想把手臂拿下来,她又走了回来。

漆月赶紧又把脸挡严,鼻端的香水味越来越近,那是喻宜之手腕上的香水味。

喻宜之轻触漆月的唇,然后这一次,她真的走了。

漆月拿开手臂睁眼。

她唇瓣上放着一朵小小粉色的花,刚刚喻宜之放上来的,就是前几天落到漆月头发上的那种花。

小小的,粉粉的,漆月张嘴轻轻一吹,就飞到空中消失不见了。

******

漆月再没敢去过音乐室那边。

又过了几天,喻宜之要在晚会上表演钢琴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就连致知楼都有人在议论。

漆月再怎么糙也是个女的,她能捕捉到那些女生在说起喻宜之时,一半羡慕一半嫉妒的语气:“还不是家里有钱,从小让她学呗。”

“听说人家还会滑雪,还会骑马,都是贵族运动呢。”

漆月懒得听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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