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翻月光的夏天 第62章

很美。

她拍了好多张,手都有点冻僵了,不过她没在意这个,挑了张最好看的存了,找了处路边花坛坐下,握着手机在对话框里打字:“你见过这样的雪么?”

打完,怔两秒,又默默删了。

手机装回口袋,手也插进口袋,默默望着眼前的飞雪。

这一次的犹疑,倒并非为了自己。

而是她觉得:她怎么配靠近漆月呢?

她现在和漆月走得越近,到时候漆月知道她是那样的人,不就会更难过么?

按她的计划,她该无限接近漆月。可真到了临头,她又想往后退。

喻宜之坐了很久,坐到并不算大的雪把她头发都打湿了,她扯起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继续坐着。

******

此时,K市。

漆月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大半夜在这乱溜达。

诚然她这样的夜猫子,半夜活动不是没有,但那都是喝酒、唱歌、骑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穿着身松垮垮的睡衣拢着外套,在旧筒子楼下踱来踱去。

因为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那原因也并非想不清楚,甚至有点过分显而易见,只是她不愿去面对。

就趿着鞋在这乱走,像只屁股着火的鸭子。

忽然她凑近花坛:这儿什么时候开出了一簇小花?

作为K市土生土长的孩子,漆月对各种植物认得还算全,可就连她也从没见过这样的花,好像喻宜之,在人全无防备的时候突然降临这片旧楼。

开得安静而美。

漆月把手机摸出来,绕来绕去拍了好几张照片,她发现自己没什么拍照天赋,拍不出这月下花丛十分之一的美。

但她还是想把这照片发给一个人看,拢着外套坐到花坛边打字:“你见过这样的花么?”

喻宜之搬去海城那么久,肯定没见过。

只是她打完以后,又默默把那行字删了,手机收起来,望着天边一轮明月,月光皎皎。

喻宜之应该早就睡了吧,毕竟这些天喻宜之在邶城为自己的前途奔忙,忙到从来没联系她一次。

也是。

漆月轻碾着脚下的泥。

她这样的烂泥,干嘛死皮赖脸挡在别人的路上呢?

明月的清辉能有那么一瞬照在烂泥上,就已经很好了。她默默扯起卫衣帽兜,遮住自己的脸。

那张妩媚的脸上恣意全无,只剩沉郁。!

第38章

喻宜之一直坐到双腿发僵了,才站起来往回走。

走回别墅的路上要路过一座很老的钟楼,门洞里坐着一个老人,就连坐着身形都颤巍巍的,脚边一个旧竹篓,竹篓边靠着一张旧纸板,上面几个手写的大字:“老鼠药。”

喻宜之这种同情心并不泛滥的人,都觉得老人有些可怜,多看了一眼。

老人在雪中双手拢进袖子里:“姑娘,买老鼠药么?”

喻宜之心想她买老鼠药干嘛,在人生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已经没见过老鼠了。

老人并不愿轻易放过她这样一个“潜在客户”:“姑娘,一看你就浑身贵气,你一定住大别墅吧?我告诉你,别墅角落看不见的地方,有很多老鼠的,我这药是我家三代祖传的,毒性大得很,保证老鼠连挣巴的机会都没有。”

这下喻宜之有点好奇了:“你卖这么毒的东西,哪些人找你买了你需要登记么?”

“嗨,这几十年不知多少人找我买了,记得过来么?”

“你这药保质期多久?”

“很久,永不失效。”

一阵风起,卷起倏尔变大的雪花,喻宜之迎着灯光在暗红的墙下,惊异的发现老人盲了一只眼,眼眶里一个假眼球,瞳孔散发着诡谲的蓝灰的毫无生命力的光。

喻宜之忽然想,也许,她想完成的那件事,并不一定要假手于漆月。

******

第二天,大年三十。

漆月接到大头电话,大头问她:“你家几点团年?”

“八点。”

漆红玉按照老规矩,团年晚。

“说起来挺对不住你奶奶的,我家七点团年,你能到我家先吃一口再回去么?”大头挠挠头:“我怕我妈今天还是情绪不好,你知道她一直挺喜欢你的。”

下午,漆月在家包饺子,漆红玉坐在一边,摸索着帮她擀面皮,一边听着喻宜之买的那个收音机。

一个个饺子洁白可爱,弯弯的,像一个个小月亮。

漆月告诉漆红玉:“奶奶,我今晚先到大头家吃一口,再回来陪你。”

漆红玉连连说:“哎,你去你去,他们家的年可不好过啊,说起来也是可怜。”

晚上六点多,漆月骑摩托车到了大头家楼下,没进去,倚着摩托车点了支烟。

有外地回来过年的青年路过,不知道她“漆老板”的名头,对着她吹口哨:“美女,没地方团年么?要不要跟哥哥走?”

漆月一个冷眼飞过去,放平时她也许会懒洋洋的调笑几句,但今天实在没有这样的心情。

她抬头望着大头家的阳台,吐出缭绕的一阵烟。

各家有各家的难,走到她和大头这一步的孩子,个个背着蜗牛壳,挖进去,都是漫漫黑色的潮。

七点,漆月准时掐烟上楼。

一进门,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身姿笔挺,正对着门口灵位参拜,那灵位供奉的黑白照片,有张过分年轻的脸,分明的棱角有着和参拜人同样的坚毅。

大头爸爸垂着头沉默,大头妈妈在抹眼泪,大头在一边手足无措。

他总幻想过了这么些年,今年过年能好点,却还是把每年的情景重来一遍。

原来,过去哪有那么容易过去,看起来愈合的那一道疤,轻轻一揭,仍是模糊的血肉。

漆月走过去,挽着大头妈妈的胳膊安慰。

穿警察制服的人敬完香,又对着大头爸妈标标准准敬了个礼:“叔叔阿姨,我们不会忘记章昊的牺牲,祖国和人民也不会忘记!”

这话于他并非虚假的口号,漆月从那双坚毅的眼里能看到铮铮铁血,藏着无上信仰。

大头的哥哥章昊曾是边境一名缉毒警察,在几年前的一次对战中牺牲,从那以后,他战友每年都有一人来陪大头爸妈过年。

今年来的警察,就是大头嘴里的“祝哥”,因为在毒贩面前露了脸而被调到邶城。他好几年才请到这次过年假,本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回老家,没想到他选择来了K市的老战友家。

漆月陪大头妈妈坐了一会儿,等大头妈妈情绪平复了才回家。

只是她自己心里的漫漫潮水,反而又被勾了起来。

为什么人总要面对离别?

生死,距离,一切的一切。

她把摩托车越骑越快,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但心里的空洞并未被填满,反而越撕越大。

直到锁摩托车时,口袋里手机滋滋响起,她接起还未等对方说话,便迫不及待开口:“喂,喻宜之?”

******

邶城,喻家别墅。

喻文泰并非一个传统守旧的人,但春节还是要过的。昂贵而冰冷的大理石餐桌上,各种冷食摆满一桌子倒也丰盛,大多是火腿鹅肝鱼子酱之类昂贵的食物。

喻文泰叫喻宜之:“去挑一瓶红酒吧。”

喻宜之意外:“我么?”

喻文泰笑:“翻年你就十八了,大人了嘛,可以挑酒了。”

喻宜之默了下,喻文泰反复提起十八岁生日这件事显然刺激了她,几乎嘲讽的提示着她成年以后更不得解脱的命运。

但她还是顺从的向酒柜走去,手脚发抖。

说不上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也许,还有终于等到这一刻的兴奋?

她都没想过上天会给她这么个绝佳的机会。

果然是看她太可怜了么?

她打开酒柜,挑了瓶很贵的,毕竟过年是大事,又问阿姨:“开瓶器呢?”

阿姨正走过来帮她拿红酒杯:“就在你左手边抽屉。”

喻宜之觉得一个看上去再儒雅的男人也迷恋权势,这从喻文泰的红酒杯可见一斑,他的红酒杯方形镶繁复金边,让人联想起古代帝王,并且这酒杯只能为他所用从不让别人碰。

喻宜之找到了开瓶器,阿姨问:“你自己可以么?”

“可以。”

“那我出去取三文鱼了,先生点了新鲜的三文鱼,但今天只能送到小区门口。”

“放心,去吧。”

阿姨解下围裙匆匆走了。

喻宜之看看旁边,有一叠备来切水果的手套,那一刻,喻宜之心里的恐慌被无限放大,她更剧烈的发起抖来。

她遥遥望了一眼客厅,喻文泰正在跟朋友打电话,中气十足的谈笑。

喻宜之快速摸出手机给漆月打了个电话。

她快要窒息,急需一点力量。

漆月那懒洋洋的调子,从手机里传来,熟悉的令人安心:“喂,喻宜之。”

喻宜之一下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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