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宜之叹了口气。
她蓦然发现,其实她已很久没叹过气了,这辈子她叹气最多的时候,就是住在这旧筒子楼的时候。
成熟的喻宜之当然比漆月更早认识到了两人人生理念的分歧,眼睁睁看着她俩的未来奔向相反的朝向。
她告诉了自己很多次,这次回K市只是为了旧城改造项目,这会让她在集团更进一步。
那明明像高中一开始那样对漆月演戏就可以,明明只要演到漆月对她心软就可以。
刚才那个失控的吻,算什么。
喻宜之沉默的开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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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公司会后,艾景皓单独找到喻宜之:“我们再给漆老板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空吧?”
“我觉得不必。”
“为什么?你不怕成誉的人……”
“他们没那么快,想想我们跟这些地头蛇接触了多久他们才愿意面谈?”喻宜之说:“这些人学历不高,却自有一套街头智慧,是玩节奏的高手,我们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多少钱砸下去都不够。”
她的结论是:“冷几天吧。”
艾景皓思考了一下:“有道理。”
他去处理别的事了,喻宜之回到自己办公室。
这诚然是她基于自己专业的判断,但出于私人目的,她也的确不想见漆月。
怕自己再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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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老板,走什么神呢?”
“嗯,你刚说什么?”漆月懒洋洋回神,不停转着自己手里的手机,一下下磕在黑钢玻璃桌面上。
今天亮哥敏哥带着一堆人,还有大头一起,聚在钱夫人让漆月管的酒楼里。酒楼里也有KTV包房,漆月开了间,放着抖音神曲当背景音乐。
她现在出头了,有些场面功夫就必须要做,比如时不时把大家凑在一起,“交流交流感情”。
有人笑道:“漆老板那晚骑车赢了钱,还没请我们搓一顿呢。”
漆月拿起一颗开心果砸他:“你们现在吃的喝的不是老子的?”
桌上摆满了坚果果盘和一大堆酒。
那人笑:“这些不是钱夫人的吗?”
漆月又一颗开心果砸过去:“老子又不做假账!每次都是老子自己买的单!”
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算不算,在漆老板你自己的地盘就不算!”
漆月笑道:“行行行,这几天在理账,理顺了空了就请你们。”
又一阵闹,喝酒的喝酒,玩骰子的玩骰子。
其中一人拿出一盒药递给另一人,漆月眼尖,看到上面写着“胃什么什么”字样。
“这什么?”
“胃药,K市本地产的巨便宜,但对胃病特有效。这不这哥们儿胃喝坏了么?”
漆月拿过:“我怎么没听过?”
“漆老板你胃也不好?”那人说:“这药产量小,都是老一辈人才知道,我也是听我妈说的。”
“我钢铁胃好着呢。”漆月把药还回去:“就随便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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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月蹲在一棵树下,眼眸下垂,盯着自己唇边明明灭灭的烟头,视线又被鼻尖挡住一点。
偶尔有风,她头顶树叶哗啦啦的摇。
K市初初入了秋还热着,漆月又是那种体温高的,药盒在手里攥那么久,都快被她手汗浸湿了。
她抬头望着万家灯火其中的一扇窗。
她来给喻宜之送胃药的原因,是骑车那晚喻宜之帮她擦了药,她不想欠喻宜之什么。
这本来没什么。
但喻宜之那晚一拉开爱马仕,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药,她忽然就想,她从来没给喻宜之买过药。
以前交往的时候,她给喻宜之买过零食、买过玩偶,就是没给喻宜之买过药。
而喻宜之从那时开始就需要喝酒了,会不会喻宜之的胃,从那时就已经坏了而她从来没有注意过?
过往七年,她满心满意都是她对喻宜之的好、以及喻宜之如何狼心狗肺辜负了她。
然而,她是否真如自己所想的做得那么好?这想法一冒出,像一块完整的玻璃上忽然裂开了一条细缝,令她心里无端烦躁起来。
一直蹲着抽完了一支烟,她才摸出上次喻宜之给她的门禁卡,往楼上走去。
走到喻宜之家门口,那扇防盗门透着高档灰黑的光,像喻宜之一样冷冷硬硬的。
她刚要抬手开门,门忽然开了。
喻宜之看到她怼在门口也微微惊讶,但惊讶的程度完全比不上她€€€€妈的喻宜之今晚好漂亮啊!
黑色丝绒裙,袅袅娜娜包裹着纤长身材,两根黑色纽花宽肩带挂在直角肩上,喻宜之胸平,胸口的深V就一点不显脏,有种模特般的高级感。
喻宜之是个不适合珍珠的人,所以这时她脖子上戴一根细细钻石项链,方钻映亮她的脸,典雅又矜贵,像什么法国老电影里走出的女明星。
喻宜之很快恢复镇定,淡淡看着她。
这时屋里一阵脚步声,艾景皓声音传来:“我想来想去,还是戴C家这一对……”
他手里丝绒盒子托着两颗硕大钻石耳钉,看到门口漆月一愣:“漆老板,你怎么……”
漆月快速把药盒往牛仔裤兜里一揣,脸上挂出痞气的笑。
“上次喻总说,欢迎我随时到她家来参观。”
艾景皓看向喻宜之,喻宜之点头:“是,家是公司实力和个人人品的体现。”
一听这话,漆月笑了声。
艾景皓看向她。
漆月吊起眉:“说到人品,喻总人品好吗?”
艾景皓:“这你放心,喻总的人品在集团有目共睹,她是我见过最诚信的人。”
“没发生过骗别人钱的事?”
艾景皓睁圆眼:“那怎么可能?别说喻总,就是集团任何一个普通员工都不会的。”
漆月勾着唇转身就走。
艾景皓:“不参观了吗?”
漆月:“看你们挺忙的,改天吧。”
“其实……”他惦记跟漆月谈合作的事,想最大程度迁就。
喻宜之拦住他:“今晚我们确实有事,改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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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月远远站在她刚蹲过的树下,看穿着黑色礼服的喻宜之长身玉立,晚风起,她一手拿镶钻的手包,另一手把长发挽到耳后。
额角一小块淡淡的粉。
从漆月的距离其实看不清楚,她却知道,那是小小一轮粉月亮。
喻宜之的纹身,最终成形了。
艾景皓从地库把喻宜之那辆保时捷开上来,很绅士的下车帮喻宜之开车门,手隔着段距离护在她头上。
喻宜之上车后,他又一路小跑回驾驶座那边。
漆月阴郁着脸,把烟头丢在脚边狠狠踩熄,在豪车驶离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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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钱夫人约了漆月见面,从喻宜之家离开后,她便赶了过去。
钱夫人坐在以前的办公室里还是老样子,盘着两个文玩核桃,古朴的香炉里幽幽点着一支臻品玉檀。
漆月心里的毛躁被安抚了一点,在钱夫人面前坐下:“干妈,总算舍得回来了?”
钱夫人瞧她一眼:“心情不好?”
漆月笑:“怎么,想介绍个美女给我安慰我啊?”
在她帮钱夫人挡过一刀后,钱夫人就收她当了干女儿。
钱夫人道:“在我面前,不用装的这么痞里痞气的样子。听说,最近齐盛想找你谈合作?派的是喻总?”
漆月低头玩着自己的指甲。
钱夫人从上次在阿辉那里栽跟头后,其实也算半退休的状态,旗下酒楼KTV都交给她们这些年轻人管理,自己周游全国修身养性,并不常回K市。
“干妈倚老卖老,劝你一句,别为感情乱了自己方寸。”
漆月抬头,又挂起那种颓懒的笑:“怎么会,我跟她以前那点破事干妈你最清楚,我想弄死她还差不多。”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钱夫人放下文玩核桃,拿起手边一串佛珠:“你拿老城区改造当引子,吊着她报复她,这可以,但别真的去碰,你在我手下干了这么多年,也明白碰那块蛋糕有多危险吧?”
“明白。”
“知道你聪明。”钱夫人笑笑:“交给你个大活,今晚去盯着华亭。”
“华亭?”
K市最顶级的会所。
钱夫人点头:“那会所有的赚,我盘下来了。你先过去适应适应,要是做得来,以后一起交给你管。”
“你听干妈的,感情不重要,只有钱永远不会背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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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老板。”